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养鱼了,勿扰【完结番外】>第37章 冬隐(十二)

  又或者说,是重生归来的他重置了因果本身。

  一切纷乱复杂,却又乱中有序,但不能细想。

  “谢什么,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不怪为师擅作主张,扣押了池郁送你的礼物才好。”时无筝松了口气的同时,无奈地笑了笑。

  “这件事的误会解除,为师心里也舒坦多了。”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跟师尊谈谈。”池惑切入正题。

  时无筝: “何事?”

  池惑: “我与四师兄打算随秦大公子下山一趟,为他寻找医治眼疾的良方,刚好论道会这段时间清闲,所以我们想趁这个机会下山寻医。”

  时无筝沉默了一瞬,有点不可置信道: “与你四师兄?”

  池惑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已经和秦大公子商量好了,四师兄担心你不同意,所以没敢告诉你。”

  “其实之前我就想问问你,你与秦大公子之前有交情吗?就如渡山仙君所言,你们看起来并不像初认识。”时无筝试探问道。

  池惑: “进师门之前,我得到过秦大公子的帮助,所以我想还他这份人情债。”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忽略因果和时间线来看,确实没毛病。

  “池郁也跟着你们一道而去吗?”时无筝又问。

  “我不确定,或许还得看池道友时间。”池惑这会儿却说谎了。

  时无筝忖度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我必须考虑考虑,不能立刻答应你们,毕竟你四师兄并非稳重之人,我担心你们自己在外惹了麻烦,解决不了问题出事。”

  “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时无筝用余光看了眼屏风后, “带上池郁的枫灯。”

  池惑发现,今晚的时无筝,再也不称呼鬼主为池道友,而是直呼其名,池郁。

  *

  池惑终于如愿以偿,将三百六十五盏枫灯移回自己房里。

  他小心翼翼对待每一盏枫灯,将它们一盏盏系在房间里,窗户微敞,灯盏随风摇曳,灵动的好看。

  经历了失败的一世,隔着生与死,这些枫灯终于从“自己”手里又送了回来,仿佛千回百转又回到了一切的开始,而无辜的枫灯也获得了珍视。

  清冽的雪野气息从身后弥漫而来,隐隐约约还有「水仙红」的浓烈茶香。

  “不是说好今晚不来打扰,怎么又言而无信了?”池惑当然知道,此时有谁悄无声息站在了他的身后。

  “改变主意了,不算言而无信,”鬼主的声音很轻,很近, “我只说不打扰你和你师尊喝茶,并没有说过不来看你挂枫灯。”

  “鬼主,今晚多谢你的无名茶。”

  池惑并没有回过头看他,似专心致志在挂枫灯这事上,只轻描淡写说: “不过,你需要给我解释一下吗?”

  鬼主: “你想听哪方面的解释?”

  池惑语气轻似闲聊: “你为何要通过师尊之手送我枫灯?”

  —— “以及,你为何送我枫灯?”

  他想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

  而且要对方亲口说出来。

  此时灯花噼啪作响,明明没开窗,满屋子枫灯却在光影里摇曳,影影绰绰,有种难以言说的不真实感。

  池惑并没有回头,而是走到铜镜面前,透过镜子,他看向站在身后的“自己”。

  “自己”同样也在看着他,在满屋子摇曳的灯影里,他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就这般对峙了数秒,鬼主才开口回答说: “时无筝既然作为你的师尊,是你的长辈,我让他帮忙把我的礼物交到你手里,是非常合乎礼数的,难道不是吗?”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误会罢了。”鬼主理所当然道,但他稍稍避开了池惑的视线。

  池惑解“自己”,所以他才不会轻易相信小崽子这番话。

  池惑又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送我枫灯?”

  鬼主撇了撇嘴: “枫灯既然都做出来了,自然是要送人的。”

  池惑: “为什么是我?”

  “你喜欢吗?”鬼主却反问他。

  “喜欢。”池惑答得很爽快,也很诚实。

  鬼主莞尔: “这不就行了?”

