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 凌希提着半瓶啤酒坐在阳台。

  过了这么些年,辛西尼亚的夜还是如此萧瑟,路上已经不见几个人影。

  不胜酒力的人陷入自我质疑的状态, 她扶着额头不停的嘲笑着自己,怎么连喜欢的人都找不到呢?

  从包里掏出手机, 凌希竟然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清倾诉苦闷。

  一不小心,放在兜里的蓝宝石戒指被带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了脆耳的叮铃声。

  凌希迈着跌跌撞撞的步子,走到戒指前, 拾起时她大口灌了一口酒,麦芽香里溢出的是苦涩,突然想吃甜筒了,那是对乔波尔爆发思念的征兆。

  跌坐在地上, 她努力回顾着这趟旅行的意义。

  一路的故地重游,如梦似幻的景色治愈着她的隐伤,却没能消磨想要见到乔波尔的冲动。

  直到此时此刻, 她呼吸着辛西尼亚的空气, 这里没有波尔, 没有她幻想的重逢,除了暗夜什么都没有。

  凌希失控的砸着自己的脑袋, 力气很大,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想起关于波尔的过去, 可是为什么想不起,为什么?

  乔波尔在凌希的世界变成了调皮的小精灵,藏在了宇宙的某个角落, 也藏在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可这趟捉迷藏的游戏不好玩。

  凌希攥紧了戒指, 借着酒劲疯子般冲出了酒店。

  她沿街寻找着,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可她真正在找的是什么,是乔波尔还是甜筒,她自己都不清楚。

  每经过一家便利店,她都会莽撞的闯入,惹来店员的侧目。

  无力地扶着冰柜翻找,没有,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就这样一路不见尽头的寻找,直到午夜。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偶尔会传来几声流浪狗的吠鸣,凌希怅然地笑着,笑自己就像流浪狗,身处异国的流浪狗。

  揣在兜里的手一直攥着戒指,凌希捏着拳头抵在唇前不停的许愿:“让我吃一支甜筒吧,她何尝不是我的救命药呢?”

  再当走进便利店时,店员正要打烊,凌希不管不顾的冲到冰柜前,一阵翻找后,她竟然破天荒的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甜筒,只剩两支,她毫不犹豫的通通拿走。

  店员跟看神经病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凌希扔了纸币来不及找零便急匆匆地走了。

  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她一路小跑回到中央公园,找了一处椅子坐下。

  小心翼翼地拿出甜筒,将另一支放在了身旁的空位上,仿佛是送给乔波尔的。

  她一边撕着包装一边朝着身旁的空气,自言自语:“喏,吃吧!不容易,竟然能在辛西尼亚找到这个牌子的甜筒,是真的不容易!”

  迫不及待地大咬一口,或许是因为甜筒冰凉沁牙,她眯了眯眼睛,嘴里发出嘶嘶声。

  也就在这一瞬间,脑子突然变得极为灵光。

  凌希拿着包装,比着苍白的月色看了又看。

  突然失心疯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很凄凉,埋藏在心底被真正禁锢的疼痛与回忆席卷全身。

  “凌小希!都跟你说了,人生地不熟的你乱跑什么?”

  “哎呀,小孩子天生好动,你就别管着她了,这里风景不错,就让她多跑动跑动嘛。”

  母亲的呵斥声伴着父亲的好话,尘封在岁月的身影在脑海里回荡。

  凌希生病了,原来不是因为林方晚,而是英年早逝的父母,她不肯接受家庭的破碎,在那段无法自救的时光里,她的身体在疯狂的拯救着自己。

  于是,关于美满家庭的一切,通通被她闭塞在混沌的记忆里。

  凌希盯着甜筒的包装,原产地在翡冷翠边境的恩菲尔小镇。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凌希捧着甜筒手足无措。

  关于父母,关于乔波尔,关于童年,那段记忆在恩菲尔三个字里咋现出生动的画面。

  凌希呢喃着乔波尔留下的那一串数字。

  7329天,那女人走了二十年才走到的阔别重逢,她像献宝一样送到身前的甜筒,还有托人送给自己的蓝宝石戒指,在夜里点亮所有的灯,只为了给心爱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所有毫不相干的存在,终于在这一刻串联出属于彼此真实存在的童年故事——

  受到主办方的邀请,凌父凌母来到了恩菲尔小镇进行学术交流,恰逢盛夏暑假,凌希便也跟着踏上了旅途。

  趁着父母开会的时间,她偷摸跑出了小旅店,掏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最便宜的甜筒。

  小镇不大,依山而建,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里的景色和渲城截然不同,没有拔地而起的水泥建筑,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人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路口,甚至传递新鲜事物靠的还是老式印刷的油墨报纸。

  马路尽头的山也不高,茂密疯长的野草随着山风发出簌簌声,远远看去,整个世界是一片绿色的毛茸茸。

  虽然暑气难消,但九岁的小凌希正处于热衷探究新鲜食物的年纪,似乎亲自走一遍才算有意义。于是她悄悄摸摸的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半山坡上,没及膝盖的野草油亮亮的,她叼着吃了一半的甜筒,捧着自己心爱的胶卷相机拍着照。

