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崇文门出来,再往东走五十里就是清丰县。

  顾里盘腿坐在仙鹤的背上,面色有些难看,喋喋不休向身旁足不沾地悠然而行的朱知抱怨着吏部那个郎中有多么差劲儿。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除了我之外,谁还敢去那个鬼地方做官?皇上特旨送我过去,也不是给我走后门,那明摆着就是把我丢过去送死的,要不是我满怀报国之心,早就撂挑子回去跟你吃香喝辣的了。结果还臭着脸,跟我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得,给谁看?那鬼地方有人肯去做县官他就偷着乐吧。”

  朱知向来认为自己定力还是不错的,然而听见顾里面不改色说出“满怀报国之心”时,他还是微微打了个踉跄: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顾里真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无耻的家伙没有之一,白云子相对之下都显得十分高尚了。

  正是炎炎夏日的大中午,官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才能看到几个行人,好在大家都被仙鹤吸引了注意力,朱知的脚离开地面也不算高,不然非露馅不可。

  眼看清丰县在望,又恰好四野无人,朱知停下脚步,看向仙鹤背上的顾里:“我要回去了。”

  “什么?阿蛛你要走?”

  顾里大惊失色,从皇上特旨外放他为清丰县县令,一直到吏部走完程序,朱知始终陪伴在身旁,顾里还以为他是看在这次自己有危险的份儿上,打算将保护进行到底,谁知这都要上任了,朱知却忽然提出要离开。

  “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当初我是因为你才答应皇帝的,现在木已成舟,你却拍拍屁股说要走,哪有这种好事?”反正周围也没人,于是顾里丝毫不顾自己新鲜出炉县太爷的形象,抱住朱知的腿在地上就开始懒驴打滚儿。

  “你别胡闹了,反正你有危险我肯定可以赶过来。”朱知扶额,顾里无赖起来,连他都觉得头疼,明明相处时间不算长,也不知这无耻的货怎么就牵动了自己心神,总是对他一再忍让。

  “万一要赶不过来呢?这次不就是差点儿没赶过来吗?”顾里坐起身,却仍紧紧抱住朱知大腿,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问。

  “这次是意外。”朱知皱眉:“须弥芥子这种东西,总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被你遇到。”

  “啊呸呸呸!屁的好运,明明是霉运,我小命差点儿没了好不好?”顾里又开始耍赖,把脸贴在朱知腿上,泪流满面嚎叫:“万一这次又有意外呢?三个县令都死翘翘了啊。蜘蛛精不是我要赖住你,就是从和你在一起后,我便霉运连连,你是谁?妖中君王,为我带来这样的霉运,难道不该负责吗?”

  “你的意思是说要以身相许?”朱知无奈了,于是用了一个他自认为很恐怖的成语来吓唬顾里。

  果然,就见顾里的身子僵硬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道:“以身相许就以身相许,反正都在一个床上睡过了,阿蛛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真是太天真了,啊哈哈……嗷!”

  嚣张笑声变成惨叫,顾里连滚带爬瞬间逃开三尺远,指着白色大蜘蛛崩溃道:“阿蛛你又不给人防备就变形,我告诉你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你刚刚说不会怕的。”朱知抬起两只蛛腿左右摊平,状甚无辜。

  “我……我当然不怕,谁说我怕了?你看看我才逃开,哦不,走开三尺远,这能叫怕吗?当然不能,这只是保持了正常距离而已。”

  顾里强撑着狡辩,感觉为了小命自己也是够拼。忽见大蜘蛛迅速爬到他面前,抬起两条前腿攀在了他肩膀上,深沉道:“你说真的?不害怕?”

  “当当当当当……当然不怕了,只不过……我……我我我还是觉得人形的你比较帅。”

  顾里真不想结巴,好像透露着自己有多心虚似得,但苍天可鉴,他真的做不到啊,事实上他觉着自己现在还能说出话来就已经够资格做勇士了。

  “可是变回原形我比较舒服啊,而且吃东西也方便。“

  朱知一边说着,还拿出一条蜈蚣慢条斯理塞进嘴里,吃的蜘蛛肚都兴奋地微微摆动。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呜呜呜蜘蛛精变得不厚道了。顾里眼泪成串落下,天知道他真的快撑不住了,老天爷啊落个雷劈昏他吧。

  “你吓哭了。”

  朱知平静的声音将顾里从崩溃边缘拉回,无耻书生一抹眼泪:“哈哈哈谁说我是吓哭的?我这是喜极而泣,因为你能留下来,所以我太开心了,所以就喜极而泣了呜呜呜……”

  朱知:……

  片刻后。

  “顾里,别强撑了,你看你汗毛都竖起来了。”朱知指指顾里裸露在外的手腕,无耻书生今天竟然这样能坚持,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对,竖起来了,那个……它们是在帮我欢迎你呢,哈哈哈……”许是恐惧到了极点就会麻木,顾里索性一把抱住蜘蛛精长长的前腿使劲儿蹭起来:“谁说我怕的?哈哈哈你看我都敢蹭你的大腿了。“

  朱知使劲儿抖着腿:“放开,你不是说最害怕这些绒毛的吗?跟小虫子似得。”

  “怎么会?我感觉到它们非常的柔软,就跟猫毛鹅绒一样柔软,哈哈哈……”

  “顾里,放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鼻涕眼泪弄到我的腿上,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我这原形的腿还是光着呢。”

  朱知终于害怕了,可顾里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似得粘在上面,还大笑叫道:“恶心吗?哈哈哈蜘蛛精你也有今天,我让你当我面吃虫子,我让你用原形来吓我,哈哈哈……嗷呜!”

  终极大杀器面前,一蹦三尺高的顾里终究没逃过被捆成粽子的命运,朱知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你吓疯了吧?先给我冷静冷静再说。”

  顾里不语,想想刚才的行动说话,他觉着勇于和蜘蛛精原形作斗争还没吓疯的自己当真是可歌可泣。

  一刻钟后,捆在身上的蛛丝消失无踪,顾里鱼跃而起,看着变回人形的朱知,笑得一脸谄媚:“阿蛛,我是不是通过考验了?”

