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家熄下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影踩着灯光掠过屏风, 外面逐渐变得很吵很吵,吵得人睡不着觉。神田诗织听见了, 她烦躁地翻过身,嘴巴一撅小手一拽,就把被子拉过头顶,只留了一点缝隙给夜光灯。

  这下好受多了。

  她舒展开眉头,傻乐着砸吧两下嘴,没心没肺地接着呼呼大睡。

  “入侵……诅咒师。”

  “……悟少爷、快通知悟少爷!”

  忽而。

  一声沉闷的炸响,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地动山摇。

  还在熟睡的少女猛然从床上蹿起身。

  她眼睛都还没睁开,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把被子一掀,也顾不上穿衣服了, 就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 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熟练地把自己团成个团, 再努力塞到桌子底下。

  前来通知她的家仆气喘吁吁奔来, 刚推开门,就见房间里头空无一人。

  家仆顿时慌了神, 四处搜寻:“神、神田小姐?神田小姐!”

  话还没说完, 神田诗织颤巍巍从桌子底下探出半个脑袋。

  家仆一愣, 很焦急很不安:“神田小姐, 你怎么在桌子底下?”

  神田诗织趴在地上, 也很焦急很不安:“你怎么还在乱跑?不是爆发超级大地震了吗?”

  家仆:“……?”

  两人互相茫然地面面相觑。

  ……

  搞半天, 是有诅咒师入侵。

  而且这名极恶诅咒师她还很熟悉,是在二周目把她绑走的夏油杰。

  神田诗织手脚并用地再次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随手拿了件外套匆匆一披, 趿拉着拖鞋就出了房间。

  家仆跟在她身后:“我们已经联系上了悟少爷,他马上就能赶回来, 还请神田小姐稍安勿躁。”

  家仆低头在后面说着话,神田诗织仰头看着天上的结界。

  五条家的结界原本是透明的。

  但此时此刻,结界像大卡车跌进了湖水那样,泛起了十分剧烈的波澜,有些链接的薄弱处甚至有了明显的凹陷。

  神田诗织转头,看向咒力波动最激烈的地方。

  身后家仆传来惊叫:“神田小姐!你要去哪儿?……神田小姐!”

  ……

  大门前。

  五条家主正与一人对峙。

  源源不断的咒力被五条家的术师们接连输入结界,五条家主站在最前方,面色冷然。

  隔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无数咒灵在夜幕之中游||||||。而黑发的和服少年就站在那群荒诞丑陋的咒灵里,长相俊雅,身形高挑,眼眸比黑夜还要幽暗。

  他低声说:“我要见她。”

  五条家主拂袖,一字一顿:“不可能。无人能未经许可擅闯我五条家。”

  那少年浑然不觉。

  只是执拗地又说了一遍:“我要见她。”

  咒力冲突愈发激荡。

  在即将到达顶峰之时,却倏地诡异一滞。

  两人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通往前院的小径里,忽然冲出一个裹着散乱外套的少女,气喘吁吁,脸色焦急。

  夏油杰抬起了脸。

  那双失魂落魄的紫色眼睛,在这一瞬间,就好像看见了月下转瞬即逝的昙花那样,渐渐亮起了痴迷与激动的光。

  “……诗织。”

  他哑声说。

  ……

  神田诗织也看见了夏油杰。

  他看着比二周目结尾时还要清减。五条家的灯亮着,照出他眼下触目惊心的青黑,那张脸也不再笑吟吟的了,神色痛苦。

  五条家主想让她回房,神田诗织摇头拒绝了。

  她说:“我就……简单和他说两句。”

  她往前几步,在离结界一步之遥处站定。

  攻击结界的咒灵们似乎接到了同一个指令,纷纷停了动作,很安静地收起獠牙,在夏油杰身后趴了下来。

  “诗织。”

  夏油杰声音干干的,像好几天没喝水。

  神田诗织看向他。

  他眼神里带着压抑过后的欣喜若狂,一只手小心探了出来,轻柔贴上了结界那层透明的外壳。

  “诗织。”

  他又叫了她一声,脸也凑近了,很专注很灼热地盯着她。神田诗织与他对视着,夏油杰身体渐渐颤了起来,好像就连她轻轻扫过的一眼都足以让他轻易失控似的,贴着结界的大掌攥紧又展开。

  神田诗织张张口,又合上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禅院扇袭击事件过后,她呆在五条宅内,也趁着空档,重新把二周目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她也想过了,如果他想要带她走,那么早在村庄时他就可以动手。没有人能阻止他,比冒着风险侵入高专要简单多了。

  但当时夏油杰却选择把她送回了高专。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转变他最初想法的事。

  而夏油杰入侵高专的时机也很巧。

  曾经那么久都不愿联系她,杳无音讯把自己抹得干干净净的人,却在禅院拓真出现那天,也同步闯进了高专把她掳走。

  被关在教会时,她曾问过夏油杰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夏油杰答:“或许高层看你很不顺眼,在背地里偷偷计划着除掉你也说不定。”

  她那会只以为他是在故意瞎扯挑拨离间,如今想来,他说的全是真话。

  所以……

  尽管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心里也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念头。

  ——夏油杰是为了从高层手里保护她,才会把她带走。

  面对着这样的夏油杰,她满心复杂,可又无法开口求证。二周目的夏油杰已经死去,现在的夏油杰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好干巴巴:“你、你怎么来了?”

