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次钟渝生病后, 贺云承的分离焦虑愈发严重,甚至可以说紧张过了头。

  以往两人没见面的时候,他也会问问钟渝的情况, 通常情况下只要钟渝回复了,他就不会继续问。

  但现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两人分开时间稍微久些, 他就会频繁地打电话或发消息给钟渝, 问他在哪?跟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家?

  ——即便钟渝只是在学校上课。

  竞赛暂时告一段落, 钟渝课后会去宋明璟他们的工作室转转,虽然目前只有三个人,但他们各有所长,比如金晓烽擅长结构和建模, 陈雁秋擅长园林景观及城市设计……至于宋明璟, 他能力比较综合,所以算是工作室的领头人。

  工作室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他们除了参加各种竞赛, 还会接一些设计单子来做。

  钟渝靠坐在桌边,好奇地问:“你们都接哪种单子?”

  “什么单都接。”陈雁秋笑着说,“才刚起步, 有单子就不错了!”

  钟渝心想也是, 虽然是T大的研究生,但终归还是学生, 大企业肯定不会找他们, 小企业也悬……

  “目前在做的这一单还是沾了我导的光, 委托人是他的朋友。”宋明璟笑道,“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等以后打出名气来,不愁没单子。”

  钟渝赞同地点了下头,想说点什么,手机又开始震动。

  不用猜,多半是贺云承。

  他无奈地轻叹,站起身说:“我接个电话。”

  陈雁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你这对象可真黏糊,一秒不见如隔三秋?”

  钟渝无言以对,他只是在工作室呆了半小时不到,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

  走到工作室门外,他接通电话:“喂。”

  贺云承在电话那头问:“你还在那里吗?”

  “嗯。”钟渝说,“我一会儿就回。”

  “我来接你?”

  “不用。”

  “为什么?”贺云承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前段时间我不也照样接送你吗?”

  之前是因为钟渝做了手术,伤口还没愈合好,不能剧烈运动,他觉得自己可以去学校,但贺云承不同意,一定要每天接送他。钟渝只好妥协,让他送自己到学校门口,然后搭乘校园交通车。

  “我现在已经好了。”钟渝耐心地解释,“骑车走路都没问题,而且又不远。”

  你只是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而已,贺云承心想,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何况钟渝还老往那小破工作室跑,和姓宋的走得很近。

  他很确定,姓宋的对钟渝有想法,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乐意自己的恋人和觊觎者待在一起。

  贺云承压抑住不悦的情绪:“什么时候回来?”

  钟渝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晚上10点半,“11点左右。”

  生完病后他深谙身体就是本钱的道理,最近会尽量早一点回家休息。

  贺云承退了一步:“那我来楼下接你总可以吧?”

  钟渝暗里叹了口气,贺云承这样的“在意”让他有点透不过气,他需要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但贺云承却想时时刻刻和他绑在一起。

  “嗯。”他应道,打算回到家再和贺云承好好谈一谈。

  他又在工作室待了一会儿,临走时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回去了。”

  宋明璟拿起桌子上的包,“我正好也要回去,顺路送你。”

  “好。”

  两人一起走出工作室,宋明璟单肩背着包,偏过头笑看着他:“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他指的是前段时间跟钟渝提过,邀请他正式加入工作室的事。

  钟渝:“学长……”

  宋明璟轻笑,“不用叫我学长,你现在也是别人的学长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话落他对钟渝眨了下眼,“或者叫璟哥?好歹得和烽哥并列么。”

  工作室里金晓烽年纪最大,大家都叫他烽哥,陈雁秋不让别人叫她姐,学姐也不行,说显得她很老似的,所以钟渝通常叫她的名字。只有宋明璟,他一直以来都叫的“学长”。

  “璟哥。”钟渝无所谓称呼什么,话音稍顿,委婉地说:“之前跟你说过,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下学期我就要进李教授的团队了。”

  “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你在这里是自由的。”宋明璟温和地说,“随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渝沉吟片刻,说:“好。”

  宋明璟笑起来,对他伸出手:“正式欢迎你加入!”

  钟渝握了下他的手,微微一笑:“以后多指教。”

  “哈哈。”宋明璟笑容愈发灿烂,“你也一样。”

  宋明璟开车,把钟渝送到了小区大门外,车停下的时候,两个人都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高大身影。

  贺云承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冷着脸捻灭还没抽完的半根烟,慢条斯理地迈步走向刚下车的钟渝。他看见车里的人笑着对钟渝挥手说“晚安”,钟渝也笑着回了个“晚安”,两个人看起来熟稔又亲密。

  “钟渝。”他冷冷地唤了声。

  钟渝回过头,“来多久了?”

