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渝挂了电话, 宋明璟随口问:“家里人?”

  钟渝:“嗯。”

  “家里人挺关心你的。”宋明璟揽了下他肩膀,不过很快就放开了手:“走吧,吃饭去。”

  一行四人在酒店大厅汇合, 又一起打车去吃饭的地方,一家当地特色火锅店。

  菜很快就上齐了,宋明璟用筷子点了点其中一个菜,唇角含笑:“这个菜其他地方吃不到, 就是有点辣, 感兴趣的话可以尝尝。”

  钟渝垂眸看去, 是一道辣椒炒鸡肉,红色和青色的辣椒剁碎了混合在一起,光是看上去就很辣。

  视觉刺激味觉,唾液腺自发开始分泌,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 犹豫着暂时没有下筷。

  他口味其实偏清淡,火锅烧烤这类重口食物偶尔聚餐才会吃一顿,也不太能吃辣。

  “我试试有多辣。”陈雁秋说着, 夹了筷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后,面不改色:“还好啊, 也没那么辣。”

  金晓烽也尝了一口, 钟渝明明看见他眉毛跳动了几下,但还是绷着脸, 说:“一般。”

  “学弟, 尝尝?”陈雁秋笑着转向他。

  钟渝知道他们在逗自己, 但并不是那种恶意的、想要他出丑的逗法,而是那种出于朋友间的互坑与玩闹, 因而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于是也配合着,夹了一小块肉。

  即便有心理准备,可当辣味瞬间从舌尖蔓延开,直冲天灵盖,连头皮都感觉火辣辣的,头发丝仿佛都立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没绷住。

  他淡定地倒了杯水,仰头一口喝完,但迅速蹿红的脸颊和耳朵还是出卖了他。

  见他上完当,陈雁秋赶紧把杯子凑过来,张开嘴用手扇风:“给我也倒一杯,辣死了!”

  金晓烽也没好到哪去,辣得一直在流汗,面前的纸巾盒都快被他用空了。

  宋明璟闷笑了声,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你俩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陈雁秋指着钟渝,哈哈直乐:“学弟,你脸好红。”

  宋明璟顺着她手指,扭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钟渝,青年皮肤本来就白,此刻他鼻尖、脸颊和耳朵都染上了薄绯,配着因辣意而愈发嫣红的嘴唇,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吃完饭回酒店,钟渝打算洗个澡,出于礼貌,他还是先问了问宋明璟:“学长,你洗澡吗?”

  “你先洗吧。”宋明璟在用笔记本电脑,头也没回地说:“我把后几天的行程再整理一下,稍后发到群里。”

  钟渝:“好。”

  他拿了睡衣,进浴室快速地洗了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宋明璟正好合上笔记本电脑。

  “洗好了?”宋明璟问。

  钟渝“嗯”了声。

  “那我去洗了。”

  宋明璟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床边的换洗衣服,向浴室走来。两人错身而过时,他不自觉地看了眼钟渝,青年带了身氤氲水汽,潮湿的头发尽数被拨到脑后,露出整张精致干净的脸,修长脖颈下方,一截锁骨若隐若现……

  脑子里的弦绷紧了下,宋明璟面上却毫无异样,走进浴室,关好磨砂门。

  水声隐约从浴室传来,钟渝坐在床上,刚打开群里的在线文档,贺云承的视频邀请弹了过来。

  这人是查岗吗?又是电话,又是视频。

  他蹙了下眉,拿出耳机戴上。

  视频那头,贺云承的背景像是在公司,钟渝瞥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晚上10点半。

  “加班吗?”

