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属过来签一下字。”护士手里拿着药单, 站在病房的门口小声招呼。

  本是靠在墙边的乔波尔反应强烈,几乎是跑着掠过肖摩冲到护士面前的,那焦急询问的声音是捏着心尖的哽咽:“护士小姐, 为什么点滴都输上了,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等医生看了片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先把字签了,耐心等一等。”

  “好。”乔波尔接过笔在单子上匆匆划了几下,便匆忙进了病房。

  凌希紧闭着双眼面如死灰,床头柜上的体征监护仪发出冰冷的滴滴声搅合着消毒液的味道, 让空旷死寂的病房还有那么顶点生机的意思。

  乔波尔匍匐在床边,紧握着凌希的手,冰冷的触感抽打在她的心头,除了心疼别无其他感受可言。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的……”

  乔波尔神色呆滞的自言自语着,那自责的语调听在肖摩的耳里。

  肖摩盯着孤寂的背影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发问:“乔波尔, 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凌希?”

  缴完医药费的苏云锦也碰巧进了病房, 当听到肖摩的问话, 她只是静静的走到陪护椅上坐定,似乎也在等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前起身看向二人:“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结果很重要吗?”

  面对乔波尔恶劣到令人发指的反问, 肖摩气不打一处, 他保留着男性最后的风度,在忍气吞声之后咬紧了牙根,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在了她的身上。

  “若不是你肆无忌惮的招惹,凌希不至于晕倒,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你对她都做了什么?你对她又有多少了解?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情绪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肖摩恼羞成怒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好在苏云锦适时的制止了他的斥责:“肖摩,少说两句。”

  转眼看向乔波尔,苏云锦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决定,最终她的将目光投在肖摩的身上,以示准备将凌希的情况全盘托出:“乔波尔,你的出现到你做的每件事都让我们感到费解。但既然今天大家都坐到了这里,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也算是让你断个念想。”

  “断我念想,你什么意思?”

  这已经不是二人第一次针锋相对,乔波尔冷冷反问。但也认可了苏云锦的说辞,她确实想通过眼前的两个人去了解那段她不所知道的过去。

  可接下来苏云锦的话,硬生生的把乔波尔拽入到深渊里痛苦的折磨着。

  “那些零零散散的事距今快五年了,凌希在国外深造时谈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结果不尽人意,在她疗愈情伤的过程中,接到了父母在境外考古双双遇难的噩耗。

  在爱情和亲情的双重打击下,她不幸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实在熬不住寻过一次短见,被我和肖摩救了下来。

  我们尝试过很多办法去帮助她治疗,效果都差强人意,在医生的介绍下,我们把所有希望孤注一掷在MECT治疗上。

  她的情绪疯癫哭啼,时而大吵大闹时而萎靡不振,你如今所见到的凌希非她原本的样子,曾经的她知书达理、勤勤恳恳,在专业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

  她是渲宜大学唯一一个从学生时期开始再到执教生涯,校方肯花重金培养的杰出人才。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饱受着抑郁症的困扰,别的患者做6次MECT就能大见成效,她足足做了24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经历了24次濒临死亡的过程,治疗带来的后遗症让她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反复无常的情绪波动伴随着生活难以自理的懒惰邋遢,但她再也不会痛苦,不会想着去死。

  也许你是一时兴起,认为她咋咋呼呼的很有趣,那是因为她被病痛拽下云端成为了比普通人还要脆弱的人。

  凌希的情绪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她不能再想起那些让她绝望的过去,算我求你,不再要刺激她了,不要毫无缘由的去招惹她,她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苏云锦强忍着伤感侵袭,即便如此,那诉说的语调渐渐变得哽咽嘶哑。

  站在一旁的肖摩叉着腰转身面对着墙面,一个大男人悄无声息的哭着鼻子,足以说明了,拯救凌希的那段日子,他们亦是难熬痛苦的,谁都不想再经历那样的过去了。

  乔波尔若不是有着一颗深爱凌希坚定不移的强大心脏,或许会被苏云锦的祈求动摇。

  她重新单膝跪在地上,托起凌希的手送到脸边蹭了蹭。

  看着那依旧没有清醒预兆的人,伴着一声沉痛到让人窒息的哀叹后,轻描淡写的自言自语着:“纵使你们不信,可我千真万确是跨过山河远道而来,只为了带她脱离苦海……”

  那深情,无人知晓,无人共情,所以心才会滴血的疼。

  ——在梦里回到五年前的悲欢里——

  午间的辛西尼亚大学很是静谧,仿佛所有的学生都被放慢了倍速,校园里竟听不见一声叨扰的嬉笑。

  凌希枕着脑袋靠在天楼的水泥平台上闲适小憩。

  这座有着西欧悠久历史的古城不似水泥森林的渲城那般浮躁,呼吸里满带文艺复兴时期陈旧的铁锈味。

  “你好像很喜欢躲在这里休息。”

  天台出口的门边传来灵脆悦耳的声音,那一抹倩影伴着叫人思乡的普通话,轻易勾起了凌希的注意。

  凌希不改姿势,只是侧目盯着因为背光而看不清五官的女人,惬意含笑回应:“浮生偷得半日闲嘛。”

  女人的笑容温煦,一边靠近一边自来熟的打趣道:“你真有意思。”

