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踩着夜色前行。
白天时的婚礼布置还没来得及撤, 此刻正好能用得上；让小狐狸们备的酒还有剩，也全揣上。至于掩人耳目不被发现……她可以在殿外施下一层帐，这样小狐狸们就不会察觉了。
夏油杰房间的门被她合拢, 又是洞房花烛夜，料想小狐狸们也不会不解风情地闯进去。
万事俱备, 只是第二场婚礼的男主人公被她牵着手拽着走，不仅落了她半个身位, 还非常孩子气地高高撅着嘴巴, 好像并不怎么情愿。
“一点也不堂堂正正。搞得老子见不得光一样，好不爽。”
神田诗织满心想着通关幻境的事, 也没仔细听, 嘴上敷衍迎合：
“嗯嗯是是是你说得对。”
五条悟的脚步停住了。
猫危险地眯起眼，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他不配合不想走的时候, 哪怕她费再大力、用多大劲儿也拖不动。神田诗织拽了好几下，没拉动，感觉身后好像牵了头超重的大象, 于是只好也跟着停住脚步，尝试吹彩虹屁哄猫。
“没有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见不得人呢？”她回忆着刚刚五条悟说的话, 殷切奉承。
五条悟鼻子翘天, 拿余光瞄她，很刻意很响亮地哼一声。
“婚礼布置也是别人用剩的。”他指指点点、挑挑拣拣, 很嫌弃的模样。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 她也很清楚。
因为生怕夏油杰坏事, 前夫狐狸被她锤晕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呢。
神田诗织心虚垂眼：“也没办法嘛。这种情况, 只能先循环利用了。”
“身上穿的都不是婚服，不正式不隆重。”五条悟气呼呼强调。
她：“……”
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是什么一穷二白骗良家少女当自己小媳妇的恶棍渣男。
她急得焦头烂额：“悟，你知道的吧？这里是幻境，我们在找通关方法。”
“……”
五条悟鼓起的包子脸渐渐泄了气。
那双蓝莹莹的眼睛盯了她会，五条悟声音忽然放得很低，表情也变得很认真：
“可我想给你最好的。”
她微怔。
反应过来，脸蛋微红，眼神飘忽，有些慌乱。
半晌，她回过神，拉了下五条悟的手。
“但我们要完成巫女的心愿。既然用术式轰不开幻境，只能再尝试一下这个思路了。”
五条悟定定看她一会，反手包住她的手。想了想，又抬起另一只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直至两颊的肉被推挤得鼓鼓的，红唇也不由自主地嘟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然后俯身，很快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再起身时，他那张润泽粉嫩的薄唇已经被染上了淡淡口脂。
五条悟舔舔唇——那点艳得惹眼的殷红很快就被湿漉漉的舌尖舔去。明明是非常普通的动作，但也许因为现在是长发狩衣版的五条悟，一身落雪似的洁白，比她印象里的要更像不染人间烟尘的清冷神子，所以看起来也莫名的……
莫名的有点涩气。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
五条悟已经拉起她的手，表情有点不甘心，但还是乖乖的：
“走吧。我们去结婚。”
……
本殿还维持着白天的布置，未动分毫。
神田诗织寻来几支烛台，又取来火折子小心点燃。烛火摇曳，到底不比白天亮堂，半边昏暗半边光，本应喜庆的大红布置竟多了几分阴森诡异之色。
她施下帐，回头一瞧，五条悟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催促：“悟。”
五条悟幽幽道：“好像恐怖片。”
她无语凝噎。
虽然她也觉得是挺像恐怖片的，但现在也没这么多管七管八的条件了。
神田诗织推着五条悟往殿中央一站。台子上还有着没用过的干净杯子，玉串也一应俱全。
五条悟说：“没有斋主。”
她低眸检查着仪式物件。
等确认完了，才抬头道：“没办法，只能我们两个人来了。”
好在她经历过两场传统婚礼仪式，对这些也算逐渐驾轻就熟了起来。三三九交杯、玉串奉奠，一步一步走下来，就又到了誓词环节。