  “嗯。”贺云承闷闷不乐,“最近公司事情多,再说家里只有我一个,回去也没意思。”

  钟渝对贺云承的分离焦虑有点无奈,但又大概能理解。

  分离焦虑大多出现在婴幼儿时期,孩童会对周围的亲属表现出极大的依恋,尤其是父母,每当亲人离开,他们就会表现出不安、焦虑等情绪。而从贺云承的只言片语中,他小时候应该很少得到父母的关怀与陪伴,想必他父母的多次离开给年幼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是伤害。但他又无法左右父母的决定,于是只能压抑下来,让自己变得独立。

  当他成年,开始了一段亲密关系后,这种从年幼时就积累压抑的情绪就会投射到亲密的人身上,因此格外粘人,分离时也就比常人更紧张在意。

  钟渝暗叹口气,和贺云承在一起之后,总是会不自觉去揣摩他的心思,一开始是怕惹恼他,毕竟那时的贺云承阴晴不定,不高兴了就会不管不顾地折腾他,至于现在……

  或许是希望在他们能够相处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让他开心一点吧。

  他敛起情绪,温声道:“我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我知道。”贺云承说,随即又仿似漫不经意地问:“和你住一起的,是之前送你回来的那个?”

  他知道钟渝会回来,但就是控制不住对钟渝的占有欲,尤其钟渝还和别的男人住一个房间,他没法不去在意。

  钟渝:“嗯。”

  “你们关系很好吗?”贺云承又问。

  还真是来查岗的,钟渝无语又无奈,神色坦然:“还好,他帮过我挺多忙,只是学长而已。”他们之所以会一起出来,也是为竞赛做准备,何况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对男人感兴趣……

  贺云承:“哦……”

  “我要休息了,明天要早起,你早点回家。”

  “好。”

  这时宋明璟从浴室出来,上身穿了件背心,之前衣服挡着看不出来,这样一看,他肩背肌肉倒挺漂亮的。

  不过钟渝还是觉得贺云承的身材更好看,毕竟混血优势在那,不是谁都能有他的身高和比例。

  睡前几人又在群里进行了细致的任务划分,眼见时间不早,便纷纷道了晚安。

  电灯开关在宋明璟那边,他支起身体看钟渝:“关灯吗?”

  钟渝盖好被子,“关吧。”

  宋明璟轻笑:“晚安,学弟。”

  钟渝:“晚安。”

  接下来的一周多里,他们走了许多地方,有现代化的城市,古色古香的小镇,也有民族氛围浓厚的村寨。

  给钟渝印象最深的,则是这边横跨险峻高山的大桥和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简直可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用金晓烽的话来说就是“太牛逼了!”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一个建在山上的村子,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用不规则的石头搭建而成,每一块石头都是人工运上来的。山上建房子本来就是建筑领域的一大难题,要考虑到很多因素,比如地势的陡峭程度、地质承载情况等等,何况大都是上个世纪建成,村里的房子自然也不会有专业建筑师来设计,过了那么多年依旧屹立不倒,称得上是建筑奇迹。

  村长知道他们是来采风的大学生,特别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特意杀了只老母鸡招待。

  “村长,我们来的路上注意到,村里好像没有多少年轻人,是都出去打工了吗?”宋明璟问。

  他们一路上来,没怎么见着青壮年,老人和小孩儿倒是挺多的,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村长点点头,说话口音很重:“可不是,山里赚不到钱,又落后,年轻人都往外跑,也就剩下些跑不动的老弱病残。”

  和村长聊了一会儿,村长告诉他们,村里房子都是老一辈们找那些有经验的师傅来建的,现在这个年代哪还兴建这种房子,估计人都不在世了。

  “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村里最大的那间房子了吧?去那家问问,当年他们家就有个工程队的。”村长最后说。

  于是几人告别村长,又边问着路,边找到了那户人家。

  钟渝仔细打量,这家确实比村里其他房子大上一些,还有个院子,此时院门紧闭,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

  宋明璟上去敲了下门。

  “汪!”门里传来声狗吠,紧接着犬类特有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门缝里露出个黑黑的鼻子,耸动几下后,立马凶狠地龇起牙:“汪汪汪汪!”

  这狗也太凶了,几人下意识后退。

  “谁?”

  院子里有人问。

  宋明璟立刻礼貌地表明身份,询问主人能否做一个简单的访问。

  对方听到他们是T大的,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门开了个缝,门里的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也就20来岁,好奇地问:“你们真是T大的?”

