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 现场布置得十分盛大浪漫。

  新人双方都是富贵人家,所以邀请的宾客基本都是京城上流圈子里的人,贺云承则是里面的异类。

  参加朋友婚礼, 带个伴儿很正常,但他的伴儿是个男人,等于堂而皇之地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取向。鉴于他的性取向是个公开的秘密,除了上了年纪的人颇有微词外, 其他人也倒见怪不怪。

  不过除了少数知情人, 大家都很好奇钟渝的身份, 能被贺云承带过来,那肯定不是一般人。何况他外貌出挑,气质淡然矜贵,故而甚至有人猜他会不会也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钟渝对那些人的打量恍若未觉, 淡漠从容地跟在贺云承身边, 除了高彦磊过来打招呼时淡笑了下,就没有多余的表情。

  婚礼结束,司机送他们回家, 贺云承见钟渝眉心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温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钟渝摇头,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贺云承好奇:“什么奇怪?”

  “就是……”钟渝斟酌了下措辞, “感觉他们好像不太熟一样。”

  新郎新娘看起来挺般配的,但举行仪式的时候, 从头至尾, 都没怎么见他们笑, 甚至连对视都很少。

  每一个流程都很顺利,但也毫无感情, 就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

  贺云承轻笑了声,“你看出来了?”

  钟渝疑惑地皱了下眉。

  “他们是商业联姻。”贺云承直接给了他答案,“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跟陌生人也没区别,看起来当然觉得不熟。”

  钟渝偏了下头:“商业联姻?”

  “嗯。”贺云承颔首,“他们两家商业版图互补,这次算是强强联合。毕竟是商人嘛,重利,疑心又重,结亲是最牢固的合作纽带。”

  钟渝了然,但还是对这种方式不太苟同:“没有感情,也要结婚吗?”

  婚后就算相敬如冰,甚至是互相憎恶,牵扯到双方的利益,也很难离婚吧?

  “嗯。”贺云承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这很常见。”

  钟渝:“不能拒绝吗?”

  “很难。”贺云承漫不经心道,“尤其对于那种有野心的人,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利和支持,就会主动选择联姻。”

  “那结了婚之后呢?”钟渝犹豫了下,还是问:“如果不爱对方,也只能将就过下去吗?”

  “各玩儿各的呗。”贺云承理所当然地说,“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对,双方都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钟渝无言以对,在他们那些人……包括贺云承眼里,与不爱的人结婚,对婚姻不忠,竟然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其实也能理解,贺云承那种家世,面对那么多诱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得多了,自然觉得正常。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贺云承忽然说:“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在国外的姑姑吗?”

  钟渝:“嗯。”

  当时贺云承说有点复杂,他就没追问。

  “当年我爷爷本来要她联姻,但是她不愿意,就一个人跑到国外,找了个人结婚。我爷爷很生气,就说要和她断绝关系,以后没有这个女儿。我姑姑也很硬气,说断就断,以后不会再回来,然后她真的将近二十年都没回来过。”

  贺云承话音微顿,“但是人嘛,上了年纪心就会变软,她又是唯一的女儿,我爷爷肯定挂念,姑姑态度也软了下来,前两年本来说要回来看看,但是有人不让她回来。”

  “不让她回来?”钟渝不解,“谁?”

  “还能有谁,我那两个废物叔叔呗。”贺云承轻嗤,不屑地撇了下嘴角:“我姑姑一回来,就要分权分财产,他们把这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又怎么会乐意?”

  钟渝明白了,至于什么叫“不让她回来”,腿长在她姑姑身上,但若是有人存心搞鬼,有的是办法让她回不来。

  他们这种阶层的人,享受着普通人没有资源和财富,却还是个个野心勃勃,动不动就明争暗斗,斗输了的人只能遗憾退场。

  ——就像贺云承那两个叔叔,只能在外地的集团分部。

  他想问贺云承“你呢?”,你将来也会接受联姻吗?

  细想了下也没必要问,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尚且身不由己,何况是贺云承?

  贺云承选择什么样的婚姻,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们只要在适当的时间结束就好,给彼此留一份体面。

  -

  大三转眼就结束,钟渝已经提前修完了大四的课程。对于其他人来说,下学期是大四,但对于他就是大五了,要开始为毕业做准备了。

  大五实际上没有什么课,最重要的是毕设,时间上会更灵活些,他可以相对自由地安排。

  七月中旬考完雅思,他和贺云承在那栋别墅住了段时间,等贺云承下班,就一起打游戏、看电影、游泳……以及做丨爱。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做,像是要弥补之前空缺,毕竟忙起来的时候,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做不了一次。而且钟渝这趟出门,至少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好好放松了几天,钟渝和交流团一起,登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学院和剑桥有合作,每年都会由老师带队,双方各派出一些优秀学生,进行交换交流。

  但这一趟旅程,给钟渝印象最深的,不是剑桥大学的恢弘历史与精英教学,也不是剑桥郡的繁华与浪漫,而是英国饭菜真的很难吃……

  距离回国还有五天,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个据说很正宗的中餐馆,尝了之后,感觉味道一般。

  从餐厅出来,他们站在马路边等车,其他人在激烈讨论那道宫保鸡丁的正确做法,钟渝正百无聊赖地发呆,贺云承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全校都知道贺云承是他男朋友,已经没有避人的必要了,他戴上耳机,接通了视频。

  “在做什么?”贺云承问。

  “刚吃完饭。”钟渝转了摄像头方向,让他看那家中餐店的招牌。

  “好吃吗?”

