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祛魅>第74章 梦醒

  陈解咎早晨去看许知柳时,少女仍旧在昏睡,昨夜哭太久,陆鹤照顾了许久。

  一行人下榻在二鸢桥附近的一件民宿,陈解咎接到消息朱叡已被控住了起来,网上视频信息满天飞,陈解咎盯着屏幕中的许榴,久久移不开眼。

  警方从暗处伏击,迅速抓住了朱叡,陈解咎清晰地看见了朱叡手上那把匕首,扎入许榴肩膀的一瞬间,周围人的惊呼声盖过了朱叡疯癫的痴笑。

  许榴神态自若,连哼都没哼一声,如若不是脸上苍白如纸,说一句悠闲也不为过。

  男人面对镜头,吐词清楚,逻辑清晰:

  “朱叡绑架我是受了思言制药总裁朱瀚撺掇指使,因为我是唯一知道他们非法制药并组织试药的外人,他们要灭口,朱瀚这是借刀杀人,让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因为官司失败而衍生的报复事件。”

  许榴肩上的伤口还在涌血,护士艰难地清理着伤口,而许榴却转了个,面向目眦欲裂的朱叡,继续说——

  “实际上,他们真正要掩饰的东西才是最恶劣的,宗城警方既奉中央之命扫黑除恶,请彻查思言制药,和为虎作伥的琅城警方、琅城生物园,我已将全部证据交于我的律师陆鹤。”

  许榴说完,便不再看向镜头,而是扶住身边的护士,小声说了些什么,自己接过了包扎的工作。

  护士蹲下去在医药箱翻找着东西。

  无人注意到河水又涨了些,许榴纵身跃入河水的那一刻,奉陈解咎之命时刻注意着许榴情况的小王尖叫出声,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但还是没把人抓住。

  哄闹中,有人让准备救人,朱叡的大笑声响起。

  观看视频的整个过程中陈解咎都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也见不到表情变化,像一尊雕塑。

  陆鹤看一眼陈解咎,开口:“正常情况,捞两个小时捞不到人打捞队就可以撤了,我做了些工作,加上另外雇佣的人手,整整一个晚上,并没有发现许先生的行踪,当然,也没捞到尸体。”

  “陈总,你看是继续还是……”

  “不用了,河水那样急,生还的可能性不大,让人撤了吧,这些花费你回去直接让陆鹂报销。”

  陈解咎实在太冷静,陆鹤疑心陈解咎是否心理出了问题,他没猜错陈解咎昨夜一直是待在外边的,正想劝陈解咎几句,陈解咎先开口了。

  “昨夜你照顾小柳辛苦了,你先睡,许榴说的证据在哪里,我着人送来。”

  话音刚落,陆鹤怔住了,渐渐的他面露惊悚,盯着陈解咎唇只空动几下,并不说话。

  陈解咎想到一个可能。

  “根本没有什么证据,我也不清楚许先生为何要那般说。”陆鹤叹气。

  “他不会害你的。”陈解咎说。

  陆鹤快速道:“我当然知道,我相信许先生的人品。”

  “他是怕你起疑,若是直接给你未免太像托遗,他想死的心思会被猜中,在暄城的那段时间,他有给过你其他东西或特意叮嘱过你某些事吗?”

  陆鹤敛眸思索,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最后他说:“有。”

  *

  许榴曾经和陈解咎说过,想去见见母亲,陈解咎亦答应过许榴,如果许榴同他回家,他一定会带许榴去见许施颜,陈解咎还承诺了许榴可以自由进出陈家墓园,承诺了许榴可以随许榴意愿迁坟。

  他都是真心的,他想让许榴回到他身边,更想让许榴开心。

  但他一生好像总是来迟,做的事说的话也总是迟,他想,如若他与许榴重逢第一面就将这些说于对方听,对方是不是就能对尘世多一丝眷念呢?

  他在琅城的所作所为,到底算什么?加在许榴身上新的枷锁么?他以自身所以为的好去对许榴,一厢情愿为许榴付出,可许榴一开始要的就不是他的给予,许榴只是想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做的事只会让许榴的负担越来越重,他明明清楚许榴的性格是不愿欠人情的,但还是要那般做,不就是打算拿这些人情做威胁,这是绑架,和当年的陈卫枰又有什么区别?

