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医院走廊里,安静无声。

  郝奕坐在抢救室外,抱着头, 双手不停地发抖,他现在酒醒了, 不过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抢救室的门开了, 他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地问医生:“医生,我爸他……”

  “患者已经醒过来了,”医生对他说,接着表情凝重地说道,“不过通过我们的检查发现患者的肝脏有病变, 检查结果显示肝硬化,你父亲之前是不是喜欢喝酒?”

  郝奕一听“肝硬化”这三个字, 脸都白了, 茫然地点头:“是, 他以前经常喝酒。”然后他嘴唇哆嗦着问,“医生,我爸他病情严重不严重?”

  医生叹息说:“已经发展到晚期了, 好好陪他吧。”

  “……什么?”郝奕大脑轰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怔怔地看着医生,“医生, 你们是不是检查错了?我爸他怎么可能会……”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没有检查有误, 我们问了患者,患者也说之前做过检查,知道自己的病情。”

  郝奕的大脑再次轰的一下,半天没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时,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他想起来,怪不得过年的时候他爸的行为那么反常,怪不得他爸这段时间都没有喝酒,原来他爸早知道自己得了病。

  郝奕瘫坐到椅子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心里无比的后悔,后悔之前他爸打他的时候他老是诅咒他爸,现在应验了,可是他也觉得天快塌了。

  他爸被推出了抢救室,住进了重症病房。郝奕办理完住院手续,迟迟不敢进病房,怕他爸看到他又被气得吐血晕过去。

  郝永富瞥见他站在门外,没好气地说:“杵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进来。”

  郝奕这才走进去,迟疑地坐到病床边,眼睛红红地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都跟你说了?”郝永富半躺在病床上,瞅着他儿子问道。

  “嗯。”郝奕点了一下头,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擦了擦眼泪,哽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治疗?”

  “都已经晚期了还治什么,浪费钱。”郝永富说。

  郝奕一听,眼泪流得更狠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偷偷擦着眼泪。

  郝永富看着他,神情也是有些难过,少顷,他出声安慰说:“行了,别哭了,你现在都长大了,别动不动就哭。”

  郝奕抽嗒着止住了眼泪,但还是很难过。

  郝永富瞧着他,没有忘记被气倒之前发生的事,他现在还有些生气,平复了一下余怒才消去,然后他说:“想来这个事我也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当初不是我硬让你多跟熙熙相处,你也不会……”

  “算了,这事我也管不了你了,想管也管不了了。”郝永富说到这捂着肝区咳了起来,表情有些痛苦,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郝奕心里一惊,赶紧给他拍了拍背,呼叫了医生。

  医生赶来了,给他重新检查了一遍身子,说他病情恶化,给他上了呼吸机。

  一切发展得是那么快,郝奕慌了,一刻都不敢离开他爸,他以为病情即使发展到晚期他爸应该也能再撑个几个月,他万万没想到,只撑了几天,他爸就走了,走得那么突然。

  郝奕彻底崩溃了,本来方承熙突然离开让他已经够伤心的了,他爸又突然走了,他觉得他的世界完全塌了。

  郝奕不记得他爸刚走的那几天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了,因为郝奕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人世,郝奕几乎没什么亲戚,是楼上楼下的老邻居们帮忙办理了丧事。

  老邻居们对于郝永富的突然离世都感到很难过和惋惜,安慰郝奕要节哀。

  郝奕哪能节得了哀,他爸走了,他妈也在他小的时候不要他了,他喜欢的人也离开了,他现在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几天他天天以泪洗面,非常悔恨自责,精神遭受巨大打击,一蹶不振,整天浑浑噩噩,天天把自己锁在屋里。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学校了,没去参加训练,没去上文化课。

  班主任玉凤茹听说他家里发生的事,这天,亲自上门家访。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被屋里的景象和眼前的少年模样给惊了一下,只见屋里暗暗的,白天窗帘也没打开,屋里一点光线都没有,显得非常死气沉沉。少年同样也是死气沉沉,非常颓废,人也瘦了很多,少年见到她,声音极哑地叫了声:“玉姐。”

  因玉凤茹长得比较年轻,对学生比较随和,班里的学生都管她叫玉姐。

  “既然你叫我一声玉姐,那咱们就是朋友,老师现在以朋友的身份来安慰你,也请你跟我回学校,好好学习。”玉凤茹温和地劝说他,帮他把窗帘都拉开,顿时外面明媚的阳光便洒了进来,屋里亮堂了起来。

  郝奕好几天没有见到阳光,猛地一见到阳光,觉得很刺眼,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没有回答老师的话,浑身上下充满了悲伤。

  玉凤茹看着他,于心不忍,可是还是要继续劝说,她说:“老师知道你很伤心难过,只是你已经旷了很多天的课了,如果你再不回去,学校有可能就要按校规开除你了。你好不容易上到高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如果因此中途退学参加不了高考,上不成大学,我相信你爸爸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听到老师提到他爸,郝奕鼻头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颤抖,无声地哭泣。

  第二天,郝奕回学校了。以前他很冷酷,可是同学们偶尔还是能在他英俊的脸上看得到过笑容,自那天起,同学们再也没有见他笑过一次。

  附中的校园里也再没有出现过那个清秀俊逸的哑巴少年,那个少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可是大家永远不会忘记艺术节那天晚上,他和年级第一的那个学霸一起给大家留下的惊艳的表演。想起那晚,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