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嘛呢?”秦韫摇曳身姿走进办公室, 依旧是未见其人先闻声。

  似乎这样能提醒屋子里的人调整好状态,以免被外人撞见不该看的场面。

  然而并没什么用,紧随其后的季长忆一进门便看到二人双手交握在一起, 在她的视野里,那对望的眼神是含情脉脉的, 深深扎疼了她的眼睛。

  被打扰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凌希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乔波尔紧拽着不肯松开。

  站起身,她牵着凌希走到二人面前,简单的介绍着:“这位是凌希, 我的古文字学授课老师。”

  “原来你就是凌副教授,波尔经常提起你的,没想到这么年轻。”秦韫是社恐,社交恐ꔷ怖ꔷ分子, 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经常提起?凌希疑惑,但很快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哪里哪里,过奖了。”

  乔波尔瞪了秦韫一眼, 换了一边介绍道:“凌希, 这个浓妆村妇叫秦韫, 你不用管她,这位是季长忆季医生,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季医生, 你好。”

  面对友好的问候季长忆无动于衷, 因为凌希脖子上那抹红鲜鲜的吻痕太过惹人眼球,以至于季长忆的脸色越发冷然,她淡漠点头, 连开口回应的动作都免掉了。

  气氛变得愈加尴尬, 好在楚曦赶进来岔开了话题:“请问各位需要喝点什么?”

  “三杯拿铁, 给凌希另外准备牛奶。”

  又不是三岁奶娃,点什么牛奶呀?凌希本想喝肥宅快乐水的,结果乔波尔直接替她们三人做了主。

  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安排,足以让所有人看明白,凌希是乔波尔世界里最特别的存在。

  每个小细节见缝插针式扎入季长忆的心,她面上风平浪静。唯有自己能感受到喉间发紧的疼,那是不甘心带来的不适感。

  季长忆自动将凌希归类成了外人。所以不方便聊及关于治疗的事,她转眼看向乔波尔欲言又止。

  秦韫嗅到了敌意,便开口打趣着:“凌副教授,你还没逛过我们公司吧,我带你去逛逛,如果老师当腻了就来我们嘉泰养老。”

  秦韫这狐狸精狡猾又机智,轻轻松松便为季长忆制造了与乔波尔独处的空间。

  她招呼着凌希,目光却落在乔波尔的身上,大概是在征求意见。

  “好啊,我也想逛一逛。”凌希感受到季长忆的不友好,待在办公室只会让她更不舒服,便迎合了秦韫的邀请。

  乔波尔点头默认,秦韫粘人精的本性暴露无遗,立马挽住凌希的胳膊,整个人都快拱到她怀里了。

  这还得了!

  乔波尔的醋坛子瞬间飞流直下三千吨,不停的咳嗽表示不满,秦韫要是再多贴一秒,她就冲上去扯皮。

  凌希不喜欢陌生人对自己太过亲密的接触,便抖着肩头脱离了秦韫的魔爪,反过头小心翼翼的看向乔波尔,好像在怕她为此生气。

  怎么突然很在意疯女人的感受?奇了大怪,离了大谱!

  目送二人离开后,乔波尔原本强撑轻松的神情顿时垮成一片死灰:“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视你的情况而定。”

  季长忆坐进沙发里,她和所有人一样,面对乔波尔的阴晴不定早已见怪不怪。

  “这段时候我会很忙,没办法陪你逛渲城,楚曦和曲烨你随便知会,至于治疗的时间,晚点再做安排吧。”

  “你忙是因为那个凌副教授吗?”季长忆的询问是没有底气的,但她想在小概率里找出不同的回答。

  显然,乔波尔只会放大她的失望:“是的,我想多陪陪她。”

  答案叫人心碎,季长忆紧皱起眉头并不认可这样的安排。

  一向睿智又温柔的她脾气陡然变得怪戾:“你知道这几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当初就不该帮你分析那个凌希的病,你自顾不暇还要拖着她,两个情绪不稳定的精神病患会相互影响从而诱发病症加重病情,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她断去联系么?那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这辈子我认定了跟她捆绑在一起,我不容许任何人做出拆散我们的事,你也不行。”

