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水泥钢筋筑起的世界是躁动不安的,渲城的初夏并不清爽,烈日灼灼热气袭人。

  凌希翘着高脚瘫如烂泥,蓝牙耳机里单曲循环着《心经》,年纪轻轻就参透了佛系乃摆烂的至高境界。

  “凌希啊凌希,你怎么还有心情睡大觉?”

  考古系主任闯进办公室,抬手掀掉盖在凌希脸上的古文字学教材,拔高的音量把梦往极乐世界的玄妙吼得稀碎。

  被人叨扰,那双线条如流水外角微翘的柳叶眼惺忪迷离,古典神韵的平眉亦是安闲轻佻。

  睥睨主任没剩几根正经短毛的油亮脑袋,眼波流转到他手里的排课表。

  凌希早有预料,调侃着:“不就选课人数零瓜蛋嘛,我都不着急,您急啥呢?”

  “你!”主任被凌希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气得一时语塞。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巧妙地打破了僵局。

  连翘脚的姿势都懒得换,凌希前倾着伸手去够桌子上聒噪不停的手机。

  “换个姿势会死吗,懒癌晚期都比你有救。”主任实在看不下去这股懒劲,数落着将手机扔进凌希的怀里。

  看清来电显示,原来是好友肖摩打来的电话。

  “喂?你这会儿在学校?”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焦虑,可得来的回应只有寡淡的一声——“嗯……”

  肖摩也架不住凌希刻在骨子里的散漫,压着嗓子催促:“别磨叽,快来工作室,出事了。”

  “ε=(ꁘο`ꁘ)唉……天没塌人没死,能出什么大事?”

  主任一听到凌希吊着半口气的语调就直摇头,将排课表大力拍在桌子上,喋喋不休:“空了来我办公室,眼不见为净,看着你就闹心。”

  目送主任甩门而出,电话里再次传来肖摩的声音:“阿哲不小心把客户送来估值的藏品给压碎了。”

  此话一出,如同霹雳轰顶,惊得凌希瞬时坐得板直,“什么?”

  “客户正等着谈判赔偿,十万火急赶紧过来!”

  ……

  凌希开着敞篷甲壳虫在渲海大道上风驰电掣。

  呼啸的风凌乱了及颈的狼尾式中长发,半遮眼帘的细碎刘海随风飞扬,平滑的额线连着挺直的山根鼻梁,在阳光照拂下轮廓分外明晰,使得古韵气质的姣美脸庞,添了几分俊气。

  她向来闲散遇事不惊,此时却抿直了唇略显焦虑,等马不停蹄的闯进工作室,已是汗如雨下。

  “什么宝贝被压坏了……让我看看……”能让这位佛系大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事态异常棘手。

  肖摩端来一杯冰水,抚着她的后背顺气,“先喝点水消停一下。”

  “不了,别让客户等太久。”

  难得凌希如此上心,肖摩只好带着她走进会客室。

  一进门,目光便被吸引,因为对方白金色的长卷发太过惹人眼球。

  凌希惊鸿一瞥的瞬间陡然生出错觉,时间仿似被上了枷锁,分秒流逝如细水潺潺,变得徐徐缓缓。

  女人的鼻梁高挺,架着复古摩登墨镜,午后的阳光炙热灼目,透过窗户落在平滑的香肩之上,裹挟着细嫩的皮肤愈发泛光透亮,烈焰红唇呼应出极致的反差。

  那天然的白金发色烘托着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冷白的视觉感夸张又诡异。但更多的是衬出了生人勿近的贵气与威慑力,那是一种强大的疏离感。

  即便被墨镜遮去大半张脸,也难掩风情万种,这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魅力。

  凌希的脑海莫名冒出三个怪异的字眼——吸血鬼。

  对,就是那种只会出现在美剧里,一出场便惊艳了全世界的神秘怪物。

  而这怪物突然走进了现实,凌希便寻思着她为什么不怕阳光,吸血鬼不都是怕阳光的吗?

  难道是吸血始祖?不对,始祖也怕。

  呸,想什么玩意儿呢?