  阳光刺眼,凌希只能半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带着重影的面庞。

  “给。”从开口寒暄再到递上冷饮,女人的主动是层层递进的,这样的突兀反倒化解了陌生的尴尬。

  女人走出朦胧,她微微前倾着身子,替凌希挡去了碍眼的光芒。

  素雅的淡妆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五官,柳眉下是一双明晰澄澈的弯月,还有那天生浓密的翘睫,每每眨一下,都轻易印刻在凌希的眼底。

  女人的样貌和凌希有着异曲同工的古韵美。当彻底看清对方模样的一瞬,这张脸从凌希的眼底深深刻进了心里。特别是那嘴角深深的梨涡,叫人过目难忘。

  凌希自觉失态,目光小有不舍的从对方的脸颊游移到她的手上,那两瓶冒着冰镇水珠的茶饮让凌希费解,似乎眼前的女人是早有准备而来的。

  碧翠的天际飘着形似棉花糖的飞机云,风拂乱了凌希本就乱糟糟的羊毛卷发,也肆意扰动了女人的裙摆。

  女人伸手递出的水凌希迟迟不接。

  这样的主动让身在异国的凌希不解她的目的,所以多少带着提防:“不用,我不渴。”

  女人索性将瓶子放在了地上,也不觉得气氛尴尬,径直坐到凌希身旁的空处,小声嘀咕:“当友善被过度分析成恶意时,一切都变得不浪漫了。”

  这一声嘀咕里糅杂了埋怨。

  凌希被言辞打动,笑着启开瓶盖大方地喝上一口:“谢谢。”

  “每次来这里休息都能遇见你,看你闭着眼睛睡得香就没打扰,今天想着要是再遇上不如交个朋友,果不其然……你在。”

  女人自然的解释着送水的由来,凌希坐起身盘着腿打量手里的水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好,我叫林方晚。”林方晚的笑容很迷人,她友好的伸手,报上自己的名字。

  凌希耐不住这样的热情,只好与之握手:“你好,我叫凌希。”

  “这么巧的吗,你也姓林?”

  “我是会当凌绝顶的凌,你呢?”

  林方晚故作失落,可爱的嘟囔着:“那也不是特别巧,我是双木林。”

  当一个特别的人突然闯入自己的世界,相遇的这一刻,周身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滤镜,并且在凌希的记忆里放大了所有美好。

  ……

  凛冬已至,鹅毛大雪肆意纷飞,凌希驾着车穿过辛西尼亚最繁华喧嚣的市中心。

  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妨碍到她想要去往Shawnee Mountain的美好心情。

  玛丽莲ꔷ曼森的黑金属乐萦绕在车厢里,这与她学者深沉的气质有着极大的反差感。

  此刻的她扬着张狂的笑颜,伴着节奏难得释放出兴奋的高呼:“真是滑雪的好日子。”

  突然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别进了车道里,连转向灯都没来得及打,凌希屏住呼吸踩了急刹车。可依然还是跟眼前的靓跑来了一次亲密的擦刮。

  打上双闪,凌希本是愉悦的心情瞬时雷雨大作,她解开安全带甩门而出,冷静地走到肇事车前敲了敲车窗。

  当驾驶座上的人放下车窗侧头看向凌希时,嘴角亮起了漂亮的弧度,还有那印象深刻的梨涡,她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静等凌希的发作。

  凌希见对方没有下车的意思隐忍着脾气的爆发却忽而又哑口无言。

  即便对方戴着墨镜,即便距离那盛夏的一面之缘消逝了大半年。但只是一眼便轻易勾起刻在心底的那张脸。

  “抱歉,我刚刚在接电话……凌希,好久不见。”林方晚怎么会认不出凌希,但她充满歉意的解释反倒让凌希涨红了脸颊。

  “接电话是理由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因为车祸而生气,这样的气愤来得陡然又莫名,凌希负气的压低了嗓子埋怨:“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听到凌希的话,林方晚嘴角噙着的笑意越发深刻,她摘掉墨镜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拥堵起来的道路,知会一声:“先把车开到旁边吧。”

  待到二人把车停稳后,凌希小心翼翼的绕着的车走了一圈,又弯着腰摸了摸车前的刮痕,心里打着鼓,这该是对方全责保险包赔吧。

  林方晚修长的身躯依靠在车旁,单脚撑在车门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她侧头欣赏着凌希小心谨慎的神色,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是我的全责。”

  听到林方晚的话,凌希松下一口气,脸色也恢复到了平静,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

  真是尴尬。

  林方晚的目光被车顶吸引,上面捆着的滑雪单板露出了一角,猜到凌希的动向便拉开了话题:“假期准备去滑雪么?可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不太适合出行。”

  凌希抬头看着空际没有停歇的飘雪,摇了摇头:“肖尼山那边的雪已经堆得厚实,入冬了总想着去滑一滑,不然心里欠得慌。”

  林方晚欣然的接受了凌希的说辞,便打了一个响指:“心动不如行动,择日不如撞日,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差不多吧……”

  “走,带上我。”

  “哈?”凌希还没反应过来,林方晚已经走到她的车旁敲了敲车门,脸上挂着无比狡黠的微笑:“别愣着,我也去,保险的事不必担心……今天确实择日不如「撞」日……”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乱来。”听到林方晚刻意将撞字拖长了音调,凌希无奈感叹,却又拿眼前的女人没辙。但不知为什么,心底小鹿乱撞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