  “少废话,走吧。”

  朱知一脸嫌弃,却终于不再提离开的事:无耻书生都拼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要离开有点不近人情,虽然已经对顾里的无耻了如指掌,但妖君大人始终未改厚道本色。

  **********************

  对于顾里的到来,清丰县的县丞、主簿、典史、司库等官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最起码表面上确实如此。

  一大群人簇拥着顾里参观了县衙,在来到后衙时,大家才发现县令大人唯一的那个跟班竟然不见了踪影,不过谁也没有在意,从顾大人满不在乎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那个小子大概一直不怎么称职,这就是人穷志短的坏处了,两袖清风的官员连雇个敬业的小厮都雇不到,也不知这种情况下,县令大人肯不肯卖掉他那只名满京城的坐骑。

  “大人,这就是卧房,第一任横死的县令就是在这张床上身首异处,当时那个情景简直是惨不忍睹啊,伺候的丫头早上不见主人起床,过来就看了那么一眼,便生生吓疯了。说来也奇怪,这床从那以后就搬不动了,以至于第二任县令大人只好搬到了厢房去住。”

  “没事儿,我的卧房依然安排在这里吧。”顾里挥挥手,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他的确不用在意,和蜘蛛精同床共枕的好处就是没人能无声无息砍了他的脑袋,魔王也不能。

  介绍的官员叫做马令,是县衙的主簿,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点头应答,接着陪顾里继续观看后衙环境。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一间美轮美奂的厢房,马令连忙殷勤道:“大人,这就是第二任县令大人的卧房,他是被人发现死在窗台上,当时情况那个惨,肠子都流了满地,据说这位大人因为死的太冤,所以化为厉鬼,以至于这房中到现在都还有股子血腥味儿。”

  话音未落,就见顾里打了个响指,接着一招手,大仙鹤从大开的窗户翩翩飞进,顾里拍拍它的脑袋:“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间房就归你了。”

  马令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那个……大人,这里是血腥味儿,不是鱼腥味儿。”

  “都是腥味儿,鱼腥味儿和血腥味儿有什么分别?哪怕有一点区别也没关系,我家仙鹤不挑食。”顾里冲马令哈哈一笑:“第三任县令大人死在哪儿?你带我去看看。”

  马令:…… 这真的是人吗?猪也没有这么傻大胆吧?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百无禁忌的二百五?

  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的主簿大人在顾里又问了一遍后才从震惊中回神,刚要说话就听顾里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第三任大人是在宫门外上了吊,啧啧,属他死的有气势,不过也更诡异就是了,对了,这三件案子都破了吗?”

  主簿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案子要是容易破轮得到你来当县令吗?连忙摇了摇头,只见顾里点头道:“没关系,交给我了。”

  主簿让这句话冲得直吸冷气,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位大人看着俊秀,原来真是个二百五来着,所以皇上亲自下旨调了这么个傻大胆过来,是想镇一镇这清风县衙的鬼气?

  走完整个县衙就已经快晌午了,顾里非常镇定地在午饭之前将主簿给打发走,再次证明了他过河拆桥的技能已经臻至化境。

  回到卧房,就见白衣朱知盘坐在床上吐纳,顾里一反之前云淡风轻的悠然模样,小跑着来到朱知面前,先是一脸谄媚的给妖君大人捶了两下腿,这才腆着脸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阿蛛你视察过咱们未来的领地了?”

  “视察?”朱知睁开眼睛,皱眉道:“什么视察?”

  “什么?你忽然间不见踪影,难道不是去暗中视察这座县衙的环境?”

  “哦,我突然离开,的确是为了在县衙四处走走,考察一下。”朱知老神在在回答,然后无视顾里兴奋期盼的眼神继续道:“不过我考察的是这四周食物的质量,和环境没什么关系。”

  顾里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脸色迅速晴转多云,沉声道:“所以你就只是考察了虫子的质量?完全没有看看这座县衙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没有做什么防患于未然的准备?”

  “防患于未然的准备?”蜘蛛精厚道地笑了:“你觉得我需要?”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顾里痛心疾首地教育蜘蛛精:“你这不是艺高蛛胆大,是骄傲自负是……算了,所以阿蛛你对这里的虫子质量还满意吗?”

  “很不好。”朱知面沉如水:“这里的虫子简直糟糕极了,没有一点儿灵性,一个都不值得吃……”

  “算了,你就为了我忍忍吧,反正你宝囊里的零食那么多,也不差这里的虫族,就当行行好,放它们一条生路。”

  顾里没什么诚意的劝了一句,然后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沉思。

  朱知就看不得顾里这个样子,下了床坐到无耻书生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心吧,我不是骄傲自负,这里并没有什么邪祟作怪,如果真有厉害到连我都察觉不了的邪祟,那就绝不会只死县令一个人,整个清丰县大概都不会有活人了。”

  “三任县令,无缘无故的离奇惨死,阿蛛你又说此地没有邪祟作怪,那会是什么原因?”顾里难得这么正经一回,让朱知颇为意外,他摇摇头:“顾里,只要不是伤害你,人间事我不管的,所以这三件案子只能靠你自己,当然,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阿蛛,我好感动,果然不管你的原形有多么丑陋吓人,但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啊!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请黑剑老兄出动吧?”

  朱知缓缓收回黑剑,黑着脸沉声道:“顾里,在这样的环境下,我食欲已经不是很好,如果你再敢说这种让我作呕的话,我不介意先让你吐血。”

  “明白明白。”顾里抹抹头上的冷汗:“那个,我只是觉得,咱们之间的问题完全不用出动黑剑老兄调解,日后不是必要,还是别轻易麻烦他老人家了,这太不尊重。”

  “你的意思是,比较喜欢我的蛛丝?”

