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下课, 钟渝就回了家。

  贺云承还没回来,他觉得很累,洗漱完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身体非常疲倦, 但一丝睡意也无,他闭着眼睛,听到枕边手机震动的声音,不知道谁给他发了消息。这两天里他收到了太多消息, 嘲讽的、性丨骚丨扰的、打听情况的, 也有来自朋友们的鼓励与安抚……他实在没心情看, 只想好好地安静一会儿。

  他已经被架上审判台了,现在只不过是在等一个结果而已。

  闹得那么大,学院不可能轻拿轻放,如果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也就意味着, 他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也还好,他安慰自己,至少他学到了东西, 虽然后面的路会更难些,但又不是无路可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客厅门开的响声, 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贺云承回来了。

  卧室门开了,灯被打开, 亮起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眼皮, 他仿佛畏光般, 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身旁床垫微陷,是贺云承坐在了床边。

  发丝被拨弄了下, 贺云承低声问:“醒着吗?”

  “嗯。”钟渝轻轻应了一声。

  “今天睡那么早?”贺云承又问,“不舒服吗?”

  钟渝只是说:“累了。”

  贺云承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他脸颊肌肉绷紧了下,耐着性子问:“钟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钟渝沉默,贺云承知道了?

  “我刚才去见了你的辅导员。”

  钟渝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来。

  “我都知道了。”贺云承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告诉我?”

  钟渝没回答,而是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怎么,你怕我在你老师面前乱说话?”贺云承眉峰下压,一把抓住钟渝的手,越说越生气:“归根结底你从来就没信任过我,或者说你从来没把我当做可以信赖的人,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件事情那么大,你一个人承担得了吗?更何况还与我相关!”

  他没收住力气,常年健身的握力非同一般,手腕上一阵剧痛,钟渝吃痛地皱起眉,但没有发出声音。

  贺云承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手上力度放轻,迅速调整了下情绪,稍微冷静了些:“之前不是说好,有事情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担着,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钟渝明明答应了他,但却食言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贺云承……”钟渝疲倦地说,“这件事情很复杂,无论怎么处理,结果都一样。”

  “什么叫结果都一样?!”贺云承不以为然,“别人说什么你都认,一句也不解释,怎么不见你对我那么听话?”

  钟渝暗叹口气,酒吧还好,他的确是在那里兼职,但豪车包养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

  照片有很多张,尽管没出现贺云承正脸,但那身型轮廓俨然是个男人,有几张还很暧昧,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不简单。

  何况那本来就是事实……

  “你跟她说了什么?”钟渝再次问。

  贺云承盯视着他,不放过钟渝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我说我们是正常恋爱。”

  钟渝眼睫轻颤了下,像一只将死的蝴蝶抖动破碎的翅膀,随即他低下头去。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会逃避,贺云承心里烦躁不已,强行压抑住怒火,伸手将他的脸抬了起来,让他只能看着自己。

  “你一直都觉得我们只是包养关系,是不是?”

  钟渝不闪不避地迎视着他,声音很轻:“难道不是吗?”

  他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都忘了吗?

  贺云承额角青筋直跳,冷笑了声,几乎是口不择言道:“要包养的话,大街上那么多人,多的是比你温柔比你听话的,我为什么偏偏要选你?!”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钟渝喉结滚动了下,随即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可钟渝看上去还是很冷静,冷静得令人无奈又挫败。

  “我明白。”钟渝点点头,“你随时可以结束。”

  “你不明白!”贺云承猛地站起身,愤怒和失望占据了他的大脑,情绪瞬间失控:“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一个蛮横霸道的独丨裁者,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床伴?!”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连装一下都不愿意吗?”

  “你只是在等,时间一到,你就要和我分手,对吗?”

  钟渝微仰着头,神色复杂地听完他的控诉,嘴唇翕动,可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贺云承胸口剧烈地起伏,望着他发红湿润的眼眶,以及苍白憔悴的面容,怒意与不忿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力与泄气。

  他背对钟渝缓慢地坐回床边,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要管。”

  -

  “找到人了。”

  李岩松了口气,熬了一整夜,和各个调查环节的人对接,通过大量的信息筛选比对,终于把背后搞鬼的人揪了出来。

  贺云承面色冷沉,“谁?”