  “刚到。”贺云承神色无异,偏过头瞥向车里的人,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宋先生,麻烦你送他回来了。”钟渝不让他接,但却可以让姓宋的送……

  “不麻烦。”宋明璟客气又疏离,看向钟渝:“我先走了。”

  钟渝:“嗯,注意安全。”

  他眉心不太明显地蹙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两个人好像不太对付?但他们应该不认识吧,顶多之前在医院见过一面,总不至于有什么矛盾?

  眼见着车开走,两人并肩地往回走。

  “钟渝。”

  “嗯?”

  贺云承低着头看路面,“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钟渝觉得他有些低气压,但又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跟之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你呢,公司里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贺云承抬起头来,“还是以前那些。”

  钟渝“嗯”了声。

  回到家,钟渝趁着洗澡的时间措了下辞,出去时贺云承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脚步声,贺云承抬眸看他一眼,把平板电脑放到一旁:“洗完了。”

  “嗯。”钟渝坐到他对面,温声道:“我们谈谈。”

  贺云承正色下来:“谈什么?”

  “贺云承……”钟渝语气委婉地开口,“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频繁地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贺云承望着他,喉结滚动了下,眸色暗了些许:“我让你觉得烦了吗?”

  “不是烦。”钟渝尝试跟他解释清楚,“是会让我觉得……困扰。我要上课,要做一些其他重要的事,如果联系的太频繁,会让我分心,集中不了注意力,你能明白吗?”

  贺云承垂下眸子,轻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不只是担心,他承认他有私心,不想让钟渝和姓宋的经常在一起。

  “我是个成年人了。”钟渝耐心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上次的事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之前是太忙了,他没法分心关注其他事,才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贺云承垂眸沉默了很久,钟渝不清楚他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好。”

  钟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听到他说:“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

  “离姓宋的远点。”

  钟渝怔了怔,莫名其妙地拧起眉:“为什么?”

  贺云承抬起头来,眸底酝酿着怒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总不能说因为姓宋的对你没安好心吧?难道钟渝自己没感受到吗?

  他撇了下嘴角,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反正就是离他远点。”

  钟渝觉得他不可理喻,贺云承难道还要干涉他的交友自由吗?掌控欲未免也太强。

  随即反应过来,莫非贺云承怀疑他和宋明璟有什么?

  他仔细地回想,宋明璟性格热情大方,为人处世挑不出毛病,也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言行举止,他们之间就只是关系稍微好点的朋友。

  “我和他只是朋友。”钟渝面色也冷了下来,“难道我连和什么人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

  贺云承寸步不让,提高音量:“谁都可以,除了他!”

  这人狗脾气一上来,简直油盐不进,钟渝深深吸了口气,疲倦道:“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贺云承太幼稚了,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必须顺着他的心意,否则就会惹他不快。但钟渝不想总是退让,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事事都以贺云承的意愿为先。

  钟渝竟然觉得他幼稚……贺云承烦躁极了,抬手将头发拨到脑后。

  他原本以为,和钟渝住在一起,自己早晚会腻,可实际上他越了解钟渝,就越是喜欢他,也就越发没法控制对钟渝的占有欲。

  他也不是想把钟渝完全绑在身边,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他,可现在钟渝明显不情愿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钟渝会不会讨厌他?

  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他也深吸口气,说:“好,我不干涉你,但你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

  每次他回到家,屋子里都是黑漆漆的,钟渝总要很晚才回来,周末也很少待在家里。

  “可以。”钟渝答应了,“我尽量早回。”有些事可以带到家里做,那么早一点回也没关系。

  现在也只能两人各退一步。

  贺云承面色稍缓,拉着他躺下:“睡觉吧。”

  钟渝点头,任由他将自己拥进怀里。

  -

  相安无事了几天,贺云承的确遵守了他的承诺,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联系。

  钟渝也尽量每晚下课就回家,可这天他刚进门,贺云承忽然扔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送他的礼物。

  他不明所以,打开来一看,是一把车钥匙。

  “我给你买了辆车。”贺云承双手抄兜,语气轻描淡写:“有车你上学方便点,不用跟人挤。”

  看着钥匙上的蓝白车标,钟渝缓缓皱起眉,“为什么?”

  贺云承不太明白,挑眉:“什么为什么?”

  “没必要。”钟渝按捺住不耐,“再说我也没有驾照。”

  “驾照很好考的。”贺云承轻笑,揽住他肩膀:“一个多月就能拿到。”

  “不是驾照的问题。”

  “那是什么?”

