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那张总是模糊不清的脸颊如同四分五裂的玻璃, 在凌希的眼前支裂出被遗忘的真相,最后又迅速的拼凑成林方晚的模样。

  一段段熟悉又残酷的画面续接出整整五年的空白记忆——

  那盆在寒冬里来不及盛开就要枯萎的雏菊,天台上还冒着冰镇凉气的茶饮, 辛西尼亚国家藏书馆的静谧,勃朗峰下不见尽头的山道, 两抹永远定格在黑白里的笑容,胡乱吞咽了一整瓶的ꁘꁘ。

  让人心绞痛的场面正疯狂的灌进凌希的大脑。

  伴着痛苦回忆的还有那可怕的24次濒死的电疗,它们试图扼制住蜂拥的记忆侵袭,使得凌希在混沌里抱着脑袋哀嚎着打滚。

  不该想起来的, 不该的,为什么无法彻底遗忘,明明忘记才会永远的快乐!

  猛的睁开眼睛,凌希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眼角依稀留着未干的泪痕。

  努力保持着节奏的呼吸,凌希试图让过猛的心率平静下来。

  此刻的她,正遭受着每一根神经的挑痛。

  即便白炽灯的光晕极度晃眼, 但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悄无声息。

  快乐终究淹没在爆发的记忆里。

  昨夜的乔波尔态度强硬,坚持留在病房陪护, 当听到凌希嘴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的试探着伸手安抚凌希的额头:“想喝水吗?”

  这一刻, 乔波尔倾泻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她的脸上除了担忧的疲态,已经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原来, 一夜难熬的不止是困顿在梦里的凌希, 还有这个情深难抑的女人。

  凌希微张着嘴哑然, 没有给予回应。

  乔波尔情不自禁的俯身紧紧抱住她,抽泣来的很陡然。

  凌希依旧无动于衷,倒也不是因为工作室的那段对话导致的冷漠,而是现在的她本就是陌生的。

  凌希本能的避开了乔波尔的温柔,胳膊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我没事了。”

  听不出凌希的情绪,乔波尔的心没来由的慌了,小心翼翼地问着:“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凌希的眼神是困顿的,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过往的回忆。

  她无暇顾及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只是疲惫的摆着手:“因为向老板的事么?不至于生气。”

  只在一个回答一个眼神里,乔波尔的酸楚被凌希彻底搅翻,她圆睁着眼睛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眼前的人无比的陌生。

  凌希侧身想要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乔波尔急忙帮着伸手去取却被凌希制止:“不用,我自己来。”

  “凌希,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

  得来生冷的回应,乔波尔手足无措了。

  这样的拒绝不似以往那般带着回旋的余地,更像是一道拉开彼此距离的屏障。

  “凌希……”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一声担忧的轻唤,引得床头的二人注视。

  凌希盯向来者,微哑,本就干涸的喉咙越发的紧,紧得如鲠在喉。

  乔波尔的神色从最初的无措变成了惊异,在惊异里又渐渐生出难以忽视的惶恐。

  该来的还是来了,仓促又莫测。

  林方晚的怀里抱着一束甘露欲滴的百合花。

  和多年前相比,她的容貌变化不大,只是曾经随意披散的长发被规规矩矩的挽于脑后,整个人显得愈加端庄大气。

  “我方便进来吗?”

  林方晚谨慎询问,也许是婚姻变故带来的影响,她的笑容没了当初的纯粹,更多的是难以揣测的深意。

  出现在梦里的人忽而走进现实,凌希失神之后显得尤为慌乱,她不自然的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像是在害怕林方晚消失在眼前,随即笃定的点头:“当然,请进。”

  林方晚淡笑着走近床头,自然的将百合花插进花瓶里,和乔波尔四目相对时,扬起的笑容落在凌希的眼里是温婉的,但乔波尔嗅到了挑衅的味道。

  “我昨天刚到渲城,连夜打听到工作室的地址,今天一去就听说你在医院,吓得我赶紧过看看,你没事就好。”林方晚简单的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林方晚确实在牵挂着凌希。

  听着二人不咸不淡的对话,乔波尔脸色阴沉,她径直坐到陪护椅里静悄悄的审视着眼前的情敌。

  事隔经年,重拾记忆的凌希带着云淡风轻的心绪,谈不上有多热情,只是客套的寒暄着:“今天不方便给你接风洗尘,过两天请你吃饭。”

