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剑桥郡的一家俱乐部里, 正在举行一场告别派对。

  “Yuri,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钟渝修长手指托着高脚杯,笑着点点头。

  Triss不太理解地偏了偏头:“你在这边能有更好的发展, 为什么要放弃现在的成就,重头开始呢?”

  这场派对不光是告别,还是为了庆祝Yuri再次获得国际大奖。作为一名相当年轻的建筑师,他已经小有名气, 也有了成熟的人脉圈子, 无数著名事务所向他发来合作邀请,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目前拥有的一切,选择回国重新开始。

  钟渝无框眼镜后的眸子微微眯起,语速不疾不徐:“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祖国。”

  “好吧, ”Triss叹气, 余光扫到不远处,她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那傻子追了你三年,不给他一个机会吗?”

  钟渝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Max正坐在离他们几米远外的吧台边,对上他视线,略显局促地对他笑了笑。

  钟渝失笑, 认真地说:“我目前还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打算。”

  Triss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忽然说:“Yuri,你有没有发现, 你有点回避型依恋。”

  钟渝愣了下, 笑问:“有吗?”

  Triss挑眉, 开玩笑道:“你在怀疑我一个心理学博士的专业素养?”

  她一双蓝色眼眸仿佛能够看穿人的灵魂,钟渝不着痕迹地避开, 神态自然地抿了口红酒。

  Triss笑了起来,“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向你提供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如何?”

  钟渝含糊道:“再说吧。”

  “嗯哼。”Triss耸了下肩,“我可是很贵的。”

  就在此时,俱乐部里忽然换了首舞曲,似曾相识的旋律响起那一瞬,钟渝足足怔愣了几秒。

  “怎么了?”Triss问。

  钟渝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就是觉得这首曲子很熟悉。”

  Triss打量着他:“你喜欢探戈?”

  钟渝:“还好。”

  Tirss高高地挑起细长的眉:“哦……”

  “我去跟Max说两句话。”钟渝向她暂别,端着酒杯走向Max。

  “Yuri.”Max看到他过来,眼瞳里盛满笑意,腼腆道:“你们在聊什么?跟我有关吗?”刚才他们在看这边,他也很想过去,但Triss总是调侃他,弄得他面红耳赤,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失礼。

  “嗯。”钟渝应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吗?”Max看上去不太开心,“我父亲希望我能进入他的事务所。”

  钟渝了然,Max的父亲是位非常厉害的建筑师,在伦敦经营着一家很大的事务所,让他去那里工作无可厚非。但有父亲在头上压着,Max去那想必会不自由,何况父亲珠玉在前,免不了被人拿来比较,他也很难去超越。

  钟渝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做你自己最想做的。”

  就像当初他陷入选择困境时,余教授告诉他的那样,选择当下最想要的,不要瞻前顾后。

  “我可以吗?”Max不太自信地问。

  或许是父亲光芒太盛,对他太过严格,他性格稍显温吞,但是个很善良的人。

  钟渝微笑:“当然。”

  “Yuri.”Max犹豫了下,还是问:“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钟渝:“嗯。”

  Max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说:“那祝你一切顺利!”

  钟渝由衷道:“谢谢,你也一样。”

  -

  京城。

  会议室里气氛紧张,每个人脸色都很严肃,尤其是项目部经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这次他们本来是要去投一个项目,但中间环节出了纰漏,若是投标失败,就会错失一个好项目。

  “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贺云承坐在最前方,面色冷肃地把企划书扔在会议桌上,沉声道:“要么好好做,要么滚蛋,公司不养闲人。”

  话落他往后招了下手,实习助理立刻递了份文件过来,打开一看,哪是他需要的那份文件?

  贺云承回头,面无表情地把文件递给她。

  小助理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打印错了!

  要死了!第一次参会就捅这种篓子,待会儿老板会不会骂她?

  主要是她太紧张了,贺总在公司总是不苟言笑,或者说喜怒不形于色,不光她,许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怕他。

  故而即便他年轻英俊事业有成,但对着他完全不敢有旖旎心思。

  小助理脸色发白:“我马上再去打印一份!”

  “不用了。”贺云承没什么情绪地说,幸好他之前看过,印象还算深:“关于镜立方那个项目……”

  会议结束,贺云承目光四巡。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见众人没问题,他淡淡道:“那散会吧。”

  从会议室出来,贺云承面无表情地走在公司走廊上,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向他致意。

  “贺总。”

  “嗯。”他点了点头。

  “贺总好。”

  他颔首。

  回到办公室,他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继续之前没做完的工作。

  咚咚——

  门被敲了下。

  他眼也没抬:“进。”

  新来的小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犹犹豫豫地小声嗫喏道:“贺总,我……”

  贺云承抬眸看她,发现她小脸紧绷,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有人骂你吗?”

