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18章 居心

  ◎他只是被蒙蔽了。◎

  饭毕, 林婵着急回去看店,王潮生因为下午要上课,两人收拾好桌面,便一前一后约好一起离开。

  唐遇礼则带着禾苗回教室拿书包, 定好在校门口汇合。

  原本热闹的凉亭瞬间空荡下来, 凉风习习如沐。

  周旋小坐了一会, 见时间还有空闲,独自在校园内逛了起来。

  按理说, 修建在山上的学校,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山里不方便外出的山民子女,规模应该很小才对。

  但周旋一路走来,光教学楼就看到了不止五栋,甚至地标缩略图上,还有一栋八层高的楼专门用作学生宿舍。

  难道是她在国外待地太久,已经完全与国内的教学模式脱节, 小学生就开始住宿了?

  周旋一边想一边翻开指引处拿到的介绍册, 心中疑惑到底是哪位大善人这么大手笔, 愿意砸钱在连山这种闭塞又无人问津的地方建希望小学。

  在她的认知里, 绝大部分企业家都是生意人,算盘打得当啷响, 在商场厮杀赚地盆满钵满后, 最后总要回归到慈善公益事业的建树奉献来美化自己的公众形象。

  名利双收, 是资本家穷极一生的奋斗目标。

  直到她翻开第一页,周旋眼神蓦地一顿,原本稍显闲散的视线多了几分僵硬, 定在扉页右上角那张爱心捐赠人的合照上不动了。

  穿堂风吹过, 纸张在手中微微卷起, 照片一侧的说明文字磕磕绊绊映入眼底。

  爱心捐赠人──封文康先生携其妻子沈碧云女士。

  照片上的男女虽然已值中年,但从保养得当的妥帖外貌看上去,十分登对恩爱。

  相由心生,仅仅看照片,两人确实像极了热衷慈善事业奉献自我不求回报的爱心人士。

  前提是,如果周旋不认识他们的话。

  *

  没多久,唐遇礼领着禾苗到校门口,远远看到休息处坐着的周旋脚下似乎躺着一团揉皱了的纸团。

  而她本人看上去明显没有饭桌上那般松散慵懒了。

  似乎有点心情不好。

  意识到这点以后,唐遇礼自己都愣了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周旋的情绪变化观察地这么细致周到,仿佛潜移默化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眼前忽然拓下一片阴影,周旋回过神,思绪从久远模糊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她拾掇好情绪,表情如常,好似刚才唐遇礼看到的都是错觉,“都收拾好了?”

  唐遇礼点头,目光扫过周旋掌心浅淡到几乎看不分明的痕迹,他温声道:“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说完,周旋看到他从禾苗的书包里拿出一捆卷成筒的画纸递了过来,“这是苗苗的画,你不是想看吗?”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周旋从中看到一丝夹杂在探寻中略带安抚的意味,好像看出了她情绪不对劲,随意找了个由头转移她的注意力。

  周旋将固定的皮筋摘下戴在手中,展开画纸低头看了起来,她看得专注认真,目光轻柔地铺落在纸张之上,眼里有种对待所钟爱事业的沉迷,从始至终也不曾抬头。

  耳边如风寂静,周旋一直低着头,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不曾察觉身侧男人时不时投来的冷沉视线。

  直到平直的羊肠小道走到尽头,即将跨入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周旋感觉手臂被人扯了下,低沉磁性的男音浮在耳际,“看路。”

  周旋抬眼,见他一只手牵着禾苗,另一只正握着自己的胳膊,两相对比,情景莫名令人发笑,“我又不是苗苗,你不用看小孩一样看着我。”

  见她步入正轨,唐遇礼收回手,“苗苗比你省心。”

  听到他这幅以长辈角度出发的口吻,周旋更想笑了,从来没人拿她和小孩做比较,更何况在这种不知出于什么标准的对比之中她还落了下乘。

  “禾苗哥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唐遇礼余光扫来,没出声应和也没有置之不理,给了个眼神示意,静待她的下文。

  周旋继续说:“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很像一个家长在抱怨自己的小孩不听话,搞搞清楚,你是禾苗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

  唐遇礼漆黑的双眸盯着她,步子不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平静回击道:“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周旋,你想暗示我什么?”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冷静,看不起任何波动起伏,周旋一瞬间有种在听暧昧情话的错觉。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不知收敛的调笑,进一步摸索唐遇礼的底线,试图寻找到他情绪变化的阈值,“你觉得我在暗示什么?”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那道清冷矜贵的目光不含情绪地扫了过来。

  “当着小孩的面,你非要我把话说穿?”