  女人的衣品全都掩藏在细节里,一袭泼墨绸质深V束腰长裙,完美的勾勒出曼妙卓立的身线。

  背脊腰身笔挺,能让人一眼看出学识礼仪的底蕴,她的美使得精挑细选的首饰显得更昂贵。

  而这样的美不局限于五官与骨相,更像是藏在勃艮第庄园地窖里被岁月眷顾的美酒,醇厚浓郁,经得起细细品味。

  性感红唇微抿,女人面无表情的单手托着下颚,应许是无聊等待。所以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纤长细指骨节分明,灵活的把玩着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

  凌希恍惚,是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心门,感觉真奇怪。

  缓过神,她微张着嘴立马顿住,侧头嘘声询问肖摩:“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姓乔,叫乔波尔。”

  凌希了然,挪步到对方身旁拉开椅子坐定,简短地自我介绍:“乔小姐你好,我叫凌希,也是工作室的负责人。”

  “你们谁做主,我跟谁谈。”乔波尔的声音配得上她的脸,满足了闭上眼只靠听,也能寻觅到神秘的美艳。

  只是冷然凛冽的态度惹得凌希后脊发麻,甚至偷摸地打了个哆嗦,直觉来者不善。

  凌希尴尬的再次看向肖摩,那家伙已不知去向,在对方强大气场的压迫下,她的回应瞬时毫无底气:“额……我说了算。”

  余光瞟向乔波尔手中的钢笔,凌希脸上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慌张地进入了正题:“乔小姐,你的哪件藏品被压坏了?”

  乔波尔没有搭话,只是不咸不淡地指了指摆在桌边已经碎掉的物件。

  凌希顺着方向看去,那是一副古欧贵族手持式眼镜。

  取出随身携带的白棉手套和单片镜,装戴后轻轻托起端详细节,一改懒散的脾性,霎时变得专业严谨。

  眼镜手柄是纯金打造的盘纹蛇身样式,工匠手艺精湛到令人发指,蛇鳞雕琢栩栩如生。

  尽管主人爱惜保养,但还是留有些许氧化的痕迹,蛇信子铺了整面的钻石,两只蛇眼宝石镶嵌,但此时只剩一颗红宝石。

  因为受到外力挤压,祖母绿的镜片破碎不堪,镜框也变了形,先不论历史价值,单看材质、工艺以及宝石规格,也能估摸出足以让人咋舌的价钱。

  墨镜是个好东西,乔波尔可以明目张胆地欣赏凌希好看的侧颜。

  在她的眼里,凌希就像一只被迫营业的懒猫,认真里带着怯意又有着藏不住的小脾气。

  要是有根逗猫棒就好了,她想逗逗这只小猫,看看她炸毛的样子是不是也很可爱?

  欣喜的笑意落于璀璨的星眸之下,又藏匿于镜片之后,无人知晓。

  即便近在咫尺的那只猫。

  如此看来,乔波尔似乎对自己被损毁的宝贝并不上心。

  凌希全神贯注仔细鉴别,终是硬着头皮判断,“这是出自17——18世纪的?”

  “17世纪法西度王妃随身品,有IAO(国际藏品认证机构,瞎胡诌的别当真)出具的证书。”

  一听到有证书加持,凌希那丁点可怜的底气被全数抽干:“额……蛇眼是不是少了一颗宝石?”

  “少了一颗蓝宝石,你们的人找了半天,没找到。”

  “估值了吗?”

  “估了,大概市值300-400万。”

  得到对方的回答,凌希被单片镜压得眼眶生疼,心更疼,疼得直流鲜血。

  想不通,手底下的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总算有点小老板的气势,她立马狠拍桌子,蓄势发作:“把阿哲给我……”

  “把人叫来有什么用,他赔的起吗?你是这里的负责人,还不如直接谈赔偿。”乔波尔打断凌希的发作。

  顺势取下墨镜,凹陷深邃的眼眶里是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瑰丽如宝石,又像个无底洞看不透诡谲的心思,搭上高挺的鼻梁,折角分明的下颚线,能让人轻易辨出混血的背景。

  这张过于高级的清冷脸庞终于浮出全貌,绝美精致到让人误以为是神遗落在人间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