  朱知斜睨顾里,于是无耻书生立刻正襟危坐,郑重道:“我觉着这个典簿很有问题。论理,新任县令到来,只要不是我主动问起,他应该回避前面三任县令惨死的案子才是,而不是特意提起,还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惨状,这不合常理。”

  朱知看着顾里,忽然一笑道:“我终于相信了。”

  “相信什么?”顾里疑惑,只见朱知欣慰道:“我终于相信你还是有点夺取状元的实力了,之前一直以为你脑子里都只是无耻……”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的功名是靠作弊得来的吗?什么我的脑子里都只是无耻?考状元之前我有多么刻苦攻读你难道没看见?”顾里不等朱知说完,就站起身抓住朱知的肩膀猛摇。

  “我只看见你想方设法要从我手里骗东西,还有被白云子一封猪血书就骗得千里救援的事。”朱知笑眯眯开口,话音未落,忽然“咦”了一声,顿时吓了顾里一跳,连忙蹲下身子抱住他的大腿,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现厉害的妖魔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旧相识。”

  朱知若有所思说完,一把捞起顾里,接着一只手在空中一抹,掌中便多出一枝高达三尺的红珊瑚树,颜色殷红如血,枝叶披离,宝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红珊瑚中的佳品。

  “我的天。”

  顾里发出一声惊呼,了解他至深的朱知连忙紧紧搂住他的腰,不然这货一准儿就跪了。

  “阿蛛,你……你拿出这东西,该不会只是来眼馋我的吧?不是吧不是吧?你……你终于良心发现,想给我几样宝物镇宅了吗?”

  “镇什么宅啊?就你这破县衙也值得动用我的宝物?”朱知冷哼,将珊瑚宝树递给顾里:“拿着,趁着这会儿你还没正式任职,去京城把这东西卖了,买几个丫头仆人回来……“

  “买这些干什么?”顾里跳了起来:“阿蛛啊,咱们可是苦日子出身,不能有了钱就忘本,从前没有丫头仆役,不也生活的好好儿的?”

  朱知斜睨了这货一眼,只见他将珊瑚宝树紧紧抱在胸口,大有“人在树在,树亡人亡”的架势,不由无奈摇头,淡淡道:“这么说你这个县太爷是打算继续担负起做饭的重任了?”

  “呃……”顾里眨巴眨巴眼睛,暗道坏了,在翰林院时一日三餐都是衙门供给,如今到了县衙,没有大锅饭可吃,这厨子说什么也要雇两个的,没有堂堂知县下厨做饭的道理。

  一念及此,无耻书生悲从中来,抱着珊瑚树热泪盈眶,仿佛看见这树的一个大枝杈已经飞走了。

  “好,厨子是必需品,掰下个枝子卖掉足够买两个厨子了吧?”顾里嚎叫,爱惜抚摸珊瑚树最上面一根小枝杈,大概这就是他准备忍痛割爱换厨子的。

  朱知险些一个跟头从椅子上跌下来,黑着脸叫道:“只有厨子吗?你如今是县太爷,难道要撅着屁股收拾家务洒扫庭院?”

  “那些你动动小指头不就完事儿了吗?”顾里谄媚地看向朱知,却见他眼皮一耷拉,没好气道:“别说我的法力不会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就算可以浪费,人间的事情我也不参与。”

  “死心眼死脑筋。”顾里愤愤不平咕哝着,却也知道没法改变朱知的决定,恋恋不舍又摸了两个枝杈,喃喃道:“那也够了。”

  “不够。”朱知冷酷地打破他的幻想:“家具要不要添置?摆件文物要不要添置?字画要不要挂几幅前朝大家的作品?人情往来指望着你那点俸禄够用吗?还有……”

  “不要说了。”顾里心疼的肉都哆嗦了,眼泪哗哗地流,紧紧抱着珊瑚树大嚷大叫:“我不管我不管,这是我的命……“

  丢人啊,真丢人,一棵珊瑚树而已。

  朱知抚着额头,开始检讨自己对顾里是不是太小气了?可谁让这家伙太贪心,所以有什么东西都不敢给他知道,不然就等着他没完没了的耍赖吧。

  “好了,你去把珊瑚树卖掉,我给你几样宝物镇宅。”到最后朱知终于妥协,不妥协不行,爱宝如命的顾里根本就不可理喻,他可不想县太爷撒泼打滚的传言明天就传遍清丰县。

  “真的?”

  顾里立刻抹去眼泪,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朱知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厮的腰肢如此柔软,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也能做得出来。

  下一刻,就听见顾里的长声惨叫:“啊呀我的老腰……”

  朱知:……

  “说,你还能给我什么宝物镇宅?”揉着腰蹿到朱知面前,顾里还抱着珊瑚树不撒手,看来深谙“不见兔子不撒鹰”之道。

  朱知气结,无耻书生竟敢门缝里看妖,把他给瞧扁了。也不想想他能把珊瑚树拿出来卖钱,就说明这玩意儿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什么,当初也不过是看着漂亮才弄来的,哪里知道在人间竟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本来宝囊里还有几尊九尺甚至丈长的大珊瑚树,成色比顾里手上的也更加红艳,不过朱知担心真要拿出来的话,再把顾里刺激出个好歹就糟糕了。

  于是沉吟了一下,才从宝囊里摸出几块漂亮的石头,这都是离开妖界行走人间时他看着漂亮,随手收的,应该会符合顾里的要求吧。

  “天啊,这是……祖母绿?”

  顾里果然疯了,抱着珊瑚树就冲了过来,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石,红着眼睛大吼:“这么大的蓝宝石……啊啊啊!太后手上戴的那枚蓝宝戒指也没有这个蓝的深邃纯粹,你竟有拳头大的一块;还有这个……这是琥珀?里面夹着知了的硕大琥珀谁见过?而且如此晶莹剔透,说……说是琥珀中的绝品也不为过;夜明珠……对了,这就是夜明珠,啊,没有你在地宫里拿出来的那颗大,那颗夜明珠呢?我要挂在屋子里,晚上就不用点蜡烛……”

  “是不用点蜡烛,但也不用睡觉了。”朱知一脚把濒临疯狂的顾里给踢开:屋子里挂着夜明珠,亏他怎么想的,那还有白天黑夜之分吗?

