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岿还在昏迷，ct结果也出来了，医生告知老人初步检查未发现颅内损伤现象，鉴于林起岿的身体状况，需要住院观察三天。
众人还未放下的心也揪了起来，林雪主动提议她今晚留下来陪护，王雁君也说要留下，被她直接拒绝：“兰姨和我一起就行，明天再换人。”
安排好事宜后，几人前往林起岿所在的病房探视。
林然不被允许上前，他只能隔着点距离看躺在床上的爷爷，林长渝注意到人在后面，把他拉进了病床前。
等到林海和林湖一家都离开后，林长渝拍怕他的肩膀：“这事不急，等爷爷醒来再处理。”
林长渝自然不信王雁君的话，当时有几个表亲拉着他谈生意上的事情，所以他没注意到那边是什么情况，但事情绝不是王雁君描述的那样，真相多半和他二婶说的相反。
“是啊，然然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肯定是王雁君说谎啊，我和你爸说你平时很关心爷爷，他看起来还不信，也是搞不懂你爸这个人。”兰姨叹了口气，悠悠地开口。
表姑也安慰他：“你是个好孩子，这事是她二婶子不要脸，她什么意图我们都看出来了。还有她那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时怂的不行，但私底下特别混，也不知道随了谁。”
林雪没说什么，坐在林起岿病床旁边守着，看不出表情。
“小姑，今晚我也留下来。”林然突然开口。
林雪看了一眼他：“有你什么事，回去先把感冒养好。”未了又说，“难得也在医院，顺便去看急诊拿点药。”
“我承认我没看好爷爷，但不是我......”
眼见着林然要陷进自责的情绪里，林长渝及时地扯了他一把，打断他的话：“我们信，别想这些了，我带你去挂急诊科。”
林然这时候的情绪状态他特别了解，再不把人的状态控好，有可能会急转直下演变成自我厌弃，从小到大，林长渝已经见过他这样很多次了。
出了病房，到了挂号窗口，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来看病的人为什么这么多。
“没人要求你必须看好爷爷。”林长渝拿了挂号单，带着人前往急诊科室外等候，“所以不用太过苛求自己。我先去给你接杯水。”
“啊。”林然应了一声，坐在冰凉的座椅上想事情。
他摸出手机看顾霖发过来的消息，顾霖分享了很多照片，也说了很多有趣的小事。
-［图片］
-你说憨憨是不是很傻，太逗了
他点了输入框，键盘拉起，拇指悬在上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回复道：
-是啊，太搞笑了
顾霖像是守了很久才等来一条消息，不等林然熄灭手机，屏幕弹出了顾霖的来电。
他一下子有些慌张，给挂断了。
-手滑，不是故意的......
-那接
顾霖的电话再次拨过来，林然整理了下心情，点击接通。
“今天做了什么？”电话对面的顾霖带着笑意，“感冒怎么样了？”
林然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快好了。”
然而医院播报的提示音响起，引起了顾霖的注意。
“你在医院啊，是不是感冒又加重了？”那边响起了顾霖的脚步声，人群的声音减少，同时顾霖的音量也提高了一些，“还说快好了，小骗子。”
林然看了一眼上方的led屏，还没到他的号码。
他小声地说：“是在医院，爷爷今天发生了点意外。”
“怎么了？”
“磕到后脑出血了，现在还在昏迷。”
“这么严重，医生还说了什么？”
“要观察几天......”林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很难受，顾霖。”
察觉到男生的情绪，顾霖猜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声音急促起来：“我明天就回去，现在北城没有交通回s城了，你能等到我回去吗？”
“可以，你快点，”林然停顿了一秒，用气音说，“我很想你。”
“好。”顾霖答应，“电话能不能通着？”
“不能……”林然的号快到了，“晚点再联系。”
打完这通电话，听到了顾霖的声音，林然的情绪稳定了很多。相比刚才浆糊般的思维，林然的脑细胞重新活跃，他不断回想着刚才争执的画面，逐一用新的据点覆盖黑暗的情绪。
林长渝用塑料杯装了热水进来：“喝点。”
他接过，喝了一口握在手心：“你想怎么处理，我能帮上什么忙？”
“听小姑的安排。”林长渝说，“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
正好此时叫号的声音响起，林然拿着挂号单进了诊室。
“重感，过几天能好，但现在你体内的电解质紊乱了，需要去吊水。你的嗓子沙哑会反复发炎，到时候影响声带，也不能再受刺激，精神压力过大时甚至会导致短暂失声。”医生关了照看喉咙的小电筒，给他下了判决，“给你开了些药，谨遵医嘱，按时服用。现在先去吊水。”
林然吸了吸沉重的鼻子：“好，谢谢医生。”
食欲下降，林然这两天没吃多少东西，医生判定他有虚脱的症状。吊针打在左手静脉处，打点滴期间林然头脑有些昏沉，他强忍精神打开手机，前面有好几个顾霖的来电，微信消息里顾霖说半个钟后再给他打。
林然单手打字回复：有点事，等会我给你回电。
吊完点滴，和林长渝到家的时候一群亲戚围坐在客厅里，见他们进门，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投射在林然身上，不怀好意的、看戏的、愧疚的.....林然重新变得面无表情，感冒病毒在他的血液里狂奔，最终副作用在此刻昏沉的脑袋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手脚冰凉，心理防线也在逐渐崩溃。
林长渝挡在他面前：“各位有什么事等爷爷醒来再说，很晚了，请回吧。”
众人听后没有动作，而是看向坐在餐桌尽头的林海。
林然趁机环顾一周，没发现当时在场的几个小孩，想来是被家长接走了。
“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事就是林然做的不对。”林海机械般的声音响起。
林长渝皱起眉头，林海对林然的不信任由来已久，他爸真的是在这件事上特别坚持，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了解，是有目击证人拍了下来，还是你仅凭其他人的三言两语就确定这件事的真相？”
