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手指微屈, 勾下一点眼罩，露出一只漂亮的蓝眼睛，很仔细地去端详她。
他面色渐渐严肃。
神田诗织瞧见他这副表情, 感觉像是在诊室里看见了逐渐沉痛的医生，一时心下惴惴, 以为出了什么毛病，有点不安地搅着手指。
她会这么问, 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游戏刚与现实融合那段时间, 她没作他想，只以为是游戏人物来到了现实；而今天遇见那只蓝发咒灵后, 他说的话就不禁让她上了心。
咒灵说, 她的咒力时有时无，而且好像在无意之间还同时运用了术式——不然咒灵怎么能知晓她术式的效果？
而这点, 也与点餐台发生的事对上了。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一会能瞧见，一会又看不见, 大约也是由于时断时续的咒力。就像接触不良的老化灯管似的，导致她对咒灵的识别也不太灵敏。
也就是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咒力怪怪的，但大概率，游戏里人物掌握的技能, 因为融合, 也同步来到了她身上。
五条悟观察完了，重新将眼罩拉了上去。
神田诗织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五条悟摩挲着下颌, 面色郑重地开口：“诗织。”
“嗯、嗯嗯。”她紧张得眨眼速度都加快了。
“其实——”
神田诗织浅浅呼气, 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准备。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原来如……嗯？”她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 她以为五条悟又在故意搞事，脸蛋霎时红了。忍不住摸了下发烫的脸颊,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你正经点。”
五条悟西施捧心，露出受伤神色，委屈兮兮：“人家超正经的。诗织刚刚出了一身汗，衣服都黏着，很不舒服吧？接下来的谈话大约要花费不少时间，一直这样，你会很难受的喔。”
倒、倒是也有道理啦。
神田诗织不自在地抚了下裙摆。
因为刚刚那一通检查，她浑身都被汗浸湿了。衣料湿乎乎地黏在身上，如五条悟所说那样，确实非常难受。
可现在五条悟还在房间，她不方便洗澡，所以只好佯装若无其事：“没有啊，一点也不难受。”
五条悟好似看穿了她的嘴硬，轻笑一声，见好就收。
“好啦。”他展颜，笑容灿烂，“我会乖乖出去等的，诗织就在房间里洗吧。”
神田诗织狐疑看他。
哒哒脚步声响起，雪发男人走过来，温热有力的大掌放在她头顶，轻揉一把。很快又收回手，没事人一样的挥了挥，抄着兜，背影挺拔，悠哉悠哉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神田诗织有点愣神。
她相信五条悟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又感叹十年过去，五条悟好像也变了许多。
也许是当上教师的原因？她总觉得，他好像变得更沉稳，也更可靠了。
……
洗浴间水雾弥漫。
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止，神田诗织将长发拢至后背，踮脚把花洒挂好。
等要出洗浴间时，她才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没有换洗衣物。
她盯着浴巾，顿时犯了难。
怎么办呢……？
虽然勉强可以用浴袍替代，但最重要的内衣内裤却没有着落。
除非……
她目光移到一旁叠放着的脏内衣。
除非她用之前的。
虽然不太情愿，但情势逼人，她也没有挑选的余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拿起脏内衣时，房门忽然被轻缓地敲了两下。
神田诗织背脊一僵，一把捞起备好的浴袍，猛地窜回到洗浴间，悄咪咪露出半双眼睛，警惕地竖起耳朵。
笃笃。
又是两声。
敲得又轻又慢，像是提醒，门外传来五条悟的声音：“我买了新的衣服，现在会稍微开一点门，给你放玄关。”
神田诗织缩回脑袋，关上门，闷闷扬高声音：“好。”
很快，“滴”的刷卡声后，门被推开了。
一阵窸窸窣窣。
门又被合拢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离去的脚步。
直至听不见动静了，她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虽然玩游戏时她在这种事上胆子很肥，但一到现实，她就不太敢了。
神田诗织裹上浴袍，蹑手蹑脚地跑到玄关，弯腰拾起了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
宽松的卫衣卫裤，在最上面，则显眼地放了一套素色的内衣裤。
内衣裤的标签还没拆，明显是新买的。
她翻了翻，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脸颊又有点发烫了。
该说不说，胸围居然绝妙地十分符合。
她拎着内衣，呆滞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回洗浴间换了上去。
……
过了会，五条悟才重新回来。
神田诗织已经换好衣服，连头发也吹得差不多了，坐在沙发上整理着思绪。直至门再次被叩响，她才倏地回神。
隔着一扇门，五条悟问：“我进来啰？”
神田诗织：“嗯，你进来吧。”
得到回应，五条悟才再次刷了房卡。
制服外套被她丢进了脏衣篓，五条悟此刻身上只穿了身白色打底衬衫。他瞥一眼散发着蒸腾热气的神田诗织，边弯腰从小冰箱里取饮料，边随口：“要什么？”
神田诗织探出脑袋看了看。
“橙汁。”
五条悟分别取出一罐可乐一罐橙汁，坐下来，十分自然地交叠起长腿，拧开瓶盖后递给了她。
等神田诗织接过，他又说：“来交换联系方式吧。”
神田诗织捧着果汁，微怔。
她很快明白过来。
游戏里的联系方式是另外的，她现实里的联系方式始终没给过五条悟他们。
她放下果汁，拿出手机，依言与五条悟交换了联系方式。五条悟手指轻点，唰唰两下就将她存进了通讯录以及SNS。神田诗织收回手机时，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他屏幕里新加的备注。
小悟的太太[心][心][心]
她牙疼似的轻轻嘶口气，默默扭回了脸。
……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如果在这里追问的话，感觉一下就会被拖入了不得的爱情陷阱。