  总算是有了这些极品宝贝的冲击,顾里对红珊瑚树不再像之前那般爱惜,看着天色已经过了晌午,这货也顾不上吃饭,将红珊瑚打了包,骑着仙鹤就颠颠儿往京城跑,这东西不愁卖,以仙鹤的脚程,天黑前完全可以赶回来。

  无耻书生只顾着高兴,完全不知道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顾里和仙鹤没了影子,马令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回到县衙后堂,见没什么公事,他便溜溜达达地回了家。不一会儿,家门被敲响,接着县丞张强,典史方宇,司库王青山三人便悄悄走了进来。

  “怎么样?以你观察,这顾里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将下人支出去守着门,四人在书房中坐下来,方宇便急急问道。

  “别提了,是个二百五,我和他说起前三任县令的惨死,说的自己都恶心了,他倒好,全不在意。刚刚骑着那只大仙鹤乐颠颠跑了,也不知是去干什么,许是被吓跑了也说不定。”

  “老马不能掉以轻心,这顾里既是状元之才,皇上又亲自下旨将他派来,手底下定然有些本钱。”

  张强正色提醒马令,却听方宇愤愤道:“奶奶的真是邪门儿,死了三个县令,以为这一下说什么都是张大哥升官了,谁知横里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王青山阴恻恻笑道:“那又如何?管他程咬金刘咬金,终归逃不过一死,就不信这个再死了,皇上还敢派别的官儿来?就算皇上敢派,也没有人敢过来了,到时候,张大哥的岳父便可做主提拔他。”

  张强点头道:“这话没错,岳父原本以为这次就可以水到渠成,不料变生肘腋。如今只要这顾里一死,咱们必可遂愿。”

  “那就快点杀吧。”方宇搓着手:“我都迫不及待了。”

  “你以为这是杀猪呢。”

  马令瞪了方宇一眼,却见他狞笑一声:“难道还会比杀猪难吗?前几个,不照样砍瓜切菜一般……”

  “又不是你砍的,得意什么?”王青山撇嘴,果然,方宇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讪讪道:“是张大哥找人砍得,这其实也没什么两样,说起来,那真是个顶尖的高手……”

  不等说完,就听张强阴沉道:“行了,这个顾里还要再看看。三起血案,已经很过格了。咱们是为了求财,闷声才能发大财的道理你们不懂?若是这个顾里再死了,难保皇帝震怒之下,不会派什么难缠的人物过来,所以最好能让他知难而退,自己辞官。”

  “可这个不容易啊。”马令直撮牙花子:“那就是个二百五,这样的家伙不会审时度势,反而很难搞定。”

  “未必很难。”王青山呵呵一笑,见其他三人目光都转向自己,他便悠悠道:“众位莫急,我有一条妙计,且听我细细道来……如此如此这般,双管齐下之下,就不信那个二百五还能坚持住。”

  一番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一起拍手笑道:“妙!果然高招,哈哈哈!这样一折腾,看那个二愣子状元还不滚蛋?”

  **********************

  顾里卖了红珊瑚树,也不管在京城珍宝斋造成多大轰动,揣着一万两的银票就回了清丰县,一想到蜘蛛精那个宝囊里还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宝,他就觉着心口发烫。能不发烫吗?怀里可是揣着一万两的银票,一万两啊,这辈子做梦都没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么多钱。

  买的厨子和仆役丫头据说傍晚时分会送过来,顾里料着那些人牙子也不敢骗自己,无耻书生现在靠山很大:哼!敢骗他?让黑剑老兄出马,在那些家伙头顶上溜一圈,他们就得屁滚尿流把人给自己送过来。

  兴冲冲进门,刚喊了一句“阿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客厅中一位俊秀少年端坐在椅中,正和朱知谈笑风生,看见他进来,便站起身微笑道:“这位便是此间新主人?小生这厢有礼了。”

  小……小生?这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自称?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介绍一下你的名字?或者自称小弟也好啊。

  顾里心中腹诽着,面上却露出热情笑容,然后将疑惑目光转向朱知,只听他笑道:“顾里,这就是我先前说的旧相识,你叫他阿虎就好。”

  “哦……阿……阿虎。”

  顾里连忙伸手和年轻人打了个招呼,心想阿蛛的旧相识?又叫阿虎,该不会是一头老虎精吧?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有这么瘦的老虎吗?

  正想着,就听仙鹤在外面扑楞着翅膀大叫:“顾里,白云来了,白云来了。”

  “白云?”

  顾里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欢喜地一蹦三尺高,转身就冲了出去:“白云来了?在哪儿?”

  “这儿呢。”

  白云子的声音从半空传来,顾里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巨□□从头上掠过,接着白云一跃而下,抹了把汗水道:“这破天气,真热死了,高空上吹得都是热风。”

  顾里看着那只盘旋在半空的黑鹰,羡慕道:“这是你新收的坐骑吗?啧啧!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啊。仙鹤你失宠了,不如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滚蛋,不是你这混账抢走了仙鹤,我至于落到这个境地吗?”白云瞪了顾里一眼,然后冲着里屋喊道:“妖君大人,给点东西,我这还没付钱呢。”

  一句话听得顾里满头雾水,却见屋子里疾射出几点黑光,白云子一伸手接住了,原来是几只尺许长的蝎子,他擎起来,只见黑鹰俯冲下来叼进嘴里,接着扶摇直上,转眼就钻进云端不见了。

  “这……这怎么个意思啊?刚才那蝎子是……是租金?我去那只黑鹰把自己租给你当一天坐骑?它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它又打不过我,给我当一天坐骑还能赚点东西,算起来不吃亏。”白云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接着耸耸鼻子:“嗯?有妖气。”

  “废话,蜘蛛精在呢,没有妖气才怪了。”顾里不耐烦打断白云子,继续好奇道:“既然黑鹰打不过你,为什么还要租它?你直接武力征服,让它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到头来它还得感谢咱的不杀之恩呢。”

  白云子翻了个白眼:“拜托,那是一只灵鹰,就算人家打不过我,我要收服它也得费些功夫好不好?这样多好?大家和平解决,它给我当一天坐骑,我付给它不菲的租金,皆大欢喜嘛。”

  “付给它不菲租金的是蜘蛛精,不是你,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搞清楚。”

  “哟,这就变成妖君大人的爪牙了?怎么着?我闭关这段时间没少给人家添麻烦吧?不然以你的性格,不和我一起讹诈就好,还会这么正义凛然为朱知正名?”

  两人说笑着进了屋里,却见那个阿虎已经不见踪影,朱知微笑着和白云子打招呼,顾里却是不明所以,四下里看看便疑惑问道:“那个阿虎呢?”

  “回家了啊。”朱知应了一声,于是顾里就了解了:“这么说他家在附近?”

  “嗯。”朱知点头,顾里开始想附近哪里有可供老虎栖身的山林,还没想到,就听朱知问他:“珊瑚树卖了多少钱?”

