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倾耳>第24章

  “不。”

  这一次陆先宁答得很快,他避开江隐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没有什么好开始的,学长。我已经表达拒绝了。”

  “陆先宁,你这样做不公平。”

  陆先宁傻了:“怎么就不公平了?”

  江隐说:“曾经你追求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即使我拒绝过你,你也选择了忽略。”

  这种事竟然也是要等量等价的吗?陆先宁辩解:“那时候我不懂事,和你又不一样。”

  “客观的态度应当是对事不对人。”

  “感情这种事要怎么客观?”

  “是我希望你能客观。”江隐坦然道:“因为我想要一个机会。”

  陆先宁又说不出话了。他半晌才小声问:“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江隐看着他,目光中深黑的情绪平静,又像隐藏着波涛和海浪。

  “你只是不明白你有多优秀。”

  陆先宁一愣。

  陆先宁,一个不明白自己多耀眼、多引人瞩目的笨蛋。超越常人的敏捷思维和感知力,不受世俗困扰的自我,总在牵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连他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视线,以至在这照人的光芒下感到追赶不及的无力。

  “学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在我看来,你比我、比任何人都不知道优秀多少倍。”

  陆先宁思来想去,最终坦言:“其实六年前我离开裕市,是因为我生病了,我的爸爸带我去利尔茨治病。”

  “我的脑袋里长了一个瘤子,做手术切掉了。我现在耳朵听不见,记性变差,身体不如从前好,都是这个病带来的影响。”

  安静片刻,江隐答:“猜到了。”

  陆先宁有些吃惊。江隐说:“在潘霞的时候,你发烧那天睡得很深,我想给你放好温度计,把你抱起来的时候,摸到你脑袋后的疤痕。”

  陆先宁的脑袋上有一条手术的疤痕,疤痕的尾巴一直延伸到发尾的位置,藏在陆先宁的头发里。

  “......嗯,就是这样。”陆先宁低着头:“虽然医生说切干净了,但是不能保证不复发。复发后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脑部肿瘤的影响和后果。”

  知道还说要追求他?陆先宁又不懂江隐了,他总是不懂江隐。难道和一个病人谈恋爱,还是一个随时随地被复发的死亡阴影笼罩的病人,也在他规整有序的人生计划内吗?

  晚餐进行到末尾,江隐问:“我送你?”

  陆先宁心里很乱,下意识回答:“我自己回去吧。”

  “只是保证你安全到家。”

  他还不适应与江隐的这种相处关系,还以为来之前下定的决心坚不可摧,谁知就是个纸老虎,和江隐多说了几句话,他就开始动摇了。

  “好吧。”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江隐的视线无意中越过陆先宁的肩膀,从他身侧的窗户外,看到楼下停车场里自己的车。

  江隐一顿,想起上来之前经理对他说,陆先宁比他来得更早,已经在楼上等了一会儿了。

  江隐下楼进停车场把车开出来,陆先宁拉开副驾驶的门进来坐好,车驶出餐厅,江隐镇定问:“来的时候看见我和华晴了?”

  陆先宁好疑惑,为什么江隐总是能猜中事情?这也太敏锐了吧。他只好答:“不小心在楼上看到了。”

  “华晴喝醉了,我扶着她,以免她摔倒,直到她的司机来将她接走。”江隐说:“我也是碰巧遇到她。”

  “我知道,毕竟餐厅是我订的嘛。”陆先宁实在是不想表现出自己心里舒服多了,很生疏地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没在意,你不用跟我解释。”

  “无论你是否在意,我都要和你澄清事实。我和华晴只是商务合作关系。”

  陆先宁实在是有点接不住了。江隐明明没有变得更热情,也没有推着他去做任何选择,可为什么当下江隐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的心情无法平复?

  “好、好吧,随便你。”陆先宁掩饰性地捂住自己发热的耳朵,转过头作出回避的样子,不敢再和江隐说话了。

  江隐把陆先宁送到楼下,陆先宁逃一般回到宋竹柏家。宋竹柏正坐在地上按着宋大奖梳毛,见陆先宁气喘吁吁跑进来,奇怪:“小陆怎么了?”

  陆先宁清清嗓子:“跑步,锻炼身体。”

  宋竹柏乐了,问:“今年过年你准备去哪?”

  很快就要过年了。陆先宁才想起来,说:“去我妈妈那里吧。”

  “那就是开年后再回来?”