  这人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钟渝抿了抿唇,尽可能地维持着平心静气:“贺云承,你在做决定前,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之前的手表,定制的西装,还有那匹他一年也骑不了几次的马……每次都不过问他,就一股脑的强塞给他,也不管他到底想不想要。

  贺云承笑容淡了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想要吗?”

  “我不想要。”钟渝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坚定道:“或许对你来说,车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于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必要。”学校有交通车,他也可以选择骑车或走路,车对他来说并不是必需品,反而很多余。

  ——更何况他不想欠贺云承太多,他还不清,也不喜欢这样被施予。

  贺云承眉峰微微往下一压:“可是我看你们学校也有很多人开车去上课。”比如姓宋的,钟渝就经常搭他的车……

  钟渝终于不耐烦,把盒子递还给他:“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贺云承也恼了,接过去随手往沙发上一扔,怒道:“一辆车而已,不想要就算了,用得着这么推三阻四?!”

  钟渝往他扔的方向看了一眼,礼盒落下后弹起,掉到地毯上散开,钥匙咕噜噜滚了出来,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他闭了闭眼,走过去弯腰捡起钥匙,放回礼盒里,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和贺云承错身而过时,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记得去退了。”

  他回了房间,许久后贺云承才进来,沉默不语地躺在他身边,没有再拥上来。

  这场小小的冷战只持续了一天,贺云承没有再提车的事,钟渝也没问,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公司业务逐渐发展了起来,贺云承作为老板,少不了要应酬。

  跳出以前的纨绔圈子,真正来到商场上,他重新认识了一群人,虽然同样是富二代,但相处起来明显比那群狐朋狗友靠谱舒心得多。

  景宏和高彦磊公司有业务来往,和姓高的打了几次交道,两人交情倒是深了些,不再限于酒肉朋友,成了正儿八经的商业伙伴。

  都是年轻有为的商场精英,大伙儿有空的时候也会聚聚,交换信息、联络感情。在生意场上,多个朋友就是多条路,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高彦磊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什么圈子都混得来,今天又带头组了个局。正经人的酒局没那么多花花路数,找个清净的地方,所有人往包厢里一坐,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意思到了就行。

  贺云承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这几天钟渝不知在忙什么,又开始深更半夜才回家。

  突然有个人说:“我媳妇儿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声音小点儿啊,免得回家跟我闹。”

  “哈哈哈。”另一人笑起来,“这么怕老婆,妻管严呢你?”

  “你个光棍懂什么?这说明她在乎我!”

  “是是是,我不懂,就你懂!”

  贺云承郁闷地又灌了口酒,钟渝就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他,就算他整夜不回家,他也不会过问。

  “喝那么多?”高彦磊凑过来,嬉皮笑脸道:“今儿可没人灌你啊。”

  贺云承“啧”了声,不耐烦地皱眉:“你国际警察么,管那么宽?”

  “哟~~”高彦磊贱嗖嗖地挤了下眼,“又欲求不满了?”

  “少来!”贺云承手指捏在杯口,漫不经心地晃着:“问你个问题。”

  高彦磊扬了下眉毛,意思是尽管问。

  贺云承纠结了一会儿,放弃:“算了。”姓高的又没有正经对象,整天流连在花丛里,比之前的他还要不像话,能懂个什么?

  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高彦磊怎么会猜不到,多半又是和那小情儿闹别扭了,但又舍不得分手……

  他指着贺云承,毫不客气地嘲笑:“怎么着,栽了?”栽得实实在在,估计拉都拉不出来。

  不过他也是佩服,姓贺的能对着一个人那么久,浪子回头,还回得那么彻底,简直是他们圈里的一大奇迹!

  贺云承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嗤道:“我乐意,关你屁事!”

  高彦磊笑够了,神色正经了些:“不过话说回来,瑞丰那个项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谈?”

  “下个星期。”

  贺云承一想起来就烦躁,又得去外地出差了,“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高彦磊举杯,“合作愉快。”

  贺云承淡淡地睨他一眼,“嗯。”

  -

  冬意愈浓,12月初的一天,宋明璟忽然在群里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森*晚*整*理息。”

  陈雁秋:“是不是结果出来了?!”

  宋明璟:“对,我们拿了一等奖。”

  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陈雁秋发了一段语音,钟渝好奇地点开,是一串夸张豪放的笑声。

  宋明璟:“为了庆祝,我做东,请你们搓一顿,形式地点你们选。”

  陈雁秋:“喝酒!忙死了!老娘好久没喝酒了!”