  “一万两。”

  顾里终于想起自己的大“业绩”,立刻激动起来,从怀里掏出银票向蜘蛛精献宝。下一刻,却忽然一扭身,可怜白云子一招“饿狗扑食”已经用老,“吧唧”一下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小样儿,我防着你呢。”顾里得意地唾弃白云子,然后狗腿地将银票递给朱知:“你看,整整一万两。”

  朱知怎会将俗世钱财放在心中,挥一挥手,于是顾里就欢天喜地的将银票揣进自己怀里。

  白云子这一次出关后,本就要入世历练,所以第一站就来到京城看望顾里,原本想在京城道观中居住几日,但既然无耻书生做了官发了财,没道理不搜刮,于是当即带着仙鹤去了清风观,挂了名后在观中住一夜应个景,第二天早上便回到清丰县衙。

  仆役丫头厨子等在昨天傍晚就已经依约过来,带着卖身契。顾里对自己的嘴巴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没有要贴身丫头服侍,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朱知的身份。

  当朱知表达了自己不在乎这一点的时候,顾里很委婉地告诉他:丫头仆役们应该很在乎这件事。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有一副大海般宽广的胸怀,能够轻易接纳妖精尤其是蜘蛛精这种生物。

  白云子享用了一顿很美味的早餐,吃惯了毒虫的朱知都点头对厨子表示了赞许,只有顾里脸上颇有怨念,嘟囔道“一个月一两银子呢,要是做不出这个味道,对得起这份工钱吗?”

  吃完早饭就该上岗了,县衙工作千头万绪,顾里也没带师爷,情急之下见白云子仪表堂堂,于是便拉了他去临时给自己撑个场面。

  朱知在任何时刻都是一只勤奋修炼的好妖,奈何这清丰县衙灵气实在太稀薄,没奈何,只好在后面花园中寻了一大从开得热烈的白牵牛花,从宝囊中拿出几块灵石摆了个聚灵阵,趴在里面开始吐纳。

  整个县衙静悄悄的,等朱知睁开眼睛,才发现已是夕阳西下,于是抖抖蛛腿,变回人形后溜溜达达回到屋里。

  却见顾里和白云子还没回来,朱知不由纳闷,暗道就顾里那么个惫懒性子,能这般废寝忘食的工作?这不合理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应该也不是,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应。

  正想着,就听院子里传来顾里和白云子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就是声音里没什么中气,好像是被狗撵了一百圈似得。

  “有你这么对老朋友的吗?不过吃了你一顿早饭,好嘛,就让你当成了牛马来用,我是道士啊,又不是衙役司库典史,顾里,你欺人太甚。”

  “够了,多点事儿,你从回来就抱怨,难道就只有你累不成?你看看我的样子,不是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你好歹还会点法术,我可全是靠自己啊,累得这舌头都快吐出来了,我说什么了吗?”

  “啊呸!你不说那是应该的,谁让你是县太爷,可我凭什么要陪着你遭罪……”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走了进来,汗流浃背的和两只落汤鸡似得,只看得朱知差点儿心神不稳变回原形。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朱知确实疑惑了:“顾里,你不是县太爷吗?怎么把自己整的和码头上扛包的苦力似得?”

  “呜呜呜,蜘蛛精,你这一天跑到哪里去了?找你好几趟都没找到。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新官刚上任,还没等烧三把火呢,就让人把我给点着了。县衙里是一个能指使的动的人都没有啊,那几个王八羔子还阳奉阴违,没办法,我只好和白云自己动手,清查账目仓库,处理邻里纠纷,升堂问案下堂签押……别提多苦了。就这样,还落了白云一顿埋怨。”

  朱知被顾里抱住诉苦,见他嚎的凄惨,犹豫了一下就没甩开,一面皱起眉头喃喃道:“原来做官是这么难的吗?可当日咱们老家那个县太爷我觉着就很悠闲啊。”

  “这里面一定有事故,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参详透彻而已。”顾里抹了一把头上汗水:“什么也别说了,先让我和白云洗个澡,阿蛛,你让厨子好好整一桌丰盛饭菜,昨儿没给白云接风洗尘,今日又害他跟我劳累了一天,说什么也要犒劳一下。”

  白云子大概是真被累狠了,洗完澡换了舒适衣衫,面对着一桌丰盛宴席,这股气都没消下去,顾里看他气哼哼的样子,连忙举杯道:“那个……白云啊,你说咱们也有半年没见了吧?来,这第一杯酒,就为了庆祝咱们老友重逢。”

  “为了庆祝咱们老友重逢?顾里你说错了吧?什么老友重逢?你只是为了庆祝自己找到一个好苦力对吧?我他妈就是自投罗网来的。”

  “白云你这可就不对了啊,那我也不知道你会过来啊,更不知道我第一天走马上任,就会面对这么严峻的情况,是不是?人家为了兄弟都能两肋插刀,你就替我跑跑腿,至于这么抱怨吗?”

  “呸!做你的兄弟真倒霉,人家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你是专门往兄弟的两肋上插刀。”白云子哼哼着,但手里的杯子仍然和顾里碰了一下。

  气氛有些紧张啊。朱知叹了一口气,正要劝解一下,就见顾里眉开眼笑道:“你说对了,兄弟就是为了被插刀才会存在的嘛,就好像当初你在白云观,生意惨淡没钱吃饭的时候,不也拽着我给你当托儿?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托儿?不过是世人不识货,所以让你现身说法一下而已,哪一桩麻烦我没解决掉啊?”白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听顾里幽怨道:“蜘蛛精的麻烦你就没解决掉。”

  “噗”的一声,白云子刚喝下的那口酒全喷了出来,他顾不上收拾自己,就指着顾里咬牙道:“你这厮真没有良心,这天下间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帮你解决蜘蛛精的人……”

  不等说完就住了口,怎么就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儿呢?看向顾里,顾里也正眨巴着眼睛看他,暗道这心里怎么无端端的就觉着发虚呢?

  “原来我是麻烦吗?”