  “您猜的没错,确实是钟先生的竞争者,也是这次特奖评选的入围者之一,化学系大三,男,名叫刘旭。”李岩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办法调取了他的资料,他本地人独生子,家庭条件挺不错的,父母亲都是企业高管。”

  贺云承皱眉,“他和钟渝认识吗?”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觉得奇怪。”李岩把文件递过去,“所以我查了下他的简历,在本次评选的入围者中,他的简历相对来说要薄弱一些。”

  贺云承看着简历上的照片,一寸照里的人相貌普通,看起来什么特别的。

  “薄弱?”他嗤笑了声,“他是怕比不过别人,所以先提前除掉一个强劲的对手?”

  世上有的是这种人,不想着提高自己,专走歪门邪道。

  “有这个可能。”李岩谨慎地说,“他是以体育特长特招入校的,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是……”他顿了顿,“他在大一甚至大二上学期期间成绩平平,只是比较热衷于学生会和社团活动,但从大二下学期开始,他在科研上的表现突飞猛进,甚至还连续发表了两篇一作论文……”

  贺云承手指点了点桌面,“查一下他的人际关系,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进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既然不长眼地惹了他,那就别想好过了。

  李岩:“好。”

  贺云承意味不明地眯了下眸子,“还有一件事……”

  -

  虽然学校把事情压了下来,不允许公开讨论,但耐不住这事件本身就足够炸裂猎奇,又都是好奇心泛滥的大学生,私下里依旧议论纷纷,恨不得深扒所有的来龙去脉。

  钟渝在学校里一直很低调,加上他性格孤僻,和同学关系泛泛,交心的朋友也少。但他又实在优秀,除了因为外貌优越被人偷拍放到表白墙,他还拿了好几次全国甚至国际性大奖,获奖照片挂在学院官网好一段时间,这次还入围了特奖。

  大家原本就对他好奇,这次事件一出,舆论立马引爆。

  但在他被曝光“品行不端”的第三天,事情有了转机。

  起因是有人发了另外一个角度的照片,虽然也是偷拍,但相比之前流传的,多了贺云承清晰的侧脸。

  “我之前好像也拍到过他们的照片,本来是拍车的,但是车里的人下来了,就正好拍了进去。”

  “这侧脸看起来有点帅,不像老头啊……”

  “之前光有手的时候,我就觉得肯定是个帅哥了,那手骨节分明的,还有青筋,啧啧。”

  “诶?这脸有点眼熟,我好像也拍到过,等我找找。”

  过了一会儿,有张照片被发了出来,场景地点完全不同,但是相同的两个人,并且是正脸。

  照片里钟渝和不知名帅哥并肩站在马路边,两人不知聊了什么,正相视而笑,气氛轻松又和谐。

  “卧槽,好帅!”

  “讲真挺般配的,而且这氛围看起来不像包养吧?跟谈恋爱似的。”

  “我把之前那几张照片重新看了下,摸头捏脸什么的,我也感觉像谈恋爱。”

  “我说你们这些女的就是恋爱脑,这能说明不是包养?就算包出感情来了,那也是包养。”

  “某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怎么,嫉妒人家有人包?”

  “呵呵,我可不像某些人卖屁丨股。”

  “才发现我也拍到过!之前在操场上,当时真的惊呆我两个人都好帅,还跟室友打赌他们是不是一对!”