  “当然。”宋明璟微笑,“可以给你看学生证。”

  “那倒不用。”年轻人摆摆手,把他们迎进门:“你们想知道的关于这房子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有寒暑假才会过来住几天,不过我外婆在家,你们问问她吧。”

  他把几人带进里屋,“你们坐会儿,我去叫我外婆。”

  没一会儿,他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回来,用方言跟她说了句什么,老婆婆抬起略显浑浊的眸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即点了点头。

  “你们问吧。”年轻人说,“我外婆知道一些。”

  老婆婆告诉他们,这栋房子是50年代建成的,关于这房子的故事,还有点传奇。据说是老婆婆丈夫的父亲,有次去赶集遇到下雨,便在路边找了块石头躲雨,躲雨时闲着无聊,就用镰刀剐蹭石头上的青苔,谁知竟从石头洞里挖出了一桶金子。

  而这桶金子,据说是斗地主时期,有户地主家逃跑时慌忙藏进去的,许多年没被人发现。到了老一辈手上后,就用这桶金子建了这栋当时全村最好的房子,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很多次修缮,依旧能见当初的壮观。

  老婆婆不会说普通话,听不懂的地方就由他外孙翻译,最后还带着他们在家里逛了一圈。

  房子的大致构成类似四合院,中间是堂屋,供奉着神龛,两边是偏房,通常用来做客厅和卧室,主屋两侧还有耳房,牲畜圈等……外墙是石头,内部结构则更多用的是木材,昨晚下过大雨,但院里一点积水都没有,说明排水功能也很优异。

  那个年代就能建成这样,靠得就是建筑师傅的智慧与经验吧。

  可惜找不到当时的人了,也没有图纸可以供他们分析,他们只能根据看到的东西自己琢磨。

  从房子里出来,宋明璟问钟渝:“感觉怎么样?”

  “唔……”钟渝顿了顿,说:“很传奇。”无论是老一辈躲雨遇金的故事,还是建筑本身,都很传奇。

  宋明璟笑起来,“这就是我喜欢到处走走的原因。”

  他们要待到明天早上,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村里逛逛,和村民聊聊天,谈谈对这里的看法。

  钟渝拍照的时候,周围总跟着一群小孩子,好奇地打量他手上的相机,他心念微动,温声问:“要帮你们拍张照吗?”

  “可以吗?”有个小孩怯怯地问。

  “当然。”他微微一笑,目光四处逡巡,找了个光线和景物都不错的地方:“你们在这站好,我帮你们拍。”

  几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陆陆续续地站在一起,只是对着镜头,他们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钟渝半蹲下身,用镜头对准他们:“西瓜甜不甜?”

  孩子们笑开:“甜!”

  钟渝看着镜头里的他们,这些应该都是留守儿童,穿着不太合身、也不太干净的衣服,但笑容却很干净纯粹。

  咔嚓——

  小孩子们兴奋地凑过来看照片,钟渝蹲下身,一张张翻给他们看,忽然有道童音问:“照片可以洗吗?”

  “嗯?”钟渝看向她,“可以。”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寄给爸爸妈妈。”

  “我也想……”

  “还有我!”

  钟渝了然,这些小孩说不定很久没见爸妈了,也没有智能手机,不知道还能发照片,于是就想把自己的照片寄过去,以表达思念。

  他沉吟了下,说:“这样吧,等我回去洗出来,再寄给你们,好不好?”

  小孩儿异口同声:“好!”

  衣角被拉了下,又有个小孩小声问:“能不能给我爷爷奶奶也拍一张?”

  钟渝点头:“好。”

  他跟着小孩去到家里,望着可谓是家徒四壁的家庭,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谁传开的,说他可以帮忙拍全家福,于是大家都来请他拍,钟渝倒是很耐心,不厌其烦地挨家拍完,一直拍到天黑,相机快没电了才结束。

  陈雁秋俯靠在栏杆上,望着下方帮人拍照的钟渝,拱了下宋明璟的肩膀:“你这个学弟,挺有意思的。”

  宋明璟眸子微眯:“怎么个有意思法?”

  “外冷内热吧。”陈雁秋说,“看着挺冷淡的,但内里很柔软。”

  宋明璟轻笑,说:“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人性光辉,就是你会感觉他对弱势群体充满人文关怀,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予,而是把自己放低,真正地去体验与感悟,从而发自内心地共情。”

  陈雁秋眨了眨眼,忽而笑出声来:“所以这也是你邀请他加入的原因之一?”