  幽幽的声音浮现。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顾里一转身抱住朱知,惊慌叫道:“没有没有,我才是大麻烦,阿蛛你英俊多金法术无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可能是麻烦?麻烦的是我,是我才对,所有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你就是世间最伟大的蜘蛛妖,我对你的倾慕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白云子打了个寒颤,这边顾里拍了一大堆的马屁,一边紧张觑着朱知的面色,眼看对方舒舒服服把马屁都笑纳了,这才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好险啊,真要把蜘蛛精这大金主给得罪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顾里,多日不见,你拍马的功夫简直一日千里啊。”白云子崇拜地看着顾里,却见这无耻家伙义正词严道:“什么拍马功夫?告诉你白云,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一片赤诚,你休要污蔑我对阿蛛的深厚感情。”

  “闭嘴,这种话等吃完饭再说,我要吐了。”白云子的咆哮声在饭厅中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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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现在完全成了光杆县令,县衙中这些人完全不配合你,这竟然也能行吗?”

  吃完饭,顾里将今天在县衙里受到的排挤和孤立具体说了一遍,这让朱知惊愕不已:“不对啊顾里,如果每个县衙的官吏都敢如此对待县令的话,那大夏好几千的县令,岂不都要成了摆设?朝廷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顾里啜了一口茶水,沉声道:“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件事很反常,就算他们有心算计我,也不该表现的如此肆无忌惮。我听见两个衙役议论说,县丞张强的岳父就在吏部,是一位实权人物,所以他的靠山很硬,我根本玩不过他。阿蛛,你还记得吗?昨日吏部那位文选司郎中,给我发放官印以及文书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十斤屎。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想想,他们说的靠山,应该就是这位郎中吧。”

  朱知当然记得,那位倒霉的文选司郎中,就因为给顾里办手续时脸色难看了点儿,被无耻书生喋喋不休骂了一路,幸亏顾里骂人没有株连九族的习惯,不然那位的祖宗十八代估计都要被骂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只不过有一点白云子很疑惑:“如果按照你这种说法,那个郎中和张强他们显然是要把你给排挤走,可这个清丰县衙里已经死了三任县太爷,倒霉的不能再倒霉的官位,他们把你排挤走了,还有人敢来接手吗?”

  别说白云子不理解,就是顾里也纳闷,蹙着眉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我没有阿蛛做靠山,皇上派给我这么个官位,我保准有多远跑多远,不能为了当官就不要命啊,这个觉悟我还是有的。”

  朱知:……

  白云:…… “顾里你不觉得觉悟这个词儿用在此处很不合适吗?”

  “不觉得啊。”顾里老神在在,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又厚了一些。

  “行了,不要斗嘴,先说正事。我们仔细想想,一个倒霉到家的官位,有人接手就该庆幸了,可一众下属竟然肆无忌惮的要逼走他,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究竟是为什么?”朱知扶额低吼。

  顾里沉吟着道:“为什么?排挤长官的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长官行事和他们格格不入,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他们自然要一脚踢开;另一个就是……他们想取而代之。”

  “没错,就是这样。”白云子激动的一拍桌子:“顾里你总算是提出了一点有用的建议。照这个思路来看,如果是第一点的话,那就不对了,毕竟你初来乍到,他们对你的品性和做事风格完全不了解,多说会试探试探,不会这么摆明了态度就是要孤立你。如此看来,只有第二个理由能说得通,他们要把你挤走,然后取而代之,至于是谁要取代你,很可能就是那个张强,他的岳父是文选司郎中,要安排他当上清丰县县令简直跟玩儿一样。”

  “可是他要这个官儿干什么呢?已经死了三个县令了,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难道他不怕死?要上赶着来做第四个死鬼?”顾里挠的发髻都快散掉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这么一说,好像张强的确是不怕死,可他为什么就不怕死呢?”顾里也挠着发髻,忽听朱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是一心求死,他就不可能不怕死,那张强可是了无生趣一心求死的模样?”

  “了无生趣?我呸!”

  顾里想起早上那个和人笑说在燕来楼与两个绝色歌姬胡天胡地了一夜的家伙就有气:“他昨晚还在妓院鬼混了一夜,还一心求死?我看他比谁都想长命百岁。”

  朱知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顾里和白云子异口同声,如同两个尽职尽责的相声捧哏。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朱知斩钉截铁地回答,透着那么一股子看透人心的渊博睿智。

  “这不是笑话吗?都死了三个县令了,他凭什么敢说自己上任就不会死?要知道那三个县令都死得诡异凄惨无比……”

  顾里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他直愣愣看着朱知,忽然急切问道:“阿蛛,我记得我们昨天刚过来的时候,你说过这里完全没有邪祟作怪,对吧?”

  “是的。”

  “真的一点都没有?你查看仔细了?”

  “你应该相信一个妖君的修为素养。”朱知不高兴了,挥手一招,黑剑出现,嚣张地漂浮在半空中,朱知平静的声音传来:“更别说我的墨剑通灵,任何邪祟都逃不过它的感知。”

  “我相信我相信。”顾里点头如捣蒜,伸手轻轻冲黑剑挥了挥:“老兄,阿蛛只是让你现身说法而已,不是要对付我,您这剑尖是不是换个方向?”

  一声嗡鸣,黑剑消失。顾里看着朱知摊手:“其实我很喜欢黑剑老兄,真的,只要你不用它来对付我,我很愿意和它多交流沟通。”

  朱知平静道:“抱歉,它不愿意。”

  顾里:……

  白云子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啊!”却是被恼羞成怒的顾里抄起身旁打盹儿的仙鹤砸了过去。

  仙鹤就打了个盹儿的工夫,便把主人脑袋上撞出一块乌青,吓得立刻扑棱棱飞走了,心里十分委屈:这就是典型的池鱼之殃啊,无耻书生仗着妖君大人撑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欺负鹤啊呜呜呜……

  一番笑闹过后,朱知就知道顾里心中有了计较,看着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既然不是邪祟作怪,而张强又对这个谁做谁死的官位势在必得,偏偏他又是个活得很滋润幸福的家伙,看样子绝对比我还怕死。这样矛盾的行为,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知道自己做这个县令绝不会死。”

  “为什么他敢这么肯定?难道他也有一只妖君大人做靠山?”白云子不明白顾里怎会得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结论,有数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张强凭什么敢这样想?自己都不敢。

  “呸,他也配有妖君做靠山?你当谁都像我这样俊秀斯文亲切温柔的吗?”顾里啐了一口,鄙视张强的同时不忘在蜘蛛精面前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却害白云子跑去墙角好一顿干呕。

  “张强之所以笃定他做县令不会死,是因为前三任县令就是他杀的。那么轮到他自己做了县令,只要不自杀,自然不会死。”朱知一瞬间明白了顾里话中含义,点头赞许道:“的确只有这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没错。”顾里得意地一拍桌子,大叫道:“就算他不是凶手,那也肯定知道内情。总之三任县令惨死的案子,着落在他身上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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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丰县新任县令不到三天破获天大悬案的事迹瞬间就传遍京城,并且还有向四面八方继续流传的趋势,在这人人都对顾县令赞不绝口的时刻,被他们交口称赞的顾里却是怒不可遏。

  “我不信,我不信那厮就为了当个县太爷,便做下三起泼天大案,他有那个老丈人,去哪里还不能当个县太爷?怎么就盯住了清丰县这大堂?哼哼!想当官儿,就要害死前任?而且一害还是三个,他把我顾里当成什么了?蠢猪吗?”