  “没有。”小助理摇摇头,“抱歉……我……”

  她是来认错的。

  好不容易才进到这里实习,怕他们把她炒了……

  贺云承明白过来,很淡地笑了下,“你是想说刚才的事?”

  小助理:“嗯……”

  “没关系。”贺云承脸色缓和了些,“做错了不要紧,知道错在哪儿,及时改正,下次不要再犯就行。”

  小助理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安慰自己,有点儿受宠若惊,重重地点了下头:“好!”

  她放松地出了门,紧接着秘书进来,挺好奇地问他:“你跟她说什么了?小姑娘那么开心。”

  他们合作了有将近四年,从公司还没上市就是贺云承的左膀右臂,因此关系比其他人更深厚些,也能开得起玩笑。

  贺云承并不理会她的调侃:“有什么事吗?”

  苏谨翻了下手里的文件夹:“荣创的刘总在会客室等了你一早上了,要不要见见?”

  贺云承挑眉,眸光里闪过什么,说:“你让他过来吧。”

  大概过了三分钟,一个胖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衬衣都快兜不住他的啤酒肚了。

  “贺总,真是好久没见了。”刘总笑着伸手过来。

  贺云承并不和他寒暄,而是摆弄了下办公桌上那个设计精巧的机械钟,调整好发条,他微微勾唇:“你有三分钟的时间说服我。”

  刘总一愣,“三分钟?”

  贺云承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计时已经开始了。”

  刘总暗里咬牙,但他是来求合作的,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心理准备。于是面上仍旧笑着,加快语速,把他们的项目吹嘘得天花乱坠。

  可是他越说越心虚,面前的人气质沉稳,目光锐利,和几年前那个急躁的毛头小子判若两人,岂会轻易就被打动?

  尤其他们还有过过节!

  眼见时间到了,贺云承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按下开关,钟声戛然而止。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刘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公鸡,梗着脖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脸都憋红了。

  “刘总,大家都是生意人,讲究的是一个诚信。”贺云承慢条斯理道,“你们荣创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我要是真信了,那我的资金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刘总擦了擦额头的汗,赔笑道:“贺总,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最近是比较困难,但只要这个项目顺利开展,绝对能赚一大笔!您就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

  贺云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压迫感顿时就扑面而来。

  “我们承天虽然效益还算不错,但不是冤大头。”贺云承眸色愈发深邃,“何况当初,我们困难的时候,你们是如何落井下石的?”

  当初贺云承拖着景宏从集团独立,不少同行都在打压,尤其是荣创,趁机抢了他们好几个项目。后来景宏独立,贺云承拿到控股权,更名承天,两年前上市时也遭遇了些阻碍,荣创就是搞鬼的一员。

  新仇旧恨,姓刘的实在找不到出路,所以连脸都不要了?

  “贺总……”

  刘总还想说什么,就见贺云承拿起一旁的座机,彬彬有礼地说:“你自己走,还是我让安保来请你?”

  “打扰了。”刘总不悦道,“告辞。”

  人出去了,苏谨又进了门,说:“刚才接到一个邀请,最近要举办一个行业内部的商业酒会,你要去吗?”

  这种邀请近两年多了不少,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但也算是个和同行交流的机会,偶尔还会有些比较有名的从业人员参会,说不定还能挖到人才。

  但贺云承不喜欢凑这个热闹,很少会前往。

  贺云承沉吟了下,问:“今年有哪些人?”

  苏谨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早就打听好了:“好像有个挺出名的剑桥博士,刚从英国回来,叫Yu Chung?最近刚拿了利特斯大奖。”

  利特斯奖是建筑业内的国际性大奖,含金量很高,能拿到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她说完,正等着回复,却发现贺云承在发呆。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贺云承如梦初醒,不自觉地握紧了左手。

  那伤口明明早已痊愈,只剩下浅淡的瘢痕,可不知为何,现在却莫名其妙地痒了起来。

  苏谨还在等他的回复:“你去吗?”

  贺云承喉结上下滑动,面色似乎毫无异样:“去。”

  苏谨走了,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贺云承沉默地坐着,出神地看着左手掌心。

  那道横贯掌心的狰狞伤口已彻底愈合,留下的疤痕和他的生命线连在了一起,分不出哪道更深,哪道更浅。

  原来已经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