  他以为自己和陈卫枰是不一样的人,可事实证明,他从来没有从他父亲的阴影中走出来。

  暄城原是不怎么下雪的,今天却飘了细雪。陆鹤替陈解咎打伞,和陈解咎一同站到许施颜的墓碑前。

  石碑上照片依旧清晰,许施颜的笑容鲜活依旧,陈解咎脑海中跃动着许多幻想,幻想数日前许榴见到这张照片时的心静,许榴是会笑呢还是会哭呢?亦或者如同他此刻一般,久久伫立无法言语。

  “许先生回琅城前一日,找我要了进入墓园的权限,并告诉我一定不要通知你他那夜进了来,我得知里面葬着他母亲,自然答应了这件事,我原是打算让你们日后自己说开,毕竟我瞧着你们已是快和好的样子了,否则那日许先生发现您放在抽屉里的东西时不会那般激动。”

  陆鹤见陈解咎出神,嘴唇动了动想要提醒,最终还是由陈解咎去了,毕竟陈解咎突遭变故,该留些时间去消化。他也不愿看到如此情况,许榴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他与许榴的接触不多,仅仅是在琅城那几次,大多数情况下他也只是公事公办,说到底他是为了钱和利,双方都清楚,但许榴从没漏一句谢谢,到了暄城后,许榴有时间也会关心他,有时半夜许榴忙起来,会叮嘱陆鹤不用辅导他,让他先去休息。

  如果许榴不曾与他老板有隔阂,或许他能与这个漂亮但并不软弱的男人成为知己好友。

  陆鹤将伞靠过去一些,目光落到墓碑上,继续说:“我担心许先生出事,便点了保镖同我在几米外盯着,他先是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大约是在同他母亲说话,离得远了我们听不清,也不方便去打听,后来他就跪了下来,开始磕头,夜色昏暗,我们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大约十分钟后,他从上面下来,眼眶泛红额头上也有印记,不过我没提,到车上的时候,他同我说,让你们陈总回暄城后来看看我母亲。”

  良久的沉寂过后,陈解咎半蹲下去,打开了石碑前的凹槽盖,里面果真有东西。

  陆鹤哑口,他明了了,无需多言,甚至不用描绘当时的情况,从他在民宿客厅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陈解咎就已猜到了证据在哪里,要不怎么说曾经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呢?陈解咎和许榴,恨海亦情天。

  陈解咎打开最上面的防水袋,不出所料,里面有一个U盘、许榴真实的体检报告、以及许多许榴和朱瀚来往这一整年间一点一点攒下的证据,他服用的药物样品,思言制药不合规原材料进货单的一角,等等等等,多得塞满了整个防水袋,陈解咎拿着这份证据去庭上,是绝不会输的。

  他终于要赢了,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他下次站在庭上的时,再没有谁会突然推开门出现他面前,他的身侧,空无一人了。

  许榴跳河那夜自此刻的所有悲痛都积压在了他身上,他如同将倾大厦里的最后一根愚木,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陆鹤要去扶他,陈解咎却强撑着去捡凹槽里剩余的纸张,他将证据一一装好,一边动作,一边决绝地说:“要准备回去了。”

  一直捡到倒数第二张,下一刻,陈解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重新在他眼前——

  最后那张不是证据,而是一张深港传媒集团的信纸,这个蓝色的底纹,只有陈解咎桌上有。

  在这张纸上,许榴拿黑色的签字笔工工整整地写着:

  “对不起母亲,我食言了,答应您的没做到,我和那时一样,无法控制地充满不安地再次爱上了陈解咎,我很害怕,和他在一起,就像睁着眼睛走向深渊。”

  纸上没有署名,纸上每个字都是“许榴”

  寒冬腊月里,男人跪在地上,捡起那张纸,疯癫了一般去抚摸,似乎那些字还留有书写者指尖的余温,陈解咎就还能再次抓住许榴的手。

  陈解咎往回走,雪地路滑摔了一跤,陆鹤将他扶起来,焦急地询问情况,陈解咎仍旧只梦呓般说:“我们该回去了。”

  在回到琅城后的半月,琅城大肃清,甚至连市长也被牵连下马。又半月,新官新策上台,政通人和,文旅阁照常开馆,物是人非。

  许榴给所有人都留了退路,用一年的忍耐,换来了朱家的倒台和琅城的清明,还了瞿詹和李逾的知遇之恩,给了许知柳快乐的回忆,将古旧歌的版权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但许榴唯独没留一条后路给自己。

  陈解咎曾从章恩暮口中听说许榴想去看一次盐湖,他很早就开始看机票和旅游攻略了,他以为一切结束,他就能带许榴去实现愿望,但许榴不给机会了。

  后来无数次,陈解咎总在夜中梦到青年时与许榴的热恋,梦到那日除夕夜里,许榴同他说:“陈解咎,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去旅游好不好,随便去哪里都行,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一段时间。”

  陈解咎说好,接着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