  池惑微微侧身,摇头: “答非所问。”

  鬼主透过镜面看着他,没讲话。

  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眼尾红色的胎记镀了层暧昧的光影。

  这抹红色,一旦沾染上,怕是再洗不掉了。

  池惑直视他的眼睛道: “你先是让师尊以为那些枫灯是我做的,再通过他之手将枫灯还给我,让师尊误以为,你故意让他成为退还礼物的中间人。”

  “鬼主,你是不是在故意欺负师尊?”池惑放轻声音道。

  “时无筝是如此同你说的?”鬼主别有意味道, “可我在信笺上已经写明,我要把他送给你,而不是还给你,祁忘。”

  “但你是不是又要说,你师尊不一定相信我的说辞,是吗?”鬼主漫不经心笑了笑。

  池惑无奈地笑: “你把我的话给抢了。”

  “祁忘,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其实你师尊真的很喜欢那些枫灯,因为他以为是你做的,所以他扣下那些灯,并非只是考虑你的面子,也有他自身的原因。”鬼主淡声道。

  “因为时无筝知道,他的小徒弟只会给他送一盏枫灯,而不是一屋子。”

  鬼主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肆意。

  池惑愣了一下,摇头: “我并不认为,自以为是是个好习惯。”

  毕竟上一世,他吃了不少自以为是的亏,现在并不想重蹈覆辙胡乱揣测。

  鬼主扬眉: “你这么确定?”

  “有句话,叫旁观者清。”鬼主扯了扯唇角。

  池惑: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师尊有太多瓜葛。”

  鬼主越发来了兴致: “为何?”

  池惑: “因为这不……”

  他刚想回答鬼主的问题,突然,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刺疼,疼感来得猝不及防,似万千火蚁啃噬他的神经,四肢百骸因为疼痛微微颤栗。

  ……看来是隐匿在他识海里的天道发出了警告,避免他说出更多有可能剧透的话来,所以直接用疼痛来打断他。

  忍耐剧烈疼痛的池惑皱起眉头,尽管他已经尽力隐忍痛苦,但到底还是难捱地皱了皱眉头,如此细节的一个表情,落在鬼主眼里,却反而像对方表现出了对他的不耐。

  不知为何,一向情绪平稳的鬼主被对方的表情牵动了,难以名状的焦躁感笼罩心头,鬼主甚至觉得这样的情绪很陌生,陌生得令他不安。

  一下子,他的脾气也蹭蹭蹭往上冒。

  “祁忘,我可以承认,我确实在欺负你师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做让我觉得有意思。”为了不过多暴露自己的情绪,鬼主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

  池惑: “……我知道你。”

  他脸色微微发白,看上去真的就好像厌烦了对方一样。

  鬼主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毫不掩饰话语里讽刺的意味, “看来,你真的非常介意,我的所作所为对你们师徒情谊造成的影响。”

  “这不重要,”池惑好不容易从识海的痛感中缓过来,声音有点虚浮, “池惑,我只是不想你淌这浑水。”

  刚才闪过识海的疼痛让他分神了,以至于没觉察到“自己”话里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浑水吗?原来是这样…”鬼主若有所思地在池惑耳边道, “祁忘,你是以何种身份与我说这些话?”

  池惑: “你认为呢?是你的算卦师父,还是朋友?”

  “别忘了,我不信所谓的算卦师父,也没有朋友。”鬼主凉凉道。

  池惑愣了愣,但细细想来,这样的回答并不让池惑意外,甚至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池惑同样扯了扯唇角: “鬼主,那你认为我是什么?”

  他已经从剧烈但短暂的疼痛中缓了过来,透过镜面,他与自己对视。

  这场对视,是一场令人煎熬的对峙。

  鬼主沉默了好一会儿,漫长得两人都以为时间凝固了。

  —— “威胁。”

  鬼主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

  很好。

  镜子里的池惑笑了,自己果然还是自己,生性凉薄,冷血无情。

  虽然这样的他才是熟悉的自己,但并不妨碍池惑生“自己”的气。

  毕竟他与对方强调过数次,自己绝对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结果忙活了一场,对方却还是把他看做「威胁」。

  虽然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脾性,但没有人规定,自己不能对“自己”生气。

  “行吧。”