  “等等,我把照片发给gay蜜,gay蜜说那男的眼熟,好像是他们圈里很出名一top,家里特别有钱……”

  ……

  正当大家热议时,建筑院发了调查结果通告,说经证实,并未发现钟渝同学有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出入酒吧是出于兼职需要,有工资流水和时间线为证。至于包养更是不实传言,不存在品行不端,并且由于他在校期间各项表现优异,将正常参与接下来的特奖评选。

  通告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有说之前冤枉了钟渝的,也有说这是学院在包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接连出了第二个爆炸性消息。

  本次另一位特奖入围者,化学系刘旭,被实名举报他霸凌同组组员,伪造实验数据,甚至还买丨枪丨手论文造假。

  实名举报刘旭的,是他的同学兼室友,说在过去的一年中,因为他家境贫困,刘旭一直带头孤立霸凌他,还抢他的实验成果。

  比起之前钟渝那捕风捉影的传言,他这是实打实的实名举报,若是坐实了他人品低劣学术不端,影响比品行不端大得多,最严重的后果是被退学。

  连着两名入围者出事,这届特奖可谓命途多舛,只能宣布推迟答辩时间,待调查清楚再进行评选。

  炮火转向刘旭所在的学院,涉及到校园霸凌和学术造假,各方面都在施压,学院领导如临大敌,立刻表明立场,说一定会调查清楚。

  钟渝两耳不闻窗外事,为了避免看到听到让自己难受的言论,他最近都没上网,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每天下课就回家。

  这天他刚到家不久,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这段时间一直有人骚扰,陌生号码他一概不接,直接挂断。但对方很执着,连着打了几次,他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

  “请问是钟渝同学吗?”电话那头问。

  钟渝顿时警惕,只要对方说出任何不恰当的话语,他就立刻挂断拉黑:“是我,你是?”

  “我叫刘旭,化学系的。”

  刘旭?钟渝有印象,也是这次入围的候选人。

  他打电话给自己做什么?钟渝疑惑,“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道歉。”刘旭诚恳地说,“对于之前的事,我非常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钟渝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我之前不小心拍到过你的照片,被我的朋友看到了,没想到他曲解了我的意思,将你的照片发了出去,才导致你后来被误会……”

  钟渝明白了,原来这人就是罪魁祸首!

  他先是感到荒谬,随即又生出丝丝缕缕的愤怒,质问道:“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是故意的。”刘旭辩解,“是我的朋友,何况照片也不完全是我拍的,有些是从别人那里传过来的……”

  玩儿“我有一个朋友”吗?

  钟渝目光冷了下来:“你只是想道歉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终于表明了实际目的:“我知道你们找了人来对付我,要么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要么大家就鱼死网破。”

  对付?钟渝皱眉,脑海里浮现出那晚贺云承阴沉的脸。

  贺云承那么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容许有人算计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钟渝冷冷道,“不过我衷心劝告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将号码加入黑名单。

  等到贺云承回家,钟渝抿了抿唇,说:“刚刚有个叫刘旭的给我打了个电话。”

  贺云承正在脱衣服,闻言动作一顿,眉峰挑了起来:“怎么,你要给这种人渣求情?”

  钟渝轻轻摇了下头,“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贺云承轻哼了声,语气鄙夷:“他那种人渣,明明能和你公平竞争,非要搞这种下三滥的小动作,就算顺利毕业了,到了社会上也是渣滓败类。”

  惹了他还想全身而退?做什么春秋大梦!这世上能让他一而再宽容的人,除了Niki,也就只有钟渝一个了。

  钟渝颔首:“我知道。”

  “知道就好。”贺云承脱了衣服,随手扔在一旁,勾唇一笑:“别管别人了,过来点……”

  钟渝往他旁边靠了靠。

  贺云承拥住他,低头吻了下去……

  -

  舆论混乱了将近一周,终于有了结果。

  刘旭霸凌同学学术造假事实成立,影响恶劣,做退学处理。

  同样是被曝光丑闻,结果却截然不同,很难不引人遐想。

  “姓刘的被开除了,但建筑院那位无事发生,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猫腻?”

  “确实,霸凌和学术造假好证实,至于是不是包养,只有那两个人自己知道。”

  “刘还是关系不够硬吧,不像人家,那么大个学院帮他背书,还能继续评奖。”

  “别扯刘了,我认识他,人虚伪得要死,最喜欢在老师面前抢功劳出风头,人品特别差,出这事我一点都不惊讶。”

  “钟还被包养呢,又好得到哪里去?”