  金晓烽:“喝酒+1”

  宋明璟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又@钟渝:“你呢?大功臣。”

  钟渝失笑,回复:“功臣不敢当,喝酒我也可以。”

  “OK。”宋明璟说,“那就这么定了,正好我知道家清吧,环境酒水都不错,到时候不醉不归。”

  很快敲定了时间,那家清吧离学校有几公里,不算远,但也不近。

  环境氛围确实不错,驻唱歌手抱着把木吉他,在唱一首很火的民谣。

  一行四人在卡座区落座,干完第一轮杯,宋明璟微笑着看向钟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敬你一杯,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一定抱得回这个奖。”

  钟渝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尤其是那晚他通宵改出来的方案,让他们的作品立意拔高了起码一个层次,也更完整和谐——所以说他是名副其实的大功臣,三人私下里聊过,陈雁秋和金晓烽也非常认同这一点。

  钟渝有些不好意思:“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对,少了任何一个人,现在都不一定是这样的结果。”宋明璟举杯,“大家都喝,今晚不醉不归!”

  “干杯!”

  “不醉不归!”

  钟渝其实不太能喝,以往都会留点余地,不让自己真醉。但最近和贺云承总是有摩擦,闹得不太愉快。

  可能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都会经历这一阶段吧,比如杜少恒,之前和女朋友吵架到分手,最近又复合了。

  他心情不太好,便打算今晚放纵一下。

  酒过几轮,大家都敞开了喝,最后只剩下宋明璟稍微清醒些。

  他把陈雁秋和金晓烽送上出租,又帮他们联系了接应的朋友,在酒吧门外稍微站了会儿,吹吹冷风,让自己保持清醒。

  清醒完,宋明璟又转回卡座区,酒吧稍显暧昧的光线下,钟渝仰靠着沙发,脸颊微红双眸轻阖,眉心微微蹙着,像睡着了。

  醉了也这么安静,看起来好乖,宋明璟心想。

  旋即仿佛着了魔般,他弯下腰,不由自主地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钟渝精致的脸庞在他视野里放大,密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下。

  宋明猛地清醒过来,迅速调整好情绪,轻轻唤道:“钟渝?”

  钟渝眉心一蹙,缓缓睁开眼睛,鼻音很重:“嗯?”

  他眼神不太清明,一看就是醉得狠了,宋明璟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回去吗?”

  钟渝点了点头:“嗯。”

  话音刚落,他又闭上了眼睛,彻底睡了过去。

  宋明璟无奈,架着人往外走,他自己也醉了,脚底像踩着棉花,不太走得稳。

  来到酒吧门口,本来想打车的,但又想起不知道钟渝具体房号,于是又轻轻叫了钟渝两声。

  没应。

  算了,正好对面是个酒店,宋明璟带着人进去,跟前台一问,只剩最后一间大床房。

  开好房间,他把人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人安顿好了,理智告诉他应该走了,但望着安眠的人,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动。

  他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仰起头捏了捏眉心,只是待一晚就好。

  -

  凌晨两点,贺云承靠在商务车后座,屈指用力地抵了下眉心。

  头疼。

  妈的,那群老东西真他妈能喝,一个个满肚肥肠,让你喝,你还不能拒绝。

  幸好谈下来了,为了这个项目,他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连着出了一周差,总算可以回去了。

  “机票订了吗?”

  秘书坐在副驾,闻言回过头来:“5号上午10点,今晚您先回去好好休息。”

  5号?贺云承看了眼日期,已经过了0点,现在4号。

  那就是明早。

  正想放下手机,忽然接连震动起来,弹出好几条微信消息。

  谁那么大晚上给他发消息?他不耐烦地点开,看到内容时,眉峰逐渐皱了起来。

  是几张照片,应该是在酒吧拍的,光线不好,但他一眼就看出焦距中心的人是钟渝。

  “云承,这是你那相好吧?”

  ——发照片的人问。

  是之前的一个狐朋狗友,他往下滑,看到其中一张时,眉峰紧皱。

  他神色瞬间阴沉下来,打钟渝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再打,依然关机。

  贺云承脸色铁青地捏紧手机,火气越来越旺:“机票改签,我现在就回去!”

  秘书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应道:“好,我打电话给航司问问。”

  电话打完,秘书有些为难。

  “没票了,最近一班是下午1点,您看……”

  翌日。

  钟渝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目光环视一圈,看装饰布置是酒店。

  昨晚他醉到这种程度?

  太阳穴突突跳动,宿醉后的不适一股脑涌来,他按了按太阳穴,缓过来后下床洗漱。

  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工作室,这段时间接了个棘手的单子,客户又催得紧,他们忙了好一阵,还差一点收尾。

  他找前台借了个充电器,开机后下意识先看微信,贺云承居然没给他发消息,估计太忙了吧?