  本次霍普杯的主题是乡村建设,很重要的一个点就是人文关怀。

  “嗯。”宋明璟并不隐瞒,“虽然他才大二,但他的能力你应该也有所了解过,毫不夸张地说,他完全能独当一面。”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陈雁秋挑眉,“不过确实,我大四的时候都未必有那么好。”说着她偏过头,揶揄地注视着宋明璟:“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宋明璟睨她一眼:“别乱说。”

  “别说没意思,我可不信。”陈雁秋笑容意味深长,“你这人虽然看着像中央空调,但可从来不做无用功。”

  宋明璟不想多解释:“随你怎么想吧。”

  “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对象呢?”陈雁秋笑着说森*晚*整*理,“我去帮你问问。”

  “喂!”宋明璟想拦,但她已经利落地跳下了台阶。

  “结束了吗?”

  钟渝听见声音,扭头看到陈雁秋和宋明璟一前一后地走来,“结束了。”正想说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贺云承的电话。

  “我先接个电话。”他指了指手机。

  陈雁秋眼神愈发意味深长,“去吧。”

  钟渝总是避开他们接电话,照她的经验来看,多半是有对象。

  等人回来,她笑眯眯地问:“学弟,你女朋友?”

  钟渝摇头,淡笑道:“不是。”

  “哦……”她拖长调,“那就是……对象?”

  钟渝微怔,思虑几秒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女朋友和对象是有区别的,女朋友就只是女朋友,但对象包含了女朋友和男朋友,既然不是女朋友,那就只能是男朋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和宋明璟三人已经成了朋友,也不想说谎,何况他并不认为性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同性恋,因为除了贺云承以外,他从没对其他同性产生过欲丨望。

  在遇到贺云承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或许会遇见志趣相投的恋人,步入婚姻的礼堂,可能会生一两个孩子,又或者过一辈子二人世界,携手走完一生。

  但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其他的同性,更不想欺骗、耽误别人,或许独自终老也是不错的选择。

  钟渝没去看宋明璟他们的表情,沉默不语地低头收拾好东西,率先走向他们今晚歇脚的地方。

  见人走了,陈雁秋拍了拍宋明璟的肩膀,语重心长:“想开点,至少比他有女朋友好吧,有对象算什么?就是结婚了还能离呢,还有机会。”

  宋明璟哭笑不得,下颌点了点钟渝越走越快的背影:“你惹出来的,还不赶紧去解释一下,免得他多想。”

  “这不得先把你哄好么?”陈雁秋一脸“你怎么不识相”,嘟囔道:“哄完大的,还得哄小的。”话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钟渝回京城那天,贺云承在上班,得知人已经到家,他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飞回家,最后还是没忍住,提前了两小时下班。

  钟渝正在整理这段时间的见闻笔记,以及拍下的照片,忽然就被闯进来的人拥进了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香水味,他闭上眼睛,任由贺云承抱着。

  “提前下班了吗?”他轻声问。

  “嗯。”贺云承脸埋在他颈间,嗓音闷闷的:“想见你。”

  才半个月而已,钟渝心想,等到他们真正分开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不过等到那天,贺云承或许也对他没兴趣了,他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到时候能体面一点。

  贺云承握住他的手,坐到了他身边。

  “在写什么?”

  “整理考察记录。”

  “整理完之后呢?”

  “可能会写个论文吧。”

  这半个月他们去了不少地方,钟渝心里有了些模糊的想法,打算仔细梳理好脉络,写成论文,再尝试能不能发表。

  至于帮村民们拍的那些照片,他留了村长的通讯方式,等洗出来后,会寄给那些孩子。

  “哦。”贺云承颔首,“这半个月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钟渝笑了笑,“你呢?”

