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之中, 似乎只有他显得尤其光彩夺目。
神田诗织悄悄咽了下口水。
那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紧张得厉害，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手心也全是汗。
“五、五条悟？”她小声。
男人唇角笑容微顿。
“五.条.悟。”
他低低重复着名字, 短短的音节经由唇齿吐出，带着独特的散漫韵味。五条悟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亲昵抱怨：
“好疏离喔。十年没见，一定要这样叫我吗？”
神田诗织小心观察着他。
她有点糊涂了。
她认识的五条悟分明不是这样的性格。是假冒伪劣产品吗？但那双六眼绝不会……
思绪戛然而止。
她看见五条悟冷嗤一声, 表情里多了点倨傲的嘲意。他没有回头, 随便一个抬手，明亮的苍蓝色咒力再度涌出, 将鬼鬼祟祟企图逃跑的蓝发男子死死锤扁在了地上。
物理意义上的锤扁。
店内的人已经在刚才的骚乱中逃了个彻底, 所以神田诗织看得分明。五条悟出手的同时，那蓝发男人就立即把自己拉扁成了一张长长薄薄的纸片, 似乎是想要躲避汹涌而来的咒力，但一起发动的还有「苍」。
强劲的吸引力将那诡异的蓝发男子盘成了个圆，然后重重锤进了地里。
鲜血四溅。
气流扬起五条悟的发梢, 而他连眉毛也没挑一下。
神田诗织看看蓝发男子的惨状，再看看五条悟的脸。
这个表情。
确认过眼神，是五条悟本尊没错。
五条悟转身，面朝蓝发男人, 捏着下巴, 好像在思考。
“你的术式，与灵魂改造有关吧？再加上是咒灵, 可以用咒力无限再生身体……姆唔。是这样啊。”
“但有一点, 没有凭依体的灵魂无法存在。所以只要将你彻底轰成渣, 自然也就解决了。”
五条悟拍拍掌，是准备发动术式的姿势。
蓝发咒灵惊惧地看着他。
咒术最强有这么做的自信, 也有这么做的资本。但就在五条悟即将行动之时，空气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花香。
浓郁而香甜，非常的突兀。在现代工业化的地板上，也十分诡异地冒出了一大块色彩斑斓的花田。
两人思维皆是一滞。
一抹白色身影迅速掠过，带走了蓝发的人形咒灵。
等勉强拽回放空的思绪时，面前早已没了咒灵们的身影。
神田诗织扭头，看一眼咒灵们离去的方向，再看一眼五条悟的表情。
他唇角弧度拉平些许，面色微沉，一双蓝眼盯着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小声：“不去追吗？”
“……”
五条悟沉默一会，“气息隐匿做得很好，应该已经跑得很远了。”
“而且，这里也还有要做的事。”
五条悟朝她转了过来。
眼见五条悟两步就走到了面前，神田诗织立即低头，安静地把自己缩成了只鹌鹑。
能感受到很明显的、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
有六眼在，一切隐瞒都是徒劳的。她原以为五条悟会问很多，比如魔女诅咒、比如她的术式与咒力。
她都做好了被盘问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五条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另起一个话题：
“刚才，他碰到你了吧。”
后脑勺感受到的压迫感骤然一轻，神田诗织愣愣抬脸，呆呆的：“什么？”
……
经过五条悟的解释，神田诗织也理解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蓝发咒灵的术式是灵魂改造，可以肆意揉捏人的灵魂来改变外在的肢体表现，也是导致那四人畸变的罪魁祸首，实力大概在特级左右。
“虽然好像是用咒力格挡住了，但也要好好检查你的灵魂里有没有被留下东西才行。”
五条悟说着，手上房卡一晃，“滴”的一声后，他轻松推门走了进去。
走廊很长，亮着灯，没什么人经过。神田诗织犹犹豫豫站在门口，脚尖在边缘试探，想进，又不敢进。
道理她都懂，但是一见面就把人抓酒店里来的这个行为……
她有点慌。
“不进来吗？”五条悟问。
情况紧急，五条悟随便挑了一家最近的连锁酒店。客房不大，中规中矩的双人间，他身量高大，往中间那么一站，立刻就极具压迫感地占据了视野中心，连带着整个客房也显得狭小逼仄起来。
神田诗织看一眼散发着浓浓存在感的男人，再看一眼酒店走廊，扒拉墙。
“一定要在这里？”她不死心。
“嗯……毕竟是要探知灵魂嘛。比起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还是选一个隐私又安全的地方比较好吧？”五条悟语气轻快。
也、也有道理！
她有点被说服了。
况且，现在还是检查灵魂更为重要。
神田诗织纠结一会，放开墙，如同被命运扼住脖颈的猫一样，鬼鬼祟祟地小步挪进了房间。
五条悟已经在床上坐下，交叠着长腿，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挑。
“坐吧。”
她看眼床，又开始纠结了。
“我想要沙发。”她试图转移场所。
五条悟随意点头，很好脾气地答应了：“可以喔。反正也没差别嘛。”
两人在沙发落座。
神田诗织有些紧张。
“是要用六眼看吗？”她局促。
她与五条悟面对着面，男人没有戴眼罩，六眼完整地露了出来。澄澈、透亮，泛着稀薄白雾，与游戏里一模一样。
