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天鹅湖>第1章 重逢

  六月份的宁城还不算太热,这里的夏天从来都到得晚。

  但穿着黑色薄针织衫的黎湫从人群中走出来时还是显得很突兀,头发也留得长长的,错落地要遮住眼睛,低着头,拖着行李箱,像是没有方向地往前走。

  晏鹄没有动,他站在车旁,等黎湫走近了,才十分生疏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黎湫。”

  说是生疏,也不为过,他们已经四年没见。更何况曾经每天都见面的那些年,他也很少这样直呼过黎湫的名字。

  黎湫抬起头看他,嘴唇紧闭着沉默。

  想过千万遍的重逢在没有预料过的时间里发生了,谁也没料到,谁也没做好准备,或许黎湫没有想过要再见到他。

  “好久不见。”晏鹄又说。

  黎湫这才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声,没有再说别的。晏鹄有些恍然,脑子里开始闪过曾经黎湫零零碎碎的抱怨,黎湫是很容易不高兴的,他不高兴就会对晏鹄耍小脾气。

  如果按好的方向走,黎湫现在应该是大声抱怨晏鹄迟来的庇佑,更好一点黎湫还会委屈地大哭,质问他为什么这四年都毫无音讯,质问他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跑去了哪里,质问他是不是根本对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是世界上最冷漠的人。

  然后他会哑口无言,像年少时每一次面对黎湫的泪水一样不知所措,沉默地给予拥抱,说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但没有。一切都没有发生,黎湫没有眼泪,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说过话。他们不再年少了,沉默已经灌满了他们的四肢。

  所以晏鹄没有说对不起的机会,黎湫也不会原谅他。

  “会晕车吗?要开窗吗?”

  “不用,谢谢。”

  也不晕车了。晏鹄冷不丁地这样想。

  他记忆里的黎湫晕车很严重,总是脸色苍白冒着冷汗,会虚靠在他怀里寻找一些安慰,而他像块木头,嘴巴和身体都完全僵硬,鼻腔里充斥着黎湫信息素的味道。

  而现在,冒着冷汗的他倒更像是会晕车的人。趁着黎湫闭着眼在睡觉,趁着红灯,晏鹄从口袋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药倒进手心,拿过水仰头吞了下去。

  “你生病了吗?”

  黎湫又睁开了眼,盯着他的脸。

  “嗯,有些偏头痛。”

  晏鹄不敢和黎湫对视,他的谎言在黎湫那里很容易被识破。但他又很想看黎湫的表情,因为现在的黎湫实在太安静了。他扭头想看一眼黎湫,绿灯亮了,视线里那张开的嘴唇也再次闭上了。

  想说什么呢?为什么又没有说。

  晏鹄盯着前方的车流,感觉自己现在又躺在了当年的手术台上,窒息感死死地压上来,明明是在医院,他却想要呼救。

  明明是在黎湫身边,他却想要黎湫回来。

  黎湫思考了很久,才盯着窗外道:“那你应该让司机来接我的。”

  晏鹄想,药还没有起作用,他的手也开始抖。

  “……没有很严重,可以开车。”

  话音一落,两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四年前那场车祸带来的痛苦似乎要重现,晏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偏头痛,应该好好休息。”

  黎湫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心地解救了慌乱至极的晏鹄。晏鹄轻声说了句好的,意识到此时的他们之间,沉默是最好的状态,于是接下来没再多说过一句话,认为黎湫已经成长得比他要聪明。

  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黎湫都天真得有些愚蠢,学习成绩也不好,所以大家都认为他不太聪明。他很漂亮,却不够聪明,还叽叽喳喳,有些吵闹。

  现在好了,黎湫变得沉默,也更聪明了。黎湫好像变成大家想要的样子了。

  那谁来把黎湫还给晏鹄呢。

  ——

  晏鹄没有先送黎湫回家,他带着黎湫去了北园。

  北园,宁城最大的墓园。

  黎湫步子迈得小小的,晏鹄告诉他自己是两个月前将他父母迁到北园来的,他木木地点头,晏鹄还想说对不起,因为自己不曾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四年前,黎湫哭着很生气地冲他喊,说他对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是最冷漠的人,说要和他分手,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因为黎湫看起来很痛苦,他没办法拒绝黎湫要结束痛苦的要求。

  他最后在黎湫的眼泪下点了点头,说好吧,下一秒身侧忽然传来剧痛,他没能来得及躲开那辆失控撞来的车,只翻身伸手死死地抱住黎湫,怕黎湫流血,黎湫有先天性的凝血障碍,晏鹄最怕黎湫流血,和像流血一样流止不住的眼泪。

  在失去意识前,晏鹄和黎湫说了对不起,但黎湫没有听见。再次睁开眼,是没有预兆的、漫长到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离别。

  黎湫是不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再见到他呢,应该很生他的气吧?

  “我调查过你父母那场意外,不是人为的。”

  晏鹄站在黎湫身后一点,看黎湫垂着脑袋弯着脊梁,像是棵被摧折过度的幼树,全然失了生气。

  “我知道了……谢谢你。”

  黎湫枯涩的声音仿若秋风。

  他慢慢蹲下去,眼睛死死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手指颤抖着往前伸,却不敢真正触碰到那两张照片,和深深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黎湫的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哽咽声,浑身都在剧烈地发着抖,然而晏鹄却一直等不到他的眼泪。晏鹄眨了下眼,说:“我去那边等你。”

  黎湫点点头。

  晏鹄转身的瞬间,黎湫的眼泪才流下来。晏鹄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黎湫哭了,这世界上似乎有比标记与被标记要更深刻和亲密的关系。

  就像他能听见黎湫的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黎湫的手还是没有碰上墓碑,也没有如晏鹄预料那般哭喊。黎湫只是抱着膝盖,埋着脸,风吹乱他留得长长的头发,一个人安静地哭了很久很久。

  晏鹄无法将眼前的黎湫和记忆里的黎湫重合起来。

  在最亲密的关系里,他们渐渐相隔了最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