  贺云承:“我也挺好的。”

  除了想你。

  -

  这学年有小学期,系里八月中旬就开学了。

  钟渝比之前还要忙碌,要竞赛、要上课,还要抽时间写文章,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掰开来用。

  9月下旬来了个好消息,他的作品《重构乌托邦》抱回了“谷雨杯”——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的特等奖,奖金入账两万块。

  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他松了口气,至少不用为学费和生活烦恼了。

  贺云承会按时给他打很多钱,他一分都没用过,全部存在了另一张卡里,到时候再一起还给他。

  但有件事钟渝有点儿犹豫,他的论文和设计指导老师,李舸李教授,想让他加入自己的课题组。

  加入课题组,意味着将跟着老师做项目,是对他能力的考验与锻炼,能学到很多课堂上没有的东西,甚至是以后保研……但也意味着他要花很多时间参与到项目里,而他现在事情太多,不一定忙得过来。

  “你可以不用急着答复我。”李教授很通情达理,“不过之前跟你提过,下周的学术交流会,我会带你和几个学生过去。”

  李教授课题组里是他的三个研究生,都是男生,以及一个大五的学姐,带钟渝是因为论文和设计给他争了光,同时也想让他和组里其他人认识一下。

  学术交流会需要穿正式一点的衣服,也就是正装,钟渝没有,提前两天在学校里租了一套。拎回家时被贺云承看到了,租的衣服质感自然一般,这人翻了翻,嫌弃地皱了下鼻子:“这也叫西装?能穿吗?”

  “嗯。”钟渝面色自若,“临时穿一下而已。”

  他只是个学生,又没人会在意,再说大家都是从那里租的,怎么就不能穿了?

  贺云承欲言又止,倒也不是不行,但那衣服在他看来十分廉价,配不上他的钟渝。

  何况他又不是没打过交道,什么学者?那群人最是势利,眼睛长在头顶上,只会在意你兜里有多少钱,而不是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钟渝没放在心上,可当他打开门,看到一群衣着得体、举着防尘袋的人站在自家门口时,还是不由地惊讶了一瞬。

  最前面的女士妆容精致,刚爬上七楼的她气喘吁吁,但还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您好……呼……请问是……呼……钟先生吗?”

  钟渝嘴角微抽:“……是。”

  她礼貌地表明了来意,说他们是某某高级定制,专程给他送衣服过来。

  “来了?”贺云承从房间里出来,“都进来吧。”

  女士:“好的。”

  钟渝让开路,眼见着这群人呼啦啦地涌进来,举着防尘袋一排开,几乎快把家里的客厅占满了。

  太夸张了,他眉心微蹙:“贺云承?”

  贺云承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乖,去试衣服。”

  钟渝张了张嘴,那些人都面带微笑,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好。”

  “那我们先试这身吧。”为首的女士小心地从防尘袋里拿出套纯黑的西服,又从另一个人手上选出搭配的衬衣和领带,“额……请问,在哪试呢?”

  “我自己来吧。”钟渝从她手上接过来,往卧室的方向走。贺云承也跟了过来,他微微侧过头,“你在这等我。”

  钟渝关上卧室门,把衣服铺在床上,手肘撑着大腿,低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在一起一年多,他还是没法认同贺云承的一些做法,他们之间差距太大,无论是家世地位,还是三观思想。

  对于他自己来说,穿租来的西服、用租来的相机是很寻常的事情,他本来就只是学生,还没到需要展现身份的时候。但贺云承却不然,他习惯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所以在看到他所认为的廉价品时,自然会觉得不舒服,以至于帮他做决定。

  贺云承或许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本来就是上位者,是施予的那方,但他从来不会考虑,自己需不需要、想不想要这样的施予,也不会考虑,这样做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但他又没法为此去责备贺云承,他的性格是家庭和环境造成的,早已根深蒂固,即便说了他大概率也不会明白。

  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钟渝敛起复杂的情绪,换上了那身西服三件套。

  走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贺云承和那位女士,以及一位带着皮量尺,看起来像裁缝的中年男人。

  贺云承双手抱胸,慵懒地靠在一旁,见到钟渝的那瞬间,眸光亮了一亮。

  这是他第一次见钟渝穿正装,穿着正装的钟渝腰背挺拔,配着金丝边眼镜,斯文矜贵,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比CBD里那些商业精英还要光彩夺目。

  “还合身吗?”女士迎过来问。

  钟渝:“腰围稍微有点大。”

  女士微笑,温声跟他解释:“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定制,所以我们只能拿成衣过来,不过别担心,都能改。”