“不是哦。”
连思考都不需要，五条悟很快就否定了她的猜测。他张手，五指岔开，表情轻松地笑了笑：
“贴上来试试。”
神田诗织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依言贴了上去。
她不是第一次牵五条悟的手。
游戏里光是牵手这个动作就已经做了无数次。
面前这只手一如既往的修长分明、骨节有力，握上来的时候掌心粗糙，带着层茧子。
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比游戏里感受到的要更大更宽，大抵是训练久了，磨出的茧子也要更厚。再加上这里是现实，她正在握游戏人物的手——这个认识让神田诗织的内心更怪异了。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楚认知到，游戏与现实的第四面墙被打破，她在游戏里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全部切实地反应到了现实中。
五条悟用力握了回来。
“放轻松。”他嗓音淡淡。
“哦、哦哦。”神田诗织努力松解着手臂。
男人闷闷笑了一下：“不是说身体啦。”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耐心得就像一个好老师，“精神。”
精神……？
因为刚刚才经历过生死，再加上游戏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紧张、很惶恐。
五条悟的意思大约是说这样不适合检查，或者会给检查增加阻力，她虽然有尝试放松精神，但反而越想越紧绷。
就像失眠很想睡却更加睡不着一样，神田诗织低下头，有点为难。
“好像、不太行。我努力了，可没什么效果。”
五条悟歪头。
唇角上翘着，轻飘飘的口吻，好像是在征求意见：
“那就没办法啦。稍微粗暴点也可以吧？”
与游戏里相比，五条悟好像变得礼貌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般锋芒毕露了。
神田诗织想到餐厅里那四人触目惊心的惨状，深吸一口气，坚定点头：“可以。”
她一点也不想变成那副鬼样。
五条悟低低笑了一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说了句：“开始了。”话音落地的下一刻，神田诗织就感觉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刻意地牵引了出来。
她眨眨眼。
非常奇妙的感受。
托五条悟的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灵魂的存在。她能很清楚地知道，那抹被牵引出来的东西虽然一直呆在她的大脑里，却不属于她的灵魂，可也并不排斥。
说到底，这团不属于她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那个咒灵留下的吗？
如果是六眼的话，应该能看出来吧。
神田诗织有点好奇，看向五条悟。
“被引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嗯？”
五条悟鼻腔里发出一声浅哼，没怎么在意的模样，唇角笑容未变，“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喔。”
她恍然大悟，点点头：“这样啊，是悟的灵魂——”
……嗯？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她猛地闭嘴。
呆滞一瞬，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你、我……你的灵魂怎么就混进去了！”
五条悟好像有点受伤，微蹙着好看的眉眼，甜甜腻腻地抱怨：
“好过分啊。才不是混进去，是你自己发誓的，说要「灵魂与共」。所以是正大光明进去的喔？”
神田诗织哑然。
她想到了在幻境时发生的事。
虽然确实是她说的，虽然确实立下了誓言，但那都是幻境呀？她也是被逼无奈，想要达成通关方法才……
说到底，是偷偷借机立下束缚的五条悟不对。
她理清思绪，忍不住扑过去，想要怒摇他的肩膀。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五条——嘎。”
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神田诗织浑身一激灵，霎时软倒在五条悟身上。
那团灵魂……竟然悄悄膨胀了起来，碰了她一下。
说是碰，好像也不太准确。膨胀起来的那团灵魂一点一点撑开她的意识，入侵到里面，翻翻搅搅，好像在找些什么的样子。
胀胀的，感觉很奇怪。她不禁抖了下身体，细弱地呜咽一声，费力去问：
“你在干嘛？”
五条悟握着她的手。
力道很紧，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唇角翘着，霜白浓睫微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片刻。
他轻笑一下，嗓音很低，口吻亲昵，好像情人间的絮语：
“是灵魂检查啦。不是说了吗？会稍微粗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