白天的誓词本约莫是不能用的，神田诗织想了想，拿起誓词本，决定按着上面的版本再改改，把人妖相关的部分修改一下，就又能用了。
她叫了两声五条悟，没回应，侧过一点脸，看见雪发雪衣的少年正低眼看着仪式用品，表情略微发怔。
她只好拽了下五条悟：“悟？悟！”
五条悟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嗯”。
他慢慢撩起眼皮，忽然：“这次总算是完整的仪式了。”
神田诗织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有所指。
三周目里，因为死咒发作的缘故，她死在了婚礼快完成的时候。
五条悟大概是觉得，这是那个婚礼的延续吧。
神田诗织捏紧誓词本，有点无措地看他。
五条悟从桌上取过另一份誓词，随意瞄了两眼，然后又丢了回去。
“不用这个。”他说。
她讶然：“那誓词怎么办？”
五条悟：“跟我念。”
他薄唇一张一合，神色认真地吐出誓言，“我起誓，我们今后将灵魂与共。”
这倒是比誓词本上的短，而且好念。
神田诗织没有多想，跟着重复了一遍：“我起誓，我们今后将灵魂与共。”
话音落地，她忽然觉得意识里好像多了一点什么。
不好说，若有似无的。等她去感受，又突然消失了，似乎只是她的一抹错觉。
她疑惑地晃晃脑袋。
五条悟定定看她。
卷翘浓密的雪睫低垂，落下一点霜白的影子。与之相对的，是倒映着一点烛火的眸底，暗得发沉，血似的红，显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糅杂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流光。
神田诗织忍不住别开一点脸，又被五条悟捏着两颊掰了回来。
“不行喔，要好好完成仪式啦。”
大猫扣住她的后脑勺，像叼住了很喜欢的玩具，强势的、不容置喙的力道。心满意足地贴上去，蹭蹭脸，呼噜呼噜，嗓音甜甜蜜蜜。
末了，好像还有点遗憾，嘟囔：“可惜没有戒指。”
为了尽快脱离幻境，她丢掉脑子，跟着五条悟做完了剩下的流程。等到了最后一步，殿内突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龟裂。
巫女的愿望完成了。
无数道裂缝扯开四周，幻境骤然崩塌。
……
成功脱离幻境。
神田诗织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默不作声弯腰，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地除掉了那朵奇妙花种。
拔掉、统统拔掉！
以后再也不种花了！
她回想幻境经历的种种，只觉心累。
一天内结两场婚，白天一场晚上一场，这种极限操作，有过一次就够了。
她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两个DK也醒了。
夏油杰揉着后脑勺，脸色不太好看。与他相比，五条悟的面色就轻快多了。
两人从地上起身，看见了背对着他们、正在辛苦劳作的神田诗织。
他们没对神田诗织心狠手辣的除花行为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看着少女显露着狰狞味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由薨星宫向外扩散，结界开始渐渐消失。
高层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现象，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来往高专的人变多了，大多行色匆匆，夜蛾也时不时地被叫去开会。据说烂橘子们还特地去找了天元——不过好像是没能如愿，被天元请了出去。
自那之后，烂橘子们的大动作越来越多。高层的人想稳住咒术界的根基，稳住自己的地位，但大厦将倾，天元大结界的消亡已成注定。
咒术高专的学生依然在不断出任务，不过等到结界消散后，咒灵的新增数量就会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术师的主要工作会从与咒灵之间的拔河，变为削减境内咒灵的存量。
年末那天早晨，神田诗织去见了天元一面。
她想确认如今结界消散的进度。
天元告诉她，结界在今天就会完全解开。