  后院厅堂里,顾里正在发脾气。

  案子虽然破了,主犯从犯都锁拿下狱,据马令等人交代,张强答应他们,只要助他做了清丰县正堂,就会给他们一大笔钱,最少也不会少于一万两银子,所以他才能够在这清丰县一手遮天,更是做下三起滔天血案,却不料夜路走多,终于遇见了顾里。

  当然,遇见顾里也没什么,但张强倒霉就倒霉在顾里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只蜘蛛精。饶是张强天不怕地不怕,半夜在妓院里和女人一起快活时,身后忽然悄无声息趴了一只圆凳大小的蜘蛛精,阴森森地说是受阴魂所托,前来锁拿他去阴间偿命,这任谁都得崩溃啊,张强也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大声招供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就“碰巧”被隔壁正饮酒的顾里和白云子听见,当场就抓了现形。

  可这厮也是个狠角色,虽然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甚至把那个杀手都供出来了,可对他杀害三名县令的动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老实交代,只说自己要做清丰县县令,前三任都是挡了他升官的路,所以才被他杀死。

  这理由别说骗腹黑顾里了,就是老实的仙鹤都摇着长脖子表示这纯粹是鬼扯。可任顾里心如铁石地动了大刑,那张强被折磨昏了好几次,却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怎能不让顾里恼怒。

  “你说,这样的作案动机我送去刑部,会让那些大佬怎么想我?张强好歹编个靠谱点的理由吧?这种供词明显连猪都骗不过去,我敢报上去,立刻就会从‘聪慧果敢的无敌县令’变成蠢猪你信不信?我还想青史留名呢,就留这个名声啊?”

  顾里喋喋不休地冲朱知抱怨着,害得蜘蛛精变回了原形也没办法静心修炼,而且大概是相处时间长了,现在这原形对顾里的威慑力越来越弱,从前他看见大蜘蛛能跳到三尺远,现在不会了,一尺远就足够,心情不好说不定还要大着胆子过来抱着蛛腿蹭脑门上的汗,简直是欺蛛太甚,胆子都大到没边儿了。

  “你不相信张强的作案动机,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白云子无精打采跨坐在椅子上,从吃完晚饭到现在,已经被顾里疲劳轰炸了一个时辰,他只想睡觉。

  “为财,一定是为了求财。他能许诺给马令等人这么多银子,就说明他做上县令后,可以赚上十倍甚至更多的银子。可我就是想不通,他到底怎么能赚这么多呢?就算刮地三尺,一年内也不可能贪这么些银子吧?”

  “那你就把猜测写上去交差,剩下的交给刑部就好了嘛。”朱知也想睡觉了,他很喜欢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床。“

  “这怎么可以?如果真的是有什么求财之道,当然要留着我们自己发财啊,我都说过,贪污是绝对不可能贪到这么多银子的。”顾里失声大叫,甚至跳了起来,屋子被朱知布了结界,不用担心声音会传出去。

  朱知和白云子震惊地看着顾里,似乎是被这个强大的理由征服了。好半晌,朱知才一头杵在了桌子上,喃喃道:“原来你这么卖力地审讯张强,只是为了求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万两银子你应该还没花光吧?”

  “钱这东西还有人嫌多吗?”顾里紧紧捂住胸口,那里面装着剩下的九千八百两银票:“阿蛛,我怀疑这清丰县衙里有一个藏宝库,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你再去吓吓那混蛋,看他能不能交代好不好?”

  “这种办法对付张强那种人,只能用一次。”朱知无奈,无耻书生简直是钻进钱眼里了,真不想和他说话,会降低自己的妖格。

  见朱知一脸鄙夷的走开,顾里顿足哀嚎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奔向白云子,在这方面他们两个比较有共同语言。

  藏宝库这个词把白云子刺激的不轻,此时睡意全消,和顾里探讨着将整个县衙挖地三尺的可行性,正讨论的热烈,顾里忽一眼看见朱知贴在墙边,而距离他不远处,就趴着一只大壁虎。

  “我说阿蛛,你宝囊里不是还有不少零食吗?实在馋了,我让厨房给你做宵夜,别打那只壁虎的主意。这地方蚊子多,晚上咱们所有人能睡个好觉全亏了人家。”

  朱知头也不回,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这县衙里是不是有藏宝库吗?我正帮你向这里的老住户打听呢。”

  “怎么?你能听懂壁虎说话?哦,对,你们都是爬虫类,大概天生语言相近。不过这没用,一只壁虎,撑死了活六七年就算它长寿,能知道什么啊?”

  顾里满不在乎地挥着手,却见朱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无耻书生被看的发毛,低头看着自己全身上下:还好啊,没有不干净的地方,银票也没掉出来。

  “你不是见过阿虎吗?”

  朱知接下来问的话更是让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见白云子猛然站起身,大叫道:“有妖气。”

  “嚷什么啊?阿蛛在这儿能没有妖……”顾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白云子刚到的时候,也嚷过有妖气,而那会儿……好像朱知就正在招待那个叫做阿虎的客人。

  再想一想,好像在这里住了七八天,还是第一次在屋里看见壁虎,顾里的脑袋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去,瞪着墙上那只大壁虎,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阿蛛,你别告诉我……你说的……阿虎……就是他?”

  “就是他,没错啊。”朱知欣慰点头:“我还以为它变回原形你就不认识了呢。”

  “老子本来就不认识。”顾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阿虎竟然是只壁虎?壁虎妖?不是老虎?”