  镜子里的池惑笑了,用半是玩笑的语气说, “那多谢鬼主,此前数次掐住我的脖子,却没直接要了我这个‘威胁’的命。”

  两人又在沉默中对峙片刻,最后是鬼主率先移开视线。

  —— “看来,今晚听石院不欢迎我,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闪身消失在了池惑的客房里。

  “啪嗒,啪嗒……”

  离开的鬼主似乎没把窗户关严实,窗外雪絮翻飞,呼啸而过的风不停拍打窗棂。

  池惑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屋中落进几片雪絮,半扇雪光。

  他愣了好一会,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无论如何,枫灯,谢谢。”

  —— “我很喜欢。”

  池惑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毕竟他不会和年少的自己真的生气,只是刚才被疼痛和对方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罢了。

  沐浴后,池惑躺在床榻上,这一晚他注定要睡不好。

  他在被子里辗转片刻,睁眼闭眼都是满屋子灼灼燃烧的枫灯,烧得他无法安稳入眠。

  冷静下来的他开始思考小崽子这么做的缘由。

  鬼主用送枫灯这件事“欺负”时无筝,目的是什么呢?想要以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吗?

  想到这层,池惑自己都笑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如果不是为了吸引时无筝的注意力,那么…

  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闪过: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毕竟这种肆意妄为的举动,就好像在和身为池惑师尊的时无筝宣告“主权”一样。

  无论时无筝信不信鬼主信上的说辞,鬼主的行动都足够高调,也足够让时无筝为难。

  若枫灯是池惑做的,时无筝就成了退还礼物的中间人;若枫灯不是池惑做的,鬼主作为时无筝不愿意徒弟接近的对象,他自然也不乐意将对方的枫灯送到池惑手上……

  小崽子真是,太可恶了。

  比自己当年要“调皮”许多。

  而自己作为这个剧情线上最大的变量,似乎是让小崽子变得“调皮”的罪魁祸首。

  池惑尝试着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小崽子所做的这一切,分明都和自己有关系。

  无论是满屋子乌龙的枫灯,还是他不远万里来到长昆山,参加他本不感兴趣的清谈会。

  那么先前在扶水江的乌篷船上,鬼主那句半醉半醒的玩笑话,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在意的人,假如玩笑话有一半真的,那么他在意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对于站在剧情之外的池惑而言,这样的猜测无论怎么看都太荒唐了。

  不知道此时此刻,小崽子对天道书作何打算,还有那些所谓的正缘道侣…

  池惑有许多问题想要当面和对方问清楚,但当下,他最在意的却是:小崽子在做什么,还生气吗?

  思虑让人无眠,池惑起来修行调息,在灵息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他缓慢吐纳调理气机,最后还是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用不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池惑有点期待,待天亮后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满屋子枫灯迎着晨光摇曳的模样。

  上一世他亲手将它们创造出来,却没有机会多看几眼,实在可惜。

  无论如何,这些枫灯终于回到了自己手里,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属。

  池惑像昨晚一样用蔫掉的绿叶遮住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回忆起旧事。

  就在他心绪繁杂间,熟悉的旋律再度从窗外飘了进来。

  还是那曲《好梦调》,合着风声雪声,在长昆山的黎明前轻轻地吹。

  池惑微愣,而后他将叶片从眼皮上拿开,心中好笑。

  这么快,小崽子就不生气了吗?

  他披上外袍行至窗边,犹豫片刻,这次他到底没有推开窗户。

  而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听对方絮絮如低语的《好梦调》。

  他知道,这层窗户一旦推开,旋律就会戛然而止,好梦也就散了。

  待一曲终了,池惑在窗边道了句——

  “晚安,池惑。”

  这句话,他对自己说,也是对对方说,似乎没什么区别。

  之后他返回榻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比以往时候都要睡得好。

  醒来的时候,池惑发现,自己原先放叶片的香囊里,又多出了一片叶子。

  嫩绿的,带着些微被雪冻伤的痕迹,仿佛经过一夜长途跋涉,才从春暖花开的南方,来到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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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吵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