  明明是一句提醒她自尊自重的好意警告,言辞表露中也是给足了她最后的体面,劝告她适可而止,不要越线。

  然而从那张孤高傲然的口中以淡薄语气说出来,周旋不仅没有被那股明显外露的疏远气质所震慑,甚至罕见地感受到胸口近乎逆反而涌起的汹涌澎湃的兴味。

  已经到了即将捅破窗户纸的地步,即使他对自己的企图一眼见底,也并没有装傻充愣企图糊弄过去,而是坦然将那层看似平静的纱布撕开一层,却几次三番在她想彻底撕破脸皮将叵测居心摆到台面时,硬生生叫停她的行为,以此竭力护住两人之间只要谁都不越界,依旧能勉强维持和睦关系的防线。

  尽管,这层关系在她不知好歹的挑拨下,已然变得岌岌可危。

  但周旋仍然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撕破那层形同虚设的窗户纸,唐遇礼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

  这是一场基于游戏胜负欲的实验,而唐遇礼,就是她绞尽脑汁进行研究,想要窥破他不止于展露人前清高疏离、冷情到仿佛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面孔之下,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否恰如其分地互为磊落证明,抑或只是伪装得当的灯下黑。

  搞艺术的通病,就是容易发疯引证某种满足自身恶趣味的猎奇理论。

  即使是两种无论从材料还是色泽都再相仿的色系,在同一张纸上按照不同比列进行融合兑染,也会得到完全不同的新色块。

  纸上学来终觉浅,也永远停留在枯燥的理论阶段,而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进行色彩渲染,可比画画有意思多了。

  她已经找到最完美的画纸,现在,只需要把颜色一一堆叠上去,然后静置冷落,一段时间之后,就能观察到实验结果。

  究竟是颜料作为无法抗拒的异物入侵画纸本身,达到玷污上色的效果。

  还是画纸在颜料的淳淳引导下,由内向外渗透出更浓烈阴暗的色彩,表明画纸本身就不纯洁。

  也许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但周旋对自己有足够的耐心。

  按耐住强烈到几乎要从胸口溢出吞没自己的战栗,周旋感受到心跳猛然加快,快到理智的防线随时就要在拉扯中断裂,迸发出失控的情绪。

  她扭头看向唐遇礼,挑衅的声线微颤,“你大可以试试,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不过,”周旋微微一笑,明艳眉眼满是肆无忌惮的笃定,“你敢吗?小唐僧师傅。”

  敢在禾苗面前,把善男信女那套不入流的风月手段说出来吗?

  敢当着我的面,用厌恶嫌弃的口气指责我的行为是一种近乎骚扰的有伤风化吗?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嘴皮子上下一动,几句对谁都能说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口头蜜语。

  无论是在无趣挣扎里厌烦,还是清高俯视中凝望。

  动摇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等了片刻,唐遇礼依旧无声无息地看着她,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现在实验已经开始了,周旋不得不懊恼地承认,唐遇礼是个非常难啃的实验对象。

  至少现在,她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有效用的数据来支撑逐渐定型的理论。

  反而模仿她的技巧,融会贯通,将扔下去的定量标侧都变成不可控的变量。

  周旋听到他居然开口反问自己:“怎么,不叫哥哥了?”

  这句话换个人说,周旋会觉得他只是在吊儿郎当地把妹,老掉牙的方式,在平常她看都不看一眼。

  可唐遇礼的语气平和地就像在念一本内容烂熟于胸的书,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感情投入。

  让人莫名火大。

  不同于那些勾勾手指就乖乖走到面前的男人,这块刺头格外费劲,软硬皆施对他没有一点作用,然而越是这样,周旋越想看到他悖于高洁清贵的坠落之态。

  如同世人带着破坏欲的不可言说的扭曲心理,与其呕心沥血奉于高坛地造神,大家更想看到冷静无情的神衹因为沾染视若污物的人欲而丑态百出,从神坛堕落泥尘,变成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怪物。

  为什么得不到预想的反应?

  因为他已经掌控了她的心路历程。

  或者说,他作为试验品虽然没有跳出实验台,但同样以观察实验品的眼光,将她投机打靶的行为原封不动地一一归还。

  然后以昂首仰视的姿态,站立于高高在上的操作台,面无表情地观测她。

  就像那串黑玉菩提,时时刻刻掌控分寸地勒在手腕,却又狡猾地警示着她,他只是出于得体大方的佛法修养,宽容她屡屡不知进退的恶行,到底也不甘与她同流合污。

  谁也不比谁迟钝。

  譬如此刻,周旋对自己种种模糊界限的行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唐遇礼心知肚明。

  她只是在无聊乏味的地点和时间,短暂地把目光投向他,就像选中了一个可以偶尔供她解闷消遣的玩意。

  说的再直白难听点,她对他并没有产生悸动和恋慕的感情,只是纯粹因为新鲜感和征服欲,把他当成了一件趁手的玩具。

  但凡在她若有似无的刻意撩拨下,他表现出任何动摇或迟疑的情绪作为反馈,她就会立刻感到厌倦,然后一脚将他踢开。

  虽然是乐见其成的结果,但唐遇礼思索过后,反常地没有立刻进行回应。

  或者说他在有意规避这种结局出现的时间。

  在最有效直接能和周旋一刀两断的办法摆在眼前时,他却犹豫了。

  即使只是一刹那,足以让他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动摇与挣扎。

  明明是被迫卷入这场情非得已的游戏,为什么在可以选择全身而退时,他会产生时机并不成熟的想法来作为拖延的借口呢?

  唐遇礼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一个勉强能够说明眼前困境的结论。

  大抵是她低身俯就说着那些令人迷惑下坠的呢喃耳语时,装地太像一回事了。

  具有欺骗性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让他偶尔不太清醒的头脑被短暂蒙蔽了。

  是的,他只是被蒙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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