因为这个好消息，她从一大早开始心情就很好，眉眼弯弯，逢人就很热情地打招呼，走路都透着轻快的味道。
训练时，久违地见到了木村建人。
他胳膊底下夹着份文件，正往办公室的方向去。神田诗织见状，从训练场里小跑几步追上，叫住了木村建人。
被她一喊，木村建人停下脚步，礼貌微笑：“你好。训练辛苦了，神田小姐。”
神田诗织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好，木村先生。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木村建人一愣，想起今天是年末，登时恍然，真心实意道：“是的。新年快乐，神田小姐。”
就在今天，大结界即将成为历史。
木村建人不知道，神田诗织也不方便说。不过她本来就是因为按耐不住，想分享这份快乐的心情，才随着心意追上来的。如今单方面分享成功，她也算满足了。
因此她小手一挥，与木村建人道了声新年快乐，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训练场。
想了想，又给伏黑甚尔发：
【神田诗织】：你好，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伏黑甚尔大约是把她这个长期金主加了特关提醒，她一发消息，就立即秒回。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有活？给多少？
还是那个满脑子只有钱的甚尔。
神田诗织默默关了聊天页面。
……
晚上。
几个没任务的学生聚在一起，开着暖炉，打算一起看红白歌会跨年。
暖炉太小了，放不下那么多人，喜暖的猫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长手长腿，硬是占了一大块地盘。
灰原雄可怜巴巴地被挤到了外边，庵歌姬想争又争不过，气得在一旁无能狂怒。
夏油杰占着暖炉的另一块地盘，装模作样地劝了两句，被五条悟嗤笑：“杰才是。明明自己也没打算让吧。”
神田诗织在战火纷飞之中，很淡定地把腿窝在暖炉下面，手上慢慢剥着橘子。
剥完了，不忘分给硝子与暴怒的歌姬。
庵歌姬稍微被抚平了受创的心，恶狠狠地瞪了五条悟与夏油杰一眼，跑到了坐垫上。
五条悟不满意了。
“我的呢。”猫贴过去，头毛乱蹭，张开嘴，等待投喂。
神田诗织低头看看。
果肉没了，只有橘子皮。
她为难皱眉，很诚实地问：“你吃橘子皮吗？也挺养生的。”
五条悟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她。
“才不要橘子皮！”
而夏油杰已经默默剥完新的橘子，把完整的果肉放到了神田诗织面前，温声道：“多吃点。”
五条悟立即支起猫耳朵，警觉地去看黑毛小眼睛。
神田诗织感动地分了一半回去：“你也吃。”另一半，刚准备吃进嘴里，忽然被一个白色脑袋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
她慢慢扭头：“？”
五条悟将果肉含在嘴里，嗷呜一口咬得汁水四溅，猫爪再扒拉过一个橘子，嘟着嘴，含含糊糊：
“你、等一哈。我给泥剥。”
“……”
她眯了眯眼，扑过去，龇牙，“五条悟，你还我橘子！”
夏油杰也不甘示弱地叫出了蝇头贴脸制裁。
三人混战成一团，还是冥冥进来打断了他们。
冥冥提议玩真心话游戏。
答不上就要吃一整个酸到爆炸的柠檬。
神田诗织很兴奋，第一个举手同意。
这可是正大光明听八卦的机会！
她兴奋得眼睛都在发亮。
第一轮，她不幸抽到了鬼签。
庵歌姬问：“你的初恋在什么时候？”
身边两道目光灼灼。
“……”
神田诗织纠结一会，小声，“小学。觉得电视上的大哥哥长得很好看。”
庵歌姬歪头：“明星吗？明星是论外啦。不过我也有这样的经历……勉强算你过关吧。”
第二轮，鬼签是五条悟与夏油杰。
冥冥笑了一下：“有女朋友吗？”
两人视线微妙地同步瞥向中间的少女。
神田诗织默默把头埋低了，专心致志地盯着下方，假装在研究桌布的花色。
第三轮、第四轮……
不知怎的，神田诗织今天运气好像尤其不好。
她倒霉地被盘问了好多次，感觉再下去牙齿都快被酸掉了，呸呸吐着舌头，眼冒泪花，开始耍赖。
“不玩了，我退出。”她就势躺下，摆烂。
夏油杰出去买水。
她躺在地上，其他人还玩得火热，没人注意逃跑的败兵。
房间开了暖空调，加上暖炉，太热，逃兵打算出去放放风。
她翻身爬出暖炉，被五条悟发现。
“要出去？”
“嗯，想吹吹风。”