林长渝刚说完，一个尖利的刻薄的具有个人特色的嗓音也响起，不用看都知道是王雁君。
“就算老头子是意外摔倒，他近在咫尺，没看好老人是不是他的责任？！再说了，一个私生子，谁知道他是不是不怀好意，说不定早就在私底下让老头子立嘱把房子让给他了，他刚来那会，嚯，那阵仗，十里八乡的亲戚都得过来伺候他！”
那时候林然淡漠的神情给这群亲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众人纷纷附和，王雁君说的没错，不过是个私生子，哪来那么大的脸面，但林海还坐在现场，其他人也不好说太多难听的话。
只是林海听了，非但没觉得别人当他面提及私生子是下了他的面子，反而是觉得林然又给他丢人了。
林海黑沉着脸暴怒起身，推开林长渝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打了林然一巴掌：“给你惯的！说不得碰不得，脾气比你老子还大！”
林长渝睁大了眼睛，事情发生只有一瞬，林然被打得头歪向一边，向后退了好几步。担心林海又再次出手，林长渝挤进两人中间，凭着高大的身躯在气势上压向父亲。
“操！”林长渝直接爆粗，在林海面前再好的教养也没用，“你他妈动手？！”
林海之前虽然管教严厉，但从来没在妈妈和他身上动过手，所以林长渝此刻是震惊的，不光有震惊，还有失望，不敢置信林海居然是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他受的教育和培养在林海动手打林然的那个瞬间变成了狗屎，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说是颠覆，而是重新认知。
林然顶着混沌的脑袋抬头怒视着林海，狠厉的眼神看得林海心里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权威又被挑战，他重新调整气势，和林然和林长渝拉开了距离。
“大哥就是大哥，孩子还没进社会就该多管教管教！省得让他一副高傲的模样在外面吃了亏。”林湖的声音不像以往的窝囊和气，满满的都是得意。
周围的亲戚窃窃私语，甚至还有细密的笑声。
“哟，小儿子这眼神这脾气......你爸管教你也是好的。”有人喊了一声。
“有你什么事？滚！”林长渝盯着那位亲戚呛了回去。
“啧啧......”
随着不少人的加入，这场争执逐渐变成讨伐林然的场面，局面混乱，口诛笔伐，其中属王雁君的谩骂和指责最为难听。
林海懒得管，正好借这群亲戚收拾收拾林然的脾性。
所有声音如同坚硬冰冷的石头，投掷到林然身上，砸出了无数的孔洞，汩汩地流着血。
起先林然还隐忍着，到了最后也不得不吼回去：“我出生是我的错吗？！我是私生子是我的错吗？！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啊！”
他眼中全是红血丝，声音嘶哑，攥紧的拳头颤抖。
王雁君的谩骂和指责还在继续，林海又在居高临下地看他.....他一个个地看着这些亲戚，鄙夷的、嘲讽的、看戏的……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放大般，强烈地进入林然的眼里。
他们的眼神在说：对，就是你的错，你不该出生，就算出生了，也不该拥有继承权，不该涉及我们的利益，更不该用那样傲慢的品行，在这个家里，你只能卑微地摇尾乞怜。
林然突然觉得嘶吼的自己像个小丑，可小丑有勇气有能力复仇，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连反抗林海逃离这个家的能力都没有，他的羽翼未丰满，注定会挣扎失败。
脸颊被扇肿的地方在冷空气下刺痛着。
操。
去他妈的......
林然抹了一把脸，抄起旁边的椅子砸向中间的桌子，桌腿断了，木屑飞溅到在场的各位亲戚身上，惊呼声停止，全场寂静，有几个人后怕地退了一步，生怕林然突然发神经冲过来无差别的揍人。
“林然！你他妈给我回来！”林海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然转身大步地迈出门，把林海的叫喊抛在脑后。
林长渝跟在他身后追出去：“然然！”
到了巷口，林然拉高衣服的帽子扣在头上，拉链也提到最上面，挡住脸上的红肿和受伤的神情。
他回过头看了眼林长渝，转而快速地走出这条小巷子，拦了辆车前往排练室。他现在只想放一首节奏无敌爆炸的摇滚，驱逐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从小到大一直反抗不了，只有身体是他能够统领的地方，所以患上了这种病活该啊，自己都要惩罚自己，真的糟糕透了。
他也只能和宋安和乐队去唱摇滚，在舞台上把这些痛苦嘶喊出来，学别人叛逆的样子，来对抗那座压迫他的大山，大山碎了吗？不，大山只是松了劲儿，它还会在各种时候以各种形式提醒着林然，他被控制了这么些年，没有自我，是一具不配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在医院治疗的那段日子，他三百多天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每次情绪反常，控制不住地干呕和吃药都觉得脑子随时要坏掉......
那时候的林然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傻逼地过完一生，林海是血缘上的父亲又怎么样？扮演了母亲一角的钟秋凝又怎么样？他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林海规划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那个女人回过头看他一眼了吗？
后来呢，他以为自己自救成功了，每一次叛逆都让他有一种脱离沉重泥潭的轻松感，但其实不是，在他觉得就算毫无选择也照样做到优秀的时候，林海和钟秋凝再次合伙转身送他离开熟悉的环境，把他投入到另一座陌生的、资源不够好的小城，好像要试验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产品一样。
哈！自我感觉良好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林然都快忘了这种渗透进血液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