  “一般。”

  想到钟渝的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贺云承忍不住笑起来:“等你回来,想吃什么让阿姨给你做。”

  “好。”钟渝唇边泛起抹淡笑,“还没下班吗?”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与贺云承相隔8小时时差,那边已经是晚上 9点以后了,但看他背景还是公司的办公室。

  “嗯,最近事情多。”贺云承说着,想起什么:“你成绩应该出来了吧?”

  前几天就出了,不过这几天忙,钟渝都给忘了。

  “我现在在外面,待会儿回去再查。”

  “我帮你查吧。”贺云承说,“我知道网站,账号密码呢?”

  钟渝发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视频那头贺云承面色凝重,眉峰轻轻往下一压。

  尽管钟渝对自己有信心,考完后感觉也不错,但他这副忧心忡忡地模样,很难不让人心悬。

  “多少?”他忍不住问。

  贺云承转过脸来,“猜猜。”

  “贺云承!”钟渝加重语气。

  贺云承不逗他了,笑道:“8.5。”

  8.5?

  钟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有些讶然,虽然感觉考得不错,但分数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满分是9分吗?”贺云承向他确认。

  钟渝淡定地“嗯”了声。

  贺云承无法不为他感到骄傲:“钟渝,你太厉害了!”

  钟渝失笑,略带狡黠地眨了下眼:“你第一天知道吗?”

  贺云承笑容愈发灿烂,“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钟渝想了想:“划船?”

  划船是剑桥的特色了,坐在船上可以一边领略两岸的景色,一边了解剑桥的历史人文。当时给他们划船的是位剑桥的学生,特别健谈,和他们聊了一路。

  贺云承正要说什么,钟渝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Hi!”

  钟渝回头,是个熟人,Max。

  之前Max去T大交流时,两人交了个朋友,这次轮到钟渝来剑桥参观访学,他还帮忙做向导,这家中餐馆就是他介绍的。

  钟渝也笑着回了个“嗨”。

  “觉得怎么样?”Max指着那家店问,“正宗吗?”

  “唔……”钟渝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正宗的英式中国菜。”

  Max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微卷的棕发在太阳下呈现出一点淡淡金色,笑容腼腆:“我也是听我的中国同学说的,他们说还不错……”

  见他这样,钟渝莞尔:“虽然口味有差距,但确实还不错。”

  Max说晚上有个派对,问他要不要参加,钟渝婉拒了,他还要回去写交流报告,而且也不太喜欢那种过于热闹的氛围。

  和贺云承的视频一直没挂断,Max走了之后,贺云承面色没什么异样,只是问:“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钟渝神色坦然:“一个剑桥的学生。”

  贺云承“哦”了声,像是没怎么在意,沉默几秒,他音色微沉:“关于留学,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钟渝抿了抿唇:“嗯。”

  “英国?”

  “嗯。”

  雅思高分通过,推荐信也有了着落,加上那位剑桥教授也给他抛了橄榄枝,他差不多万事俱备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申请,几乎十拿九稳。

  这次贺云承沉默得久了些。

  “好。”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等你回来。”

  交流结束,钟渝回国,又马不停蹄地进入课题组,除了毕设和工作室那边,他还要做李教授的项目。

  他做了个规划,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按时间顺序一一安排好。

  留学申请材料准备完毕,以防万一,他还是多投了几个学校,录取结果一月份左右才公布。

  等到三月份,提交公派留学申请,五月份出结果。那么若是顺利的话,他大概来年八月份,就要前往英国,开启下一个阶段的人生。

  在那之前,他需要完成自己的本科学业。

  时间在忙碌中逐渐流逝,目前开题报告已经顺利通过,钟渝恍然抬头,才发现再有一个月,这学期就要结束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这几天老是见不到贺云承,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可能年底了,公司事情多。

  与此同时,贺云承眼见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一月份转眼将至,无法自控地越来越焦虑。一想到钟渝可能会和他分手,他简直坐立难安。

  是他太贪心了,既要又要,得到了又舍不得放手。

  在那个日子即将到来前,他叫来了秘书,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听秘书说完,他没什么表情地问:“没有出差吗?”

  “嗯?”秘书愣了愣,“目前没有。”

  “东闵的合同我记得要到期了,有些条款需要再次调整,还有茂林那边,之前反馈工程进度有问题,你安排一下,我亲自去和他们谈。”

  完全没必要啊……秘书心想,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开个远程会议都能解决。

  但老板的心思岂是他们能揣度的,照做就行。

  “什么时候呢?”

  “尽快!”

  秘书点头:“好,我跟那边对接一下。”

  秘书出去了,贺云承靠坐在椅子里,为自己逃避性质的行为心烦不已。

  钟渝如果要分手,照他的性格肯定会当面说,那他就去出差好了。

  但他总不能一直出差,迟早要回来面对……

  算了,能拖多久算多久。

  秘书执行力一向很强,买好了第二天的机票,贺云承出发前给钟渝发了个短信,说要出差一周。

  钟渝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

  事实证明出差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贺云承依旧辗转难眠,手机震动一下都会心惊肉跳,生怕发来的会是钟渝要求分手的消息。

  这晚他和客户应酬完,刚回到酒店,钟渝的电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