  “当然不是老虎,这附近哪有能给老虎栖身的山林?”朱知哈哈一笑:“来,好好儿看清楚,这就是阿虎,一只壁虎妖,绰号打不死,我们百年前曾经在妖界见过,它离开妖界后就是在这里安得家。”

  “打不死?这个绰号的含义是什么?一只壁虎也有铜皮铁骨吗?”白云子也蹿了过来,伸手冲壁虎挥了挥,一面很感兴趣地问。

  “不是铜皮铁骨,是说阿虎的生命力很强……”

  “生命力很强?比蟑螂还要强吗?”顾里撇嘴,打断朱知的话。

  “蟑螂?”朱知略歪头思索了一下:“那东西……生命力很强吗?”

  顾里:…… “大哥,你一口气吞好几十个,当然不会觉得它很强了,可事实上,除了你这种天敌,它们真的很厉害,又能生又不容易死,我从前和它们数次大战,皆以完败告终,最后不得不让出厨房半壁江山,直到你来,才将我救出苦海……”

  这回鄙夷的换成朱知了:“就这点本事,也敢说生命力很强?阿虎绰号打不死,它就真的是打不死,无论谁和它对敌,生死关头,他都可以将即将被伤害的部位变成尾巴。”

  “那又怎么样?变成尾巴就不会被砍断了?”顾里不解,却听白云子小声道:“壁虎有断尾求生的能力,尾巴被砍断,不久后就会长出新尾。”

  这回顾里懂了,看向阿虎的目光不由肃然起敬,要真这么着,眼前大壁虎的打不死绰号的确名副其实。

  大壁虎的脸似乎染了一层红晕,这个发现让顾里大为新奇,不由惊叫道:“果然是成了精的壁虎嘿!还会脸红……”

  不等说完就被白云组捂住嘴巴,又被朱知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才听他正色问道:“这县衙可有什么藏宝之处?虎兄是否知晓?”

  大壁虎果然知道,据它回忆:大概是三十年前,这县衙还是一个神秘富商的住所,他在这里挖了条地道,造了几个暗室,将大量宝物藏在暗室中,接着就不知所踪。多年后这里被改建成了县衙,此事便再无人得知,却不知那张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为了这个宝库而害死三任县太爷的性命,堪称心狠手辣。

  谜团终于解开了,顾里顾不上休息,连夜在案上写给刑部的结案报告,刷刷刷奋笔疾书的声音搅得朱知也睡不着,索性爬过来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看到结案报告上写着张强的杀人动机就是为了当上清丰县的县令,蜘蛛精那双绿豆眼都震惊的瞪成了黄豆眼:“顾里,你是不是写错了?不是说刑部大佬们要看见你这么写,会把你骂成蠢猪吗?”

  “蠢猪就蠢猪,有数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顾里头也不抬,继续刷刷刷奋笔疾书。

  朱知:…… “不对啊,你说过你还盼着青史留名,所以不肯留下蠢猪名声的。”

  “哎呀,和宝库比起来,青史留名算个屁啊。”顾里挥挥手:“蜘蛛精你不要说话,打扰我思路。”

  朱知:……

  **********************

  得知了前因后果,贪心的顾里在把结案报告上交刑部后,紧接着就开始打起了宝库的主意。

  有阿虎这个原住民的帮忙,很快便找到了宝库所在,趁着县衙大部分人都被锁拿入狱,现在空虚无人,顾里决定速战速决。

  探索藏宝库这种东西,当然不能少了朱知和白云子的参与。就是白云子比较讨厌,在顾里扑到那些金银玉器珠宝山上的时候,这厮竟喃喃地说这种地底下发现的宝藏要交给国家才对。

  顾里大呼小叫,捧起一捧拇指肚大的珍珠就向上抛洒,连鄙视白云子的时间都没有:说的好像自己是个老实道士似得,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这会儿倒假装起正义来了。

  “咦?这里有一张图。”

  不愧是妖君大人,一大堆宝藏中,他就看见了这张被藏在最下面的图纸,堪称慧眼如炬。

  “这是……蓬莱仙岛图?”

  白云子也连忙凑上去,只看了一眼就失声叫出来,接着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指着上面一行字,结结巴巴对朱知道:“妖君大人,这上面说……说蓬莱仙岛百年方在东海昙花一现,我们……我们只要知道了它现身时间,就可以进去啊。”

  “蓬莱仙岛?那里面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吗?”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顾里吓得一个腚墩儿坐在地上,接着他又鱼跃而起,转身看着正满面震惊打量宝库地年轻天子,尖叫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你还敢说,有红珊瑚树这种宝物,为什么不来找朕?你以为朕拿不出钱来买吗?母后五十大寿的礼物朕还正在发愁呢。”

  提到钱,顾里就有了底气,斜睨一眼皇帝:“哦?皇上你能拿出一万两?”

  “一万两?”凌骏惊叫,一万两他现在还真拿不出来,可是身为天子,怎么可以承认这种事情,于是袍袖一甩,冷哼道:“朕富有四海,区区一万两,算得了什么?户部一年税银便有几千万之巨。”

  “呵呵,皇上,您这话忽悠不了我,户部那是国家的钱,您要用钱,那得内库自己出,我料着您那内库里现在恐怕没有一万两吧?”

  “的确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凌骏贪婪地看着宝库中堆积如小山般的金银珠宝:“一人一半,没得商量。”

  “我擦你为什么不去抢?”无耻书生心疼的脸都在哆嗦,然后他就想起凌骏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明明阿蛛设下了结界。”

  “国师的本领虽然不如他师父,但也算是不错的。”凌骏指了指身旁一脸憨厚笑容的白衣年轻人:“顾里,快见过国师,从品级上说,他比你大。”

  顾里:…… “我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十万八千里去。”仗着蜘蛛精撑腰,无耻书生毫不掩饰对国师坏了自己好事的恨意。

  “就凭你?呵呵呵……”

  凌骏冷笑,眼看两个冤家对头又要开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就在这个时候,便听一直没有说话的朱知呵呵笑着说了一声:“百年方才昙花一现的蓬莱岛吗?呵呵!好像有点儿意思哦。顾里,今年恰是它现身之时,不如咱们去游玩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