  钟渝也没在意,直接回了工作室,继续把剩下的做完。

  一直忙到天黑,大功告成。

  他松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看看手机,贺云承依旧安静,一条消息都没有。

  钟渝抿了下唇,还真有些不习惯。

  明天还要上课,他收拾好东西,今晚打算早点休息。

  来到小区门口,大黄热情不减,钟渝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根火腿肠喂它。

  “滴——”

  指纹解开门锁,进门时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钟渝皱了下眉,借着昏暗的光线,沙发上似乎有个人影。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按开了灯。

  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客厅,沙发上的人抬起头来,赫然是贺云承。

  悬着的心落了地,钟渝有些奇怪:“怎么不开灯?”

  烟草味浓得呛人,是抽了多少烟?他走过去,往案几上一看,烟灰缸都塞满了。

  贺云承表情看不出异样:“昨晚你去哪了?”

  钟渝一愣,说:“和朋友聚会。”

  “哦。”贺云承点点头,“聚完会之后呢?”

  钟渝心底莫名生出些不安,但还是坦然地说:“喝多了,朋友把我送到酒店。”

  “你一个人?”

  “嗯。”

  贺云承倏然冷笑了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异常难看。

  他找人查了监控,两人离开酒吧,径直去了对面的酒店,还开的大床房,姓宋的今早才出来。

  两个人在酒店,能干什么?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合过眼,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就是钟渝酒醉后,热情失控的模样……

  姓宋的也看到了吗?

  贺云承眸色阴沉,往前走了一步,开门见山:“你和他睡了?”

  钟渝莫名其妙:“什么?”

  贺云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钟渝反应过来,拧起眉:“你什么意思?”

  “怎么,你醉得连你们睡没睡都不清楚?”贺云承话音里带了些嘲意,手指点着自己胸口,步步紧逼:“要不是有人看到,我连自己绿成王八了都不知道!”圈里估计传开了,那群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贺云承!”钟渝心脏不住地下坠,深吸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们只是一起庆祝拿奖!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朋友?”贺云承冷嗤,“朋友会吻你?朋友会和你在酒店过夜?”

  吻?钟渝愣住,随即立刻否认:“他怎么可能会吻我?再说他只是送我去酒店!”宋明璟怎么可能会吻他?他们向来都保持着朋友的社交距离,从来没有逾越过。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贺云承扔了个平板过来,“自己看!”

  钟渝不明所以地接过,平板上是几张照片,他和宋明璟在酒吧,有张照片的角度……看起来像他们在接吻。

  脑海中现出一点印象,这里是宋明璟叫醒他,问他要不要回家。

  他往下看,后面是监控截图,位置覆盖了酒店走廊,他们确实进了同一个房间,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早上6点宋明璟独自出门……

  不可能!昨晚他是醉了,但不至于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

  他认真地跟贺云承解释来龙去脉,可现在的贺云承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好,就算你们没睡,那你为什么天天往那跑?”

  “我去那是为了工作!”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就能有钱拿,钟渝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是为了和你的学长见面吧。”贺云承唇角勾起,眸子里却满是讽意:“学长学弟的,叫得倒是亲热。”

  “我们的事不要牵扯到别人。”钟渝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说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事,你又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交友自由!”

  “你不干涉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贺云承咄咄逼人,“在你眼里,我连门口那条狗都不如!”

  他恍然大悟,当初钟渝之所以和他在一起,是因为那份协议——协议约定了钟渝不能和他之外的人发生关系……

  钟渝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在乎他,他和姓宋的倒是情投意合得很,那是不是因为他的横插一脚,耽误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因为在意,所以患得患失,因为没安全感,所以疑神疑鬼。

  酝酿了一整天的担忧与怒意、以及这段时间积压的矛盾全然爆发,贺云承双眸充血脑中嗡鸣,失控般口不择言地吼道:“要不是当初签了协议,你是不是就和他睡了?!”

  钟渝如遭雷击,在反应过来前,手就已经甩了出去。

  啪——

  清脆响声落下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贺云承脸偏到了一边,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脸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钟渝。

  钟渝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掌心泛开尖锐的刺痛,手指无意识蜷起,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贺云承森冷地瞪视着他,眼球上满是血丝,忽而一言不发地拿起外套,大步往外走,用力甩上了门。

  砰!

  整间屋子仿佛都跟着震了一震。

  钟渝像被抽干了力气,手脚僵硬发软,捂住脸坐在了沙发上。

  原来在贺云承心里,他是那种人。

  贺云承提醒了他,是他昏了头,一步一步地落入了为他编织的蜜糖陷阱,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该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