  钟渝跟了贺云承那么久,也大概了解这种只对上流圈子服务的高级定制,普通人就算花钱也不一定订得到。而且定制的衣服是完全合身的,根本不需要借助皮带这类配饰,他就很少见贺云承系皮带。

  那位裁缝拿着皮尺过来,和蔼地请钟渝把西服外套脱了,好给他量尺码。

  他从上到下,量得非常仔细,钟渝只能抬高手臂,方便他操作。

  贺云承一直沉默地看着,此时终于开口:“量仔细点,回头定制几套。”

  “好。”

  接下来又连着试了两套,一套烟枪灰色西装搭螺旋纹领带,一套则是深蓝细条纹戗驳领西装

  ,领带是缎面的——钟渝外形条件好,每一套穿在他身上都很非常合适,不仅不会压他的气质,还衬托得他愈发矜贵优雅,像个贵公子。

  不愧是他的人,贺云承很满意:“你喜欢哪身?”

  “你觉得呢?”钟渝反问他。

  贺云承沉吟片刻,说:“黑色那身吧,庄重。”

  钟渝垂下眸子,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好。”

  -

  交流会那天,钟渝和导师一行乘车前往会场,坐在SUV的最后排,坐他旁边的那位学姐端详了他一会儿,笑着说:“学弟,你这身挺帅的。”

  钟渝淡淡一笑,“谢谢。”

  “不用谢。”学姐俏皮地对他眨了下眼,“待会儿和我跳支舞就行。”

  钟渝讶然:“还要跳舞吗?”

  “嗯哼。”学姐耸了下肩,“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次也不是纯粹的学术交流会,更像是商业酒会吧,除了像我们这些高校代表,还会有一些大公司高管,以及设计院的,反正杂七杂八。”学姐给他解释,“待会儿就是听报告,听完去宴会厅吃饭,吃完会有一小段舞会时间。”

  钟渝:“谢谢。”

  “别忘了待会儿和我跳舞。”她很小声地在钟渝耳边吐槽,“那三个男的普通又死板,没劲。”

  钟渝不想跳舞,又不好明着拒绝女生,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很快到了会场,流程和学姐说的差不多,听报告、吃饭,吃完后大家聚在宴会厅里,自由交流。

  李教授一一向相熟的同行介绍自己的学生,包括钟渝。

  而钟渝又是五个学生里最年轻的,外形气质又最好,自然就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与人交谈的间隙里,钟渝忽然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贺云承一身正装,就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向他举了举手里的香槟。

  目光越过人□□汇的刹那,仿佛有道电流窜过脊背,钟渝心脏漏跳了半拍,差点忘记后面要说的话。

  好在贺云承并没有走过来,只是用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就转身走进了人群里。

  钟渝若无其事地和人交流完,走到自助茶点区,拿出手机一看,贺云承刚刚给他发了消息,是一个得意的笑脸。

  钟渝回复:“你怎么来了?”

  贺云承很快回:“我为什么不能来?”

  也是,他建筑公司总裁,还是大集团继承人,来这里名正言顺。

  钟渝正打算回复,突然背上被人拍了下,学姐找了过来,说:“你在这啊,舞会快开始了!”

  钟渝眼皮一跳,无奈道:“学姐,我不会……”

  “没事儿,我教你。”学姐大咧咧地拉住他,“瞎跳几下就行。”

  这时候宴会厅里开始放舞曲,钟渝被她拉进舞池,简直骑虎难下。

  “华尔兹看过吗?”学姐教他手势,“你右手搭在我背上,肩膀下面点,左手呢托着我的手,对,就这样。”

  钟渝抿紧唇,跟着她的步子走,尽量不踩到她。

  “不错,挺有天份的嘛。”学姐笑道,说着带动他转了个圈:“步子再快点。”

  舞池里有不少人,他们混在其中,但钟渝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

  转过一个圈,他不经意对上贺云承阴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简直像是要将他身上的肉剜下来。

  钟渝身体绷紧,如芒在背,心不在焉,没留神踩了学姐一下。

  学姐低呼了声:“呀。”

