吉奇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28章 分崩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搬到民宿这件事顺理成章, 周旋似乎真的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小长假,连起码的绘画工具一件都没带,全部放在了寺庙的画室里。

  林婵看见她大包小包地拎进门,忍不住问道:“你不会真打算不回去了吧?”

  周旋开玩笑道:“怎么, 害怕我赖在你这不走了?”

  “哪的话, 咱两谁跟谁, 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林婵摆摆手,走过来帮她拿行李, “不过你就这么搬下来,唐遇礼怎么办?放弃了?”

  周旋掏出房卡开门,散漫出声:“你猜。”

  林婵被她这幅捉摸不定的态度吊地抓心挠肝,“我猜不出来,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还玩神秘。”

  周旋拿起桌面的遥控器,将落地窗打开, 她看着逐渐探入眼底的阳光, 露出一个明艳的笑, “我们打个赌吧, 看他会不会下山找我。”

  林婵闻言一怔,随即大笑出声, 触及周旋转身看来的眼神, 她边笑边解释道:“对不起, 我实在是没忍住,就你现在和唐遇礼服于表面的关系,你怎么有把握他一定会会来找你?”

  周旋随手将遥控器扔到一边, “我没有把握, 只是赌着好玩而已。”

  林婵笑地肚子疼, 靠在墙边思忖:“那我赌他不会来,虽然你是我姐们,但这一次,你大概要输了。”

  周旋面色从容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啊,如果我输了,画室里的藏画随你挑。”

  林婵一惊,瞳孔放大,“你玩这么大吗?”

  要知道周旋画室里随便一副藏画就价值不菲,足以买下她这个店还绰绰有余。

  “赌不起?”

  “怎么可能,那如果我输了呢?”林婵仿佛已经看到人民币在眼前对她招手,满脸兴奋。

  周旋撑着下巴,认真打量她一番,“就罚你给我做一个月的饭。”

  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林婵想都没想直接点头,“没问题。”

  片刻后,她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时间限制呢?”

  周旋看着她,“一周以内。”

  林婵走后,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耳边叽叽喳喳地渲染自然赋予生物的活力。

  周旋垂眼盯着桌上从口袋拿出来却一直没有明确欲望打开的烟盒,整个人陷入一种平静状态下的沉默。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林婵打这个莫名其妙的赌。

  大概是因为车子开出老远后,她仍然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唐遇礼久久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那一幕太具有欺骗性,就好像告别后目送对方离开,是另一种变相渴望再见的期冀。

  荒谬地让周旋突兀地生出有人怀着期待重逢的心情为自己送行的错觉。

  先不论其中原因,这是周旋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她离开一个地方时,有人一直站在身后目送她离开。

  在她的认知教育里,这是一个只有关系无比熟稔亲密的人才会做出的一种行为,比如父母与子女、彼此相爱的新婚夫妻。

  她没有爱人,也没有在父母那里享受过这种待遇,十八岁赴国外留学,期间近十年独自生活的经历,养成绝对独立不依赖他人的自主性格。

  她很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即使周边圆满的亲属关系比比皆是,周旋并不羡慕别人事事都有父母安排妥当。

  她只会庆幸自己终于脱离了令人压抑窒息的生活环境,与前所未有的自由相拥。

  人总要学会在世界的重压面前独当一面,早点适应学习,才不会出现瓷娃娃失去保护后碎裂的戒断反应。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想起上午离开时那一幕,后视镜逐渐浓缩成一个小黑点的身影,不仅没有受到尘沙的蒙蔽变得模糊不清,反而像一副定格的画面在眼前久久浮现。

  缓缓闭上眼,周旋仔细想了想,唐遇礼最好不要来烦她。

  -

  下午6点,逼近仲夏的季节,天色依旧明亮如昼。

  王潮生带着禾苗准时出现在微澜之间,准备一会和周旋上美术课。

  平时店里做完收尾工作,只有林婵一个人,今天倒是难得热闹了起来,她做了不少热菜,四个人围在方桌前边聊天边吃饭。

  没说几句话,林婵似乎有意把话题往唐遇礼身上引,以此来推测自己打赌获胜的可能性,“你每天把苗苗送上山,都是唐遇礼接送她上学吗?”