  山坡的最上方有一栋小矮房,看起来年久失修,给人一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垮掉的错觉。

  小凌希吃力地爬到了小矮房前,她好奇的转悠一圈,透过窗户朝里看,黑黢黢的有些唬人,便不敢再往深处瞧。

  墙角堆着厚厚一摞的稻草,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些累了,便靠着草堆小憩。

  懒洋洋的伸着懒腰,视野还挺不错的,坡下的小镇被藏在两山的谷底,就像是世外桃源,美不胜收。

  “真漂亮啊!”小凌希咧嘴一笑,因为在学校调皮,磕掉了门牙,她的模样看起来傻乎乎的。

  “呜呜呜……呜呜呜……”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女孩子的呜咽声,吓得小家伙直接弹了起来,难不成这里闹鬼!?

  小凌希瞪着眼睛,吓得蘑菇头都变成了中分,她正准备拔腿就跑时,那声音再次响起。

  “救救我……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凄厉厉的哭求声,让小凌希害怕地坐到了地上,她紧紧抱着相机,大声壮胆:“你是谁?你别吓我!我不怕鬼的!”

  “呜呜……救救我……”对方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凌希却又找不到声音的根源,她走到草堆边抱起比自己还要高小半个脑袋的铁锹防身:“我不怕你!”

  “我不是鬼……不是的……”

  女孩的身影微弱又无助,小家伙扔开铁锹,耳朵贴在地上:“你是人?你在哪里?!”

  “地下,我被关在了地下……”

  得到回应,小家伙沿着声音的方向朝着高高的草堆望去,她连滚带爬的冲到草堆边,学着狗刨的姿势,疯狂的扒拉着草堆。

  “你真的在下面吗?你是谁?”草堆被压得太死,忙活了大半天也不见底。

  “我被人抓起来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女孩祈求着,那哽咽的哭腔太惨了。

  小凌希本是打了退堂鼓,听着凄惨的哭喊声,又心软地咬着压根继续扒拉草:“你别害怕。”

  可怜的小波尔赤着脚,她努力的垫着脚尖紧紧抓着被枯草掩盖的天窗,仿佛这样才能抓住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连衣长裙沾满了地牢里的污秽,脸颊也是脏兮兮的。因为长期食不果腹,脸颊凹陷得不像话。

  不知过了多久,密不透风的天窗口,那死死压着的草被人扒出了缝隙,不见天日的地牢迎来了夕阳西下的金色光芒。

  小凌希背着光,女孩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光芒环拥着她,犹如从天而降的天使,带着草香的新鲜空气。

  “你还好吗?”小凌希爬在地上,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拍了拍陌生女孩的脸颊,因为她的脸上满是杂草细屑。

  小波尔因为欣喜而哭泣:“救救我……”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小凌希惊呼,又鬼鬼祟祟的张望四周。

  她焦急地抓起杂草重新堵住了天窗,但很勇敢的保证着:“你不要哭,这里一定很危险,我下山去找大人,我一定会回来的!”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刚刚才见到希望的小波尔,看着小女孩又将天窗堵了起来,她焦急的痛哭着:“我害怕!”

  准备离开的小家伙,摸了摸心爱的相机,一咬牙给取了下来,隔着天窗的缝隙扔了进去。

  虽然行为幼稚,但好像这样才能彰显承诺的意义,小凌希笃定的保证着:“这是我最喜欢的宝贝,我先押给你,等把你救出来了还给我,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会来救你的!”

  艳红的晚霞之下,那瘦弱的身影在山坡间飞奔,让自然的油画栩栩如生。

  小凌希很容易摔跟头,一连摔了好几个,膝盖都破洞了,露出擦伤的血痕。但她不敢停下来,因为那女孩可怜楚楚的模样,一不留神印刻在了她的心底。

  小凌希灰扑扑的闯进了会议室,一群正讨论着方案的学者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不等父母发作,小家伙先发制人,开口就是嗷嗷大哭。

  “凌希!你怎么回事?”母亲想要呵止,却反倒让她哭得更大声了,她抽搐着身子胡乱抹去泪花:“救命……救救她……”

  凌父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温柔的安抚着:“乖,先不哭,告诉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呜呜呜……我去前面那山上拍照,发现了一个被关在地牢的女孩,她让我救救她。”小家伙哭是因为被吓坏了,又害怕父母不去救人,那她心爱的相机就找不回来了。

  所以,抽了抽鼻子继续哭:“我答应会找人救她,把相机都搭上了!呜呜呜……”

  听到孩子的求救,一群学者面面相觑。但看着小朋友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毕竟小家伙的膝盖都受伤了。

  “也开了大半天的会,不如我们去看看吧。万一真有孩子被关在那种地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凌父说话还是有影响力的,见他这么提议,学者们纷纷投入了救人的行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