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什么……还在就好。” 其实我当时在会议上确实有点失去理智了,四面楚歌,执拗地将脱离我掌控的一切怪罪到这起工作事故上。我总觉得如果我还在南城,陈谨悦就不会提前回来,也不会被妈妈发现端倪,导致最后的一切。

  细细想来也不过是我掩耳盗铃的拙劣手法。还好赵曼拦住了我。

  不过王成帆还是得开除的,这个多亏了任筱筱帮忙。上次我说想请她吃个饭,她借口有些忙抽不开身,下次再说吧。到现在也没有回信。

  而在这件事情解决后,我花了些时日补齐工作进度,重新让团队回到正轨。李广圣没追究我什么,只是又给我画了个饼,让我接着好好干。

  好吧。

  这期间我没有和小谨联系,也没有和陈芳提起过任何事。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但我觉得,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说。

  既然陈谨悦说给我时间把一切理顺,那就仔细认真一点,让我把这一切都想好了,再重新爱她。

  一个月以后,海城也慢慢步入春天的气息里。

  那天我坐在工位上审批邮件,有点累了,便靠在椅子上,从19楼的落地窗往下看。看繁忙的十字路口,人小得像蚂蚁一样,成群地从马路这边走到另一边。看阳光很暖,追着草坪上摇着尾巴的小狗跑。

  我数着那盏红灯读秒,三、二、一,然后排在第一的那辆公交车,唰地一下起步,一路开到我看不见的道路尽头去。车上应该载着许多人吧,她们心情好吗?在充满希望的春天里。

  ——「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吗?」突然想到了梦里妈妈发小问我的那句话。

  我自顾自地点点头,我想有的。

  李广圣坐在我对面,他的眼神绕过电脑屏幕看我,好像在奇怪我的动作。我顺便就说:“我想请个假。”

  他眉头一皱,意思好像是,怎么又请假?之前长假还没休息够?

  “就今天半天。”

  我看他松了一口气,准了假。

  随后我去了赵曼的工位,想在她那里找本书,结果翻来翻去都是些团队管理、市场营销之类的,摞在她的办公桌旁。好无趣。

  “干嘛?”

  “想找本打发时间的书。”

  “你都不忙的吗?”

  “请假了。”

  她斜睨我一眼,用手指了指另一摞,说:“找找这里。”

  我的目光随后停在那本名叫《荒原》的诗集上,我将它抽了出来,说:“过几天还你。”,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然后我买了两束花,开车去了妈妈的墓地。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从后备箱取出了一把折叠登山椅,然后把它架在了太阳下,我坐上去,翻开这本书,读了一下午。

  这本书实在是……阴郁又晦涩,大段的隐喻和抽象描写,但我还是津津有味地读了大半。

  太阳打在我身上,十分温暖,我脱了外套留在车里,身上只穿了件毛衣和小谨送我的那条围巾,风偶尔让它摆一摆,我就用手拂下它,让它安静一点。

  等我合上书时,太阳还没到要落山的时候,春天果然将白昼进行了延长。我起身去车里拿出那束花,委身放到了妈妈的墓前。我坐在地上,看看她的墓碑,又看看爸爸的。心里其实想问,你们现在住一起吗?说真的我不是很懂当时为什么要葬在一块儿。

  问得有点越矩了……

  我重新看回妈妈的墓碑,我说妈妈,老看到网上说人要花一辈子去治愈童年,但我的一辈子难道只有三十岁吗?因为我感觉,我好像快好了。

  我最大的病症或许是认为不被爱才是安全的,在我的大脑学会运算的阶段,这便是我的课题。我熟悉于不被爱的过程和结果,习以为常人们的离开,你也好,爸爸也好,还有……我的另一个妈妈陈芳。不过运算过程好像被陈芳给更改了,她没有离开,她把我带走了。

  妈妈,你在天上如果看得到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吧。你会怪我吗?不过怪也没办法了,已经发生了。

  其实我对「爱」这件事真的很没有自信,一来觉得它们终究要离开我,二来觉得我有揣摩他人心思的坏习惯,总是不自主地表现出迎合,所以那些映射在我身上的爱,真的是给我的吗?或许是给了一个我伪装出的表象。

  但怎么办啊……我觉得陈芳和陈谨悦好像都是在爱那个真正的我。我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堪了。

  唉,陈芳要是没有对我像对待亲生女儿那样,或许我就不会这么纠结了。因为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有点心硬的人,就像爸爸出事的那天,我的眼泪有一半是为自己流的。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爸爸的墓碑,小声讲了一句:“对不起。”

  但是陈芳她……她在爱我这件事上一直毫无保留。我不愿意看到自己成为破坏这份爱的人,有那么多爱都离开我了,只有她留在我身边,我实在不应该伤害这一切。

  我逃避了好多年。有点惭愧,没想到最终又是她出面更改了我的运算结果。

  我做了这么多年商业分析师,整天和数据打交道,永远执着于一个唯一解和最优解。但她,总是出来告诉我,生活和爱不是这样计算的。

  好像拓扑学一样——一个圆环和一个咖啡杯是可以等价的,而我也配得上她给我的爱。尽管我罪大恶极爱上了陈谨悦,但她还是会在联系不上我的时候着急得流眼泪。

  好难啊,妈。你说是不是。人生如果只是像数字游戏一样简单就好了。

  我想我真的需要和另一个妈妈谈一谈了。

  我站起身,从车里拿了湿纸巾,擦干净两人的墓碑,随后把地上那束花摆正。我说:“下次再来看你们。”

  然后在日落里回了家。

  陈芳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回来,她当时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到我还有点惊讶。我走过去,把手里那束康乃馨递给她。她愣住了,看着我,好像不知道我在耍什么把戏。

  我看她不接,就只好放在茶几上了。然后我坐到她身旁,靠到了她的肩膀上。我和她其实通常不会这么亲密,我好像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我知道她也不习惯,因为我立刻感觉她背都挺直了,僵硬得连手里的瓜子也不嗑了。

  “妈。”

  “啊?”

  “我今天去扫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