  “大概吧。”陆先宁心绪纷乱:“也可能在外面散散心。”

  “散完心记得回来哦。”宋竹柏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都习惯你在家里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又成空巢大龄青年了。”

  陆先宁忍不住笑:“小宋哥自己不谈恋爱,还说什么空巢。”

  “谈恋爱当然是要遇到合适的人才谈啦。”宋竹柏耐心地给大奖梳毛:“没有遇到就好好等待,遇到了就主动出击,毕竟幸运的时刻那么少,我可不能让自己错失良机。”

  陆先宁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独自回房。

  几天后,陆先宁离开裕市,前往巴黎与常宜晖一起过年。

  常宜晖给自己放了假,母子俩购置不少年货回家。过年期间,唐人街天天都有活动,陆先宁和常宜晖没事就去凑热闹。白天玩够了,晚上两人就坐在暖炉前看电视,聊天,吃东西。

  陆先宁与母亲的相处模式和与父亲的截然不同。陆胤把他当作珍贵的宝贝,碰不得,摔不得,是时刻要护在胸口的小孩。

  常宜晖则把陆先宁看作朋友。这也使得即使在父母离婚以后,即使陆先宁很粘陆胤,但有些话他依然更想和常宜晖说。

  “你问华晴吗?她和贝曼算是自由式婚姻吧,贝曼自己是有情人的。”

  巴黎的夜里下起雪,母子二人靠坐在温暖的暖炉前,家里只开着暖黄的灯,窗外灯光点点。陆先宁抱着抱枕,下巴搁在枕头上:“原来这都是公开的吗?”

  常宜晖无所谓道:“许多人都是这样,婚姻对他们而言是有实际的需求,而不是爱情的实现。”

  “可你和爸爸就不是这样。”

  常宜晖一笑,撑着下巴:“嗯,不然我和你爸爸也不会都离家出走了。”

  陆胤和常宜晖都是公认的“怪胎”。陆胤性格太独,固执倔强,从小被父母棍棒管教。成年后,陆胤没有接受陆家为他设定好的未来,而是独自离家打拼,多年不曾回家看过一眼,把陆先宁的爷爷奶奶气得够呛。

  常宜晖则更叛逆。她从小因太跳脱不服管教而不得父母喜爱,陆先宁的外公外婆皆为官,更偏爱稳重自持的姐姐常宜慎。

  十八岁那年,常宜晖大学都没念,与陆胤未婚先孕生下陆先宁。那一年陆家和常家闹得鸡犬不宁,而常宜晖满不在乎,抱着小陆先宁和陆胤办了场婚礼,从此没回过常家。

  常宜晖唏嘘道:“后来我在巴黎忙着做自己的品牌,你姨妈还硬逼着我去念大学,我每天要画图设计,要做大学作业,要和你爸吵架,简直忙死了。”

  陆先宁问:“那你和爸爸的需求是什么呢?”

  “就是对方这个人呀。”常宜晖说:“看见他这个人,我就开心;他陪在我身边,我就幸福。”

  陆先宁默默望着明亮的暖炉:“但是最终只有自由让你更幸福,对吗?”

  常宜晖沉默许久。她当初的确是这么与陆先宁解释的。她与陆胤协议离婚的时候,两人都很平静,因为他们已经吵过太多次架了。常宜晖讨厌陆胤的强势和大男子主义,陆胤则一直试图修正常宜晖的过度自我。

  直到最后,他们也谁都无法改变对方。

  “无论是你的爸爸,你,还是自由带给我的幸福,都是不可衡量的。”常宜晖对陆先宁说:“我只能告诉你,在人生的重大岔路前,我始终都以我为准心。先宁,我注定要为自己而活,即使你和你的爸爸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两个人。除了你们,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这样的,这样很好,我也喜欢看你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陆先宁换了个姿势,问:“妈妈,我只是有时候在想,我的爱和依赖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吗?”

  “谁的负担?”常宜晖笑着抱住陆先宁,亲他的脸:“反正不是我的负担。你要是不爱我,不依赖我,我就伤心了。”

  常宜晖反应太快,一下支起身望着他:“我知道了,你和江隐有进展了对不对?”

  陆先宁噎一下:“也不能称之为进展......”

  常宜晖说:“我看他也好喜欢你,那天的婚礼上,那么多人的场合,他总是看着你。”

  陆先宁垂着脑袋:“可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妈妈,我和他谈恋爱,不是耽误他吗?”陆先宁说:“难道要让江隐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照顾一个病人身上?”

  常宜晖认真道:“你现在已经能很好地照顾好自己了。”

  “万一我复发了呢?”

  “宁宁,如果像这样计算得到和失去,爱这个字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未来会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地爱你,不放弃你。人生原本就不是只有快乐和圆满,难道为了回避未来的痛苦,就要让当下充满遗憾吗?”

  陆先宁不说话了。从前的他的确也是如此,从不为可能发生的任何事而顾忌。

  但只有江隐,他无法接受某一天江隐因为自己而被磋磨,让他最珍视的这段初恋被现实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