  夏油杰喉结滚了滚。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注意到始终站立在不远处的五条家术师后,又默默吞咽了下去。

  “你……我听说你被下了死咒。”

  夏油杰瘦了许多,人却一如既往地高挑,她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只盈着一点微弱的亮光,像即将被阴云吞没的稀疏月色。

  神田诗织别开眼,摸摸手腕,沉默地“嗯”了一声。

  “……”

  那抹淡淡的月色也倏然黯淡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

  “还好,能跑能跳,一顿能吃两碗饭。”

  “……这样啊。”

  夏油杰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比哭还难看,那双眼睛仍然执着而贪婪地看着她。

  他进不来,影子却照在地上。长长的一条,暧昧缠落在她身上。

  神田诗织扭头看了眼拢袖站着的五条家主,说:“悟马上来了。”

  夏油杰听见了,却不肯走。

  “我知道。”他低低说,“诗织,我——”

  “轰——”

  一声巨响。

  澎湃咒力挟着明亮至极的苍蓝汹涌而至,原本安静伏在他身后的咒灵纷纷向前,替主人挡下了这强势一击。

  只是作为代价,不少咒灵都在这一击下湮灭于无形。

  “……”

  夏油杰掀眸,看向浮游于夜空的挚友。

  五条悟仍维持着「苍」的手印。

  猎猎铱錵夜风吹乱了那一头熠熠生辉的银白短发。五条悟表情没什么诧异,似乎早就料到夏油杰的行动。见夏油杰望来,他眼睫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后者,神情淡淡:

  “有点过了吧,杰。小偷当上瘾了?”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五条悟。

  半晌。

  他敛去方才露出的失意,很慢很慢地勾了下唇,有点挑衅,有点轻佻:

  “很不安吗?悟。”

  “……哈。真敢说啊。”

  五条悟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嗤笑。

  夏油杰弯了弯眼,口吻谦和,眸色沉沉:

  “彼此彼此。”

  夹缝中的神田诗织:“……”

  她看看天上的那一个,又看看地上的这一个。身后五条家主的目光也刺得她很不自在,她悄悄扭过半个头,看见五条家主那张痛心疾首的脸,似乎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是“红颜祸水”了。

  她又默默扭回头。

  虽然能被认为“红颜”她是很高兴啦——这种大美女级别的词汇居然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她身上,扪心再问,她是有点小雀跃没错,但跟在后面的“祸水”就不必了吧?

  她三周目真的有在一心一意攻略五条线,很乖很安分的。

  玩家觉得很冤枉。

  她眼观鼻鼻观心,小动物的本能让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但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什么,于是抛掉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很努力地挺直了腰杆。

  五条悟低眸,往下看了小女友一眼。

  只随便披了件薄薄的外套,赤脚踩着拖鞋,睡裙只到膝盖,白皙光裸的小腿暴露在凉夜之中。

  他从天上降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始赶人:“欸,穿得好少哦,不冷吗?好啦,快点进去。”

  神田诗织不肯:“那你呢?”

  五条悟歪头:“我?有点事要和杰去外面聊聊。”

  神田诗织又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不置可否,脸色平静。

  五条悟进了结界,拍铱錵拍她的脑袋,好像误会了什么,在口袋里翻找一下,抽出一根奶油味的棒棒糖,撕了包装纸塞进她嘴里,哄小孩似的:

  “去吧去吧。”

  “……”

  五条家主的目光顿时更扎人了。

  神田诗织含着棒棒糖,从心存了个档,犹犹豫豫地转身进去了。

  ……

  屋外传来砰砰咚咚的巨响。

  间或夹杂着明亮的苍蓝辉光。

  神田诗织快速穿完衣服,探头探脑地观察一会,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地溜到了前院。

  结界外还有一层五条悟设下的帐。

  除她之外,不限制任何人的出入,以这样的束缚换来了帐强而有力的坚固度。

  而帐之内的五条家结界,则隔断了未经允许的不速之客,完美与帐互补。

  结界只针对外部,不针对内部。所以如果她想,她可以轻轻松松就跨过去,但面对结界外的帐,她就无计可施了。

  神田诗织蹲下来,对着帐这里敲一敲那里锤一锤,费了好半天功夫,硬是没能撼动分毫。

  她有些丧气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