五条悟没说什么，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到了外面，寒风吹得她缩了缩脑袋，热乎乎的脸颊一下降温不少。
神田诗织在附近逛了逛，看见了说是去买水的夏油杰。
他没去买水，而是站在树下抽烟。
树荫很重，少年的侧颜显得很模糊，只有那点明灭的星火十分惹眼。
见到神田诗织，夏油杰明显一愣，很快就掐灭了烟。
她已经很久没撞见他抽烟了。
神田诗织走过去，看看他指缝里夹着的烟嘴，试探：“你心情不好？”
“嗯？”夏油杰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疑问。想了想，明白过来，失笑，“不，今天玩得很开心。就是……嗯……”
他有点为难，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在慢慢戒烟了，但偶尔忍不住，也会抽一两支。”
神田诗织努力去看他的表情。
挺自然的。
她慢吞吞“哦”一声，夏油杰问：“怎么出来了？”
“太热，放风。”她说。
两人在树荫底下站了会。
神田诗织仰头，看着天空那产生龟裂的大结界。
透明的外壳，蛛网似的裂纹。普通人看不见，只有术师才能察觉。
存续千年之久，笼罩着生态缸的玻璃罩，即将在今日终结。
“大结界解开后，你想干什么？”她忽然问。
夏油杰侧目看她。
“悟说，他还是想当老师。”
神田诗织吸吸鼻子，“你说要找的路，还没找到吗？”
夏油杰略苦恼地蹙眉。
“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他说。
“这样啊。”
她明白了，点点头。过了会，又拉了下夏油杰的衣袖。
“明天有太阳出来，天气很好。”
“嗯？”
“恰好是新一年的开始。”
“……”
“希望明年会是个凉爽的夏天。”
夏油杰微微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
“……嗯。”
降温得差不多，神田诗织也打算回去了。
临走前，她瞥一眼夏油杰指缝夹着的香烟，忍了忍，没忍住，好奇：
“这东西那么上头吗？”
她闻着明明觉得很糟糕啊。
夏油杰抬高香烟，低头瞧。
橙黄色的烟嘴，上面还有点被唇齿濡湿的咬痕。他想了想，拉过神田诗织，自己俯首吻了下去。
一个带着甘烈薄荷味烟草的吻。
味道很淡，他也没有太深入，很轻地吮了两下唇瓣就退了开来，垂下视线，眼里含着些笑。
“回去吧，外面冷。我买完水就回来。”
他招出蝇头，随手将香烟按进咒灵张开的嘴巴里。
神田诗织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夏油杰疑惑：“嗯？”
她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是先吐槽这个自然得过头的吻呢，还是先老实评价难吃的烟味。
恋爱自主性那么强的乙游NPC，她在这游戏里还是第一次见。
……
走廊。
声控灯纷纷亮起。
神田诗织往楼梯的方向走。
忽然，外面坠落大片大片的白色光点。
她一愣，忽然想到什么，匆忙两步跑到围栏处。
大结界破碎了。
一片又一片，星屑似的光点洋洋洒洒自天空坠落，像落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都被浸润在雪茫茫的光海里。
她忍不住往外伸手。
那些光点坠落在她的掌心，又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这场漫天遍野的光海。
夏油杰停下了按自动售货机的手。
五条悟急忙摘下墨镜，很兴奋地怪叫一声，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在窗口旁探头探脑。
伏黑甚尔倚在酒吧门口的墙面上，指缝里燃着烟，表情略微发怔。
木村建人呆呆望天，惊得文件散落一地。
高层的人乱做了一团，发怒的发怒，慌张的慌张，最后还是颓然跌坐回了位置里。
薨星宫内。
天元拢着袖，叹息一声，表情安详地合上了眼。
……
寒夜里。
少女踮着脚，高高朝天空举着手。
雪白光色浸润之下，那道纤瘦单薄的背影也渐渐模糊了边界，变得若有似无。
她消失在了光海之中。
……
【亲爱的玩家，您已成功通关本游戏。】
【您已达成TE［将希望铭刻］】
【命运将你推向此刻。】
【历史将铭记你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