  凌希是乔波尔偏执疯魔的因果,她根本不理会季长忆的担忧。除了凌希,似乎身外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她的固执己见。

  这段好不容易精心筑起的关系不能被任何人毁掉。即便是医学权威的季长忆也没办法动摇乔波尔的心。

  季长忆救治过太多太多精神破碎的人。唯独乔波尔的治疗年复一年的不见进展,已然成为无法翻越的高山。

  不知道从何时起,乔波尔成了季长忆的牵挂,这样的情感早已超出医生面对病患时理应保持距离的态度,她哀叹着软下脾气反问:“你继续这样固执下去,我该怎么救你?”

  乔波尔被季长忆的问话逗笑,笑声是破嗓的尖利与刻薄:“哈哈哈……可是你救得了我吗?你开给我的那些药只能救我一时,没办法救我一世……”

  乔波尔的情绪波动就像蹦极一般,带着窒息的失重又在触底后拼命反弹,起起伏伏让她猛突的心乱了频率。

  尖利的大笑之后是莫大的哀伤,漂亮的脸颊浮起难以自救的痛苦,她不得不拽起季长忆的手腕,苦诉着自己的软肋:“凌希才是我的救命药,可我的救命药生病了,她病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震颤的哭腔是来自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无助,乔波尔的话对于季长忆来说是残酷的,她轻易否定了自己付出的一切。

  到底谁错了?其实谁都没错。

  突然,乔波尔的大脑开始不停的闪回着让她惧怕的画面——

  肮脏不堪的地牢充斥着发霉的潮气,脖子上锈迹斑斑的铁链沉重得让人窒息,阳光透不过ꁘꁘ草堆堵死的排气窗,仿似活下去的期望被吞噬在黑暗的深渊巨口里。

  还有那回荡在铁门外久久不能平息的皮鞋声,一下一下又一下……虚无缥缈的砸在乔波尔的胸口,却是剜心刮骨的痛。

  乔波尔倒在沙发的角落蜷缩起身子,将自己的脸深埋在靠垫下,攥紧的拳头正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乔波尔发病了。

  季长忆意识到不对劲,随即从提包里拿出带来的强性镇定药片送到她的嘴边:“波尔!波尔!把嘴张开,快把嘴张开!”

  乔波尔的额上青筋凸起,犯病时她眼里的世界就像一台失去控制的陀螺仪,所有事物天旋地转出重重叠影,伴随着刺激神经的耳鸣,这让她听不清季长忆在说着什么。

  因为混乱的恐怖记忆,使得乔波尔紧紧的咬着牙根,季长忆只能一手大力地钳住她的下颚骨,强制让她张开嘴,防止发生咬舌的危险。

  乔波尔大口的呼吸着,很狼狈很痛苦,额上的汗水混着眼角滑下的眼泪,身体从颤抖恶化成了痉挛性的抽搐。

  就算痛苦折磨得她失了心神,她依旧是忍着不肯发出一声示弱的哀嚎。

  这是乔波尔最不堪的一面,也是她唯一挽存的最后尊严。

  季长忆将药片塞进乔波尔的嘴里,等到她吞下后,才松懈的收回自己手。

  楚曦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室,看着乔波尔倒在沙发里不停的抽搐着,她唯一能为老板做的便是冷静的将门关上反锁。

  “楚曦,快去倒杯水。”

  季长忆甩了甩手,鲜红的牙印有些破皮渗血。但她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蹲在沙发边轻抚着乔波尔凌乱的长发,轻柔的问着:“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药效来的特别急,乔波尔在昏睡之前看着重影的楚曦,虚脱的吩咐着:“送凌希回家……别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快去……”

  乔波尔伤神地缓缓闭上眼睛,季长忆蹙着眉头哀然叹息,来势汹汹的酸楚感让她不禁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