  “抱歉。”钟渝停下来,歉意道:“我想去趟卫生间。”

  学姐也不在意:“没事儿,你去吧。”

  钟渝大步走到卫生间,手心里出了汗,他拧开水龙头洗手,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咔哒”一声,被反锁了。

  “我的人……”贺云承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当着我的面……”他逐渐逼近,在钟渝面前站定,低头看过来,压迫感十足:“和别的女人跳舞。”

  钟渝猜到他要算账,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深呼吸:“贺云承……”

  话音刚落,贺云承就吻了过来。

  他吻得并不温柔,用力地吮吻碾磨钟渝的唇瓣,撬开那嫣红的唇,与钟渝唇齿纠缠。

  “别……”钟渝说不出完整的话,推了推他肩膀:“有人……”

  贺云承不管不顾,将钟渝推拒的手折到腰后,箍紧他继续加深了吻。

  洗手间空旷安静,只能听见他们亲吻与呼吸的声音,钟渝心跳得很快,咚咚声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突然某个隔间传出冲水声。

  他心脏骤缩,真的有人!

  钟渝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就暗了下来,贺云承手托在他脑后,把他的脸压到颈侧,又用手挡住,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只听到贺云承语气森冷又不耐烦——

  “看什么看?!”

  “抱、抱歉,你们继续。”有个人说,随即退回隔间,关上了门。

  那人看到了?这个想法令钟渝头皮炸起,几乎屏住了呼吸。

  贺云承放开他,“你先出去。”

  钟渝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抻了抻扯皱的衣服,打开了反锁的门。

  交流会在心神不宁中结束,贺云承发消息来,让钟渝和他一起走。

  李岩把两人送到了那套大平层。

  钟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心里又乱又烦躁。

  贺云承在他面前蹲下,仰起头看他:“怎么了?”

  “没。”钟渝轻轻摇头,“就是累了。”

  “是不是刚才我在洗手间吻你,所以不高兴?”

  钟渝沉默。

  “我保证那个人没有看到你。”贺云承说,“就算看到了,我也有办法不让他说出去。”

  钟渝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

  贺云承让他先走,一是不让人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二是要留下来敲打目击者,威胁也好,给封口费也罢,反正他神通广大,有的是办法。

  “别不高兴了。”贺云承不太会哄人,跃跃欲试道:“你想学跳舞吗?我教你。”

  钟渝摇头,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学嘛。”贺云承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想起钟渝和那女人跳舞的场面,他就浑身不痛快,撇了撇嘴角:“跳得乱七八糟的……”

  他起身,找了张黑胶唱片放进客厅角落的唱片机,悠扬典雅的音乐响了起来。

  贺云承又走了回来,绅士地向钟渝伸出手。

  钟渝犹豫一秒,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贺云承轻笑了声,轻柔地吻了吻他手背,稍微用了些力度,把钟渝从沙发上拉起来。

  “我教你跳探戈。”

  大平层开阔的落地窗前,伴着悠扬华丽的乐声,贺云承主导,钟渝被他带着移步、旋转,视野里满满都是这个人,杂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人真是霸道,先是强势地占据他的空间与时间,现在又来扰乱他的心弦。

  舞步慢了下来,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亲密相拥。

  “钟渝。”

  “嗯?”

  贺云承没再说话,而是低头吻住了他。

  他们拥着倒在了沙发上,贺云承扯松领带,一把抽了出来,随手扔在旁边。

  西装和衬衣被扯开,凌乱地扔了一地。

  钟渝坐在贺云承身上,在他细密的亲吻中仰起了头……

  室温越来越高,他急促地呼吸,低头对上贺云承浅色的瞳孔,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让他难以自抑,于是捧住他的脸,哑声说:“别看我。”

  贺云承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是觉得不够,于是拿起一旁的领带,蒙在了贺云承眼前。

  钟渝眸子半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跳跃旋转,在终于获得安宁的那一刻,他俯靠在贺云承肩膀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唱片机依旧工作着,循环往复地播着同一首曲子,小提琴与口琴声在静夜中格外优雅动人。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钟渝轻声问。

  贺云承紧紧地拥着他,声线沙哑——

  “《Por Una Cabe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