  “怎么着,人家谈个恋爱都不行?对方有钱就算包养是吧?”

  “我朋友的朋友认出那男的了,赫世集团你们知道吧?那男的是继承人,家里有钱有势,长得也帅,可惜是个玩咖。”

  “玩咖?”

  “嗯,听说以前玩得很开,好多人排着队等他睡呢。”

  “真假的?那钟呢,两人真在搞对象?”

  “这就不清楚了,可能吧,就算真谈了,估计也谈不了多久。”

  “就是,都玩咖了,玩玩儿而已吧。”

  ……

  不知谁最先传的,钟渝的照片是刘散播出去的,因此惹到了那位,所以才被整得那么惨。

  传得有鼻子有眼,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好家伙,往年的特奖是神仙打架,今年比以往还精彩,还玩儿上宫心计了!”

  “所以咱院出了个性转灰姑娘?”

  “什么灰姑娘?笑死个人了,卖丨屁丨股说得那么清新脱俗,还评特奖呢?他那些奖指不定怎么拿的。”

  “也不能这么乱说吧,我看过他的设计,还有发的那几篇文章,真的有点东西。”

  “刘不是还论文造假吗?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到?”

  陈雁秋看得满肚子火气,迅速打字怼道:“比不上别人就开始造谣了是吧?眼睛红得要滴血了!”

  对方很快回复:“我眼红他什么?眼红他弄虚作假,还是眼红他被包养?”

  陈雁秋冷笑,忍不住爆粗口:“别以为在网上就能随便放屁,说别人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要有机会,恐怕你比谁都上赶着去!”

  她和那人吵了半天,最后以那人惨败闭麦告终,鄙夷地放下手机,刚一抬头,就见钟渝来了。

  钟渝已经很多天没来工作室了,也不在群里说话,发给他的消息也只是简单回复,大家都很担心他。

  “来了?”陈雁秋敛起情绪,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嗯。”钟渝若无其事地也对她笑了笑,“今天只有你在吗?”

  “可不是。”陈雁秋故作轻松,“那两尊大佛这两天都有事,就我一个天选打工人。”

  钟渝动作自然地落座,拿出了笔记本电脑,认真地开始工作。

  陈雁秋偷偷打量着他,见他神色并无异样,稍微放了些心。

  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嘴里藏不住话,犹豫片刻,还是问:“钟渝,特奖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到许多嘲讽钟渝的言论,说他德不配位,不配参与评选,还说他得到的那些成就,都是因为贺云承的关系……

  但她了解钟渝,他是那种宁折不弯的人,绝对不可能接受任何捷径。更何况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又怎么会不清楚钟渝的能力?

  她是怕钟渝想不开,放弃这个机会……

  “我会参加答辩。”钟渝平静地说,“那是我应得的。”

  陈雁秋彻底放心了,“就是,管那些人说什么!”

  钟渝微微扬了下唇角,只是没什么笑意,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件事一旦发生,就不可能有完美解决方案,无论他们如何处理,都会有人不买单。

  因为那些人要的并不是事实,只是想看高位者跌下神坛。

  这些天以来,谩骂侮辱、冷嘲热讽……他都遭遇了个遍,总算懂得什么叫人言可畏了,听得多了,他甚至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如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刚才他路过学院旧楼,发现已经开始施工,旁边的人在议论,说是沾了他的光。

  “沾了咱灰姑娘的光么。”那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他那位给院里捐了一笔钱修楼,不然院里怎么会那么保他?”

  另一人也笑得促狭,“这得是吹了多久的枕边风?”

  “怕不止是枕边风……”

  “哈哈哈哈。”

  钟渝当时面色如常地走过,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他谁都不能怪,贺云承在这件事里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用了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其他人也不过是看热闹的过客而已。

  只要他还在这里,这样的调侃诋毁都会如影随形,顶多随着时间流逝,被人逐渐淡忘。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也就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