  “这次我会在渲城待很久的,叙旧的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留个联系方式吧。”说话间,凌希刻意瞥了一眼黑脸的乔波尔。

  碍于乔波尔在场,林方晚不能过于举止亲密,她递上自己的名片偷偷的揉了揉凌希的掌心,语气依旧温婉:“这是我的名片,今天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养病。”

  “嗯……”

  林方晚没做逗留,就像是书画里的留白,替再次相遇埋下了再续前缘的机会。

  凌希静静地盯着名片出神,险些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个难缠的人物。

  乔波尔抿直了唇,作为机警主义者,林方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不可能是巧合,她故作轻松的把玩着手机,看来又多了一个需要调查的目标。

  “乔总工作繁忙,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会有负担感的。”凌希客气的语调让人生厌,话里有话,多少带点驱逐的味道。

  乔波尔忍无可忍,她拽紧了手机,面对爱情本就狭隘的心肠,根本就耐不住林方晚这一出戏。如今凌希的态度更是雪上加霜,她终于爆发了。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我说错什么了吗?”凌希不解乔波尔在闹什么脾气,她的态度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不对,总感觉哪里是不对的。

  凌希下床穿上拖鞋,准备简单洗漱离开医院。

  乔波尔起身一把钳住她的胳膊,不肯放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很疼吗?”

  就在询问的这一瞬间,乔波尔恍然大悟,她的唇在微颤,不可置信的补问着:“刚刚来的人你知道是谁?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补完残缺的记忆,凌希在一夜之间变回到苏云锦话里那个曾经优秀的人,她不再聒噪,也异常的严肃。

  不喜欢毫无缘由的亲密接触,凌希微蹙着眉头硬生生地拂去乔波尔的手,冷然而不失礼貌:“乔总,这样会显得很失态。”

  凌希径直走进了洗手间,徒留乔波尔一人呆滞的矗立在原地。

  这一次乔波尔束手无策了,可怕的危机感袭来,她在害怕失去凌希,害怕自己一路走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疾步闯进洗手间。

  不等凌希反应,乔波尔从她的身后紧紧环抱着腰,就像昨晚在滨江路上的拥抱一样,她在害怕自己心爱的气球飞走。

  凌希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挣扎,选择视若无睹地撕扯着手里的一次牙刷包装。

  乔波尔的头深埋在她的颈间,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凌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乔总,我们可以谈办公地址的事,也可以谈关于上课的事。至于感情我很抱歉,我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在一个开始就给过你答案了,没有必要死死纠缠,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我不怪你,因为你生病了,我会陪你好好治病的。”在爱情里,乔波尔卑微的拉扯着自己的尊严,她示弱了。

  凌希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牙刷,回身看着伤神的乔波尔,而开口的话更是一道锋刃,将乔波尔的心划拉出难以愈合的伤痕:“抱歉,我想正视的人回来了。”

  乔波尔惶然地退开身,一瞬间,眼眶连着鼻头酸楚得说不出话来。

  她摇着头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可凌希眼里映出的光芒不属于她,那不经意的温柔笑容为什么带着屠命的杀伤力,为什么?

  乔波尔抽着鼻子,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所谓的体面,她夺门而出,终于消失在凌希的视野里。

  凌希还扬起的笑意荡然无存,她面无表情的刷着牙,在心底反复地质问着自己——她这么好,为什么要伤害她?

  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脸颊,凌希不自信的微垂下眼帘,波幅的情绪袭来,眨巴着眨巴着,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掉。

  不好的人是我,哪儿配得上她?别招惹,别再招惹了……

  纪南岑吸着奶茶斜靠在车门边,她抬头环顾着肖云希工作室所处的办公楼,以及周边的环境。

  文创区的楼一般都不高,数了数也就五层,这种地方白天都没几个人更别提晚上了。

  依照曲烨事前的解释,合伙人走之前有关闸检查,说明自然起火的可能性微乎甚微。

  纪南岑托着下巴摩挲片刻,介于跟乔波尔有关,事情的走向只会更复杂。

  抽出夹在胳膊下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关于工作室所有人的资料,纪南岑坐进车里吸上一口奶茶,糯糯的珍珠让她笑眯了眼睛:“第一口就有珠珠,好运占我这一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