游戏里她力闯两人恋爱线无所畏惧，可到现实里，需要考虑的因素变多，再加上融合得太突然，她还需要时间去整理，一时也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她佯装无事地喝了口橙汁。
交换完联系方式，五条悟没有立即放下手机，而是又点了几下屏幕，似乎在回什么人的消息，过了会，才随意将手机往身侧一丢，将眼罩拉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看她。
神田诗织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忍不住调整一下坐姿，抗议：“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五条悟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疑惑的浅哼，直勾勾盯着她，懒懒散散：“什么眼神？”
“……”
神田诗织欲言又止。
什么眼神？
好像很多年没沾到荤腥的饿猫那样，非常直白的目光。
她隐隐觉得这是五条悟刻意抛出来的鱼饵，忍住了没上套，试图打太极：“没什么，就是被这么一直看着，有点不习惯。”
五条悟好像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
舒展着四肢的大猫注视着她，半晌，微微眯眼。
他交换了一下翘着的二郎腿，很刻意地将左手放了上来，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她余光中闪闪发亮。
神田诗织剧烈地呛了一下。
她匆忙扯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眼神飘忽，想挪开眼，又被五条悟强行捏着脸掰了回来。
她：“……”
她只好露出一个虚假的营业笑容：“这戒指还挺眼熟的哈。”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手上戴的戒指。
五条家祖传，只有家主与家主夫人才能戴的古董传家宝。
五条悟笑眯眯的：“好看吗？”
神田诗织一时判断不出他的小心思，迟疑附和：“挺好看的。”
五条悟懒洋洋地笑，像慵懒拍打着尾巴的大猫：“是吧是吧？既然这么喜欢，那就送你啦。”
她：“……”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犹豫半天，“嗒”一声，放下手里的橙汁，面朝五条悟的方向，很诚恳地说：
“对不起，悟。最近一下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脑子很乱，要整理很多……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但在我彻底想清楚之前，暂时没有余力去谈恋爱。”
五条悟挑眉，脸上并没有多少讶异，就好像早已猜到她的答案。他唇角弧度未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低声重复：
“很重要的人。”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承认的，她坦率点头。
五条悟问：“是完全没感觉，还是暂时没有余力谈恋爱？”
她噎了一下，想了半天。
排除小黑屋，游戏里两条攻略角色的恋爱线体验都很好。谈着甜甜的恋爱，也玩的很开心，三四周目里并不是没有心动过，可那终究是游戏。
她再投入感情，再把大部分的NPC都当作真实人类看待，潜意识里也依然存在着「这是游戏」的认知。
游戏与现实是不同的。
所以当次元壁打破，游戏人物来到现实的时候，她一方面还没习惯，另一方面，那点悸动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咒术、诅咒、咒灵，她需要时间去习惯，也需要时间去整理游戏与现实的边界。
但这些话，她没有办法对五条悟说，也没有办法对夏油杰说。
游戏的事是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出乎意料的，五条悟并没有过多为难她。
他好像已经从她的迟疑中得到了答案——又或者本来就很自信。男人散漫伸个懒腰，眨眨蓝眼睛，心情看起来并不算差，轻快地说：
“没办法，那就暂时先寄存在我这。不过到时候要记得好好取回喔？”
神田诗织哽住，默默又喝了一口橙汁。
“来谈谈正事吧。”五条悟说，“关于你的术式。”
神田诗织立即竖起耳朵，满脸认真。
五条悟的声音褪去了轻浮之意：“术式、咒力，都存在于你体内。”他抬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又隔空指了指她的腹部——分别是术式与咒力对应的部位。
“然后，虽然很微弱，魔女的诅咒也还在你身上。看现在这种表现出来的状态，应该是在沉睡。”
“还有，你的咒力核心也时强时弱的，非常不稳定。是因为那个乌鸦小鬼的关系吗？”
五条悟摩挲着下颌，好像在思考，“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吧，那家伙。”
神田诗织边听边陷入沉默。
是因为融合时间尚短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头绪。五条悟看她愁眉苦脸的，以为她是在担心，亲昵拍拍她的脑袋，安慰：
“放轻松，目前看来虽然不稳定，但也暂时没有什么危害。”
既然五条悟这么说了，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神田诗织心情总算好转一点。
她抿抿唇，瞧见五条悟的制服裤子，忽然想起来什么，说：
“恭喜你。”
“呼？”五条悟很可爱地歪头。
“恭喜你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她说，“这是你的理想吧？现在终于实现了。”
五条悟微怔。
没一会，他唇角微挑，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灿烂且明亮的笑容。
“因为我也努力了嘛。想着诗织都领先这么多了，所以自己也不能落下，不然就太糗啦。”
白发男人摇头晃脑的，孩子气地凑过去，一副「求夸夸求摸摸」的表情，怎么看都很像一只毛发柔软丰盈的大白猫，一点也没有二十八岁男人的成熟稳重。
他牵着神田诗织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她也就顺势摸了两把，手法熟练，摸得五条悟舒服地眯起眼，哼哼唧唧。过了会，她又小心问：
“那……杰呢？”
“呼？”
她重复一遍：“杰现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