  王潮生点头,眼里满是感激之色,“本来我是打算找庙里帮厨的李阿姨帮个忙,没想到运气好碰见了遇哥。”

  林婵看了眼旁边没什么反应的周旋,她正往禾苗碗里夹青菜,小姑娘有点挑食,见状一点一点把菜往外挑。

  “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她又问。

  “寒假的时候,我在寺庙找了个开车运食材的兼职,有一次下山的时候,车子抛锚开不动,是遇哥帮我修好的。然后慢慢见得多了,也就认识了。”

  林婵点头表示了然,“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他就在了,看起来也不像是一直生活在寺庙里的修士,挺悠闲的。”

  周旋微微抬睫,安静听他们说话。

  王潮生挠挠头,“具体做什么工作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听住持聊天的时候说,好像是出了意外来庙里养伤的,不过我看不出来遇哥哪里受了伤。”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周旋却没再认真听,她忽然想起那次和唐遇礼一次下山订颜料的时候,她无意中问了一句他会不会开车,当时两人关系陌生又僵化,周旋听完就甩到脑后没当一回事。

  现在想来,他说因为手伤开不了车,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呢?

  回想起这段时间和唐遇礼的接触,她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行动不便的地方,写字吃饭都没有异常,唯独无法开车,这说明他的手伤勉强能够维持日常生活的需要,但在一些消耗量过多且要求灵敏的活动上,又显得不那么便捷。

  一无所知的过去,无人知晓的职业,只有长相和名字还算明确,单就眼前三言两语的信息来看,唐遇礼这个人确实存有很多秘密。

  拢回思绪,周旋听见林婵追根究底地问:“既然他不是修士,那就代表他和我们一样是俗人一个,可以谈女朋友的吧?”

  王潮生被问住了,神色明显滞涩一瞬,片刻后才答道:“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我没见过遇哥身边的女性朋友,他很少下山,一直都待在庙里修养。”

  话落,王潮生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视线下意识朝周旋看去。

  如果算上那碗雪梨汤,好像有一个特例。

  但他没敢说,只是在周旋察觉视线后先一步移开眼。

  林婵用余光意味深长地瞥了周旋一眼,噙着兴味的眼神里写着: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吃完饭,周旋正打算带着禾苗去旁边的露天空桌上课,就在她站起身时,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折扇出的冷色锋芒,一对中年男女远远站在门外对她怒目而视,在看到她的瞬间,顿时怒气冲冲地推门走了进来。

  周旋直勾勾看着眼前朝自己走来的人,在林婵和王潮生都没反应过来时,认出了来人正是之前来找她麻烦的葛家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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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王潮生照旧送禾苗到寺庙,将人送到唐遇礼面前,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加上唐遇礼对周旋看似冷漠时而微妙地令人无法看透的态度,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

  似乎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唐遇礼摘下眼镜,沉声问:“怎么了?”

  思索片刻,王潮生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不是我,是周旋姐。”

  唐遇礼逐渐松软下来的眉眼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拧紧,语气带着一股反常的急切,“她怎么了?”

  “葛笑笑的父母昨天找到林婵姐的民宿,说是要给女儿讨回公道,一直在店里对周旋姐骂骂咧咧,还想动手打她。”王潮生顿了顿,一口气将话说完一半。

  在他停顿进行呼吸的一秒内,唐遇礼几乎是下意识反问:“昨天发生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

  王潮生哑口无言,不知道唐遇礼究竟什么时候跟他说过需要事事及时汇报的交待,更不懂他素来稳定的情绪怎么陡然发生转变。

  他及时说明后面没来及说完的话,“周旋姐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我以为没什么大事,就没有告诉你。”

  处理,她会怎么处理?

  又像那天徐秀芳找到寺庙时那样,用刀和语言以暴制暴地威胁恐吓人家吗?

  一天不到,她怎么又惹了一身麻烦。

  唐遇礼难以说服自己保持平静,尽管他意识到王潮生因为他勃然而起的情绪变得小心翼翼,这个时候,他最好的反应就是及时平复那些七零八落的焦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才是他设想的正常状态。

  但一开口,他难看的脸色已经扩散到声音,“她现在人在哪?”

  王潮生连忙答了一个地址。

  尾音落地的那一刻,唐遇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被一时意气所裹挟,忘了如果没有交通工具的话,从山顶到民宿,步行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他忘了理智发出的种种警告,勒令他现在回头一切还能回到正轨,甚至忘了只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他就还是那个与任何人都没有羁绊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唐遇礼。

  所有的计划,维/稳的轨道,看似回归正常的生活,仅仅维持了不到半天时间,在唐遇礼听到周旋这个名字后,就像模型被抽走基脚的房梁,失去重心砥柱,稳固结实的外壳瞬间分崩离析。

  他忘了问责致使自己身处废墟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在担心坠落的砖石有没有砸伤她。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所以脚步才控制不住变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