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是在涩谷街头碰见夏油杰的。
好友的混蛋前男友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友善地朝她挥手。
家入硝子点烟的手一顿。
夏油杰长得高, 站在人流中显得格外显眼又突出，家入硝子没怎么费功夫，只是轻轻用眼神一扫，就锁定了这位曾经的同期。
他面庞清减了一些，也不扎丸子头了，长发半披着，随意套了件黑色休闲服，气质亲切温和，很能欺骗人。
家入硝子看见两三位驻足偷偷看他的女生。
面染飞霞、紧张局促, 聚在一起小心又兴奋地轻声讨论着什么。
家入硝子收回目光, 看着夏油杰双手抄兜、闲庭信步地向吸烟区走来，又打量了两眼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
片刻, 她淡声：“还真是富有欺骗性的外表啊, 罪犯小哥。”
夏油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他笑看着家入硝子探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对准了他，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闪光灯一晃, 夏油杰的面容就被定格在了手机中。
直至家入硝子要给朋友们打电话的时候, 夏油杰才忽然：“要联系悟跟诗织吗？”
家入硝子咬着烟, 承认得很爽快。
夏油杰沉默了两秒, 笑意减淡了一点：“诗织就不用了吧。”
“为什么？”家入硝子挑眉。
他不经意间一个抬手, 叫出咒灵, 轻描淡写：“她本人都说了，让我一辈子别出现在她面前。”
“……”
家入硝子忽然很想笑。
于是她也真的笑了一下，只是表情寡淡, 看不出半分笑意。
歪理。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夏油杰不说话了，只是笑。
少年狭长眼眸微微眯着, 小小的咒灵趴在家入硝子肩膀上探头探脑，聚精会神监视着她手上的动作。
家入硝子手指轻点，播出了五条悟的电话。
“喂，五条吗？”
“我在涩谷见到了夏油。……地标？我看看。”
“中央大街，大爆炸汉堡店旁边。对了，夏油说只见你一个人。”
“欸？……我才不要，会被杀的啦。”*
手机挂断。
趴在肩膀上的咒灵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它很快就消失了。
等待五条悟过来的间隙里，家入硝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夏油杰聊着。
“姑且问一下你的目的。”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忽然意识到丑恶的猴子没有被保护的价值罢了。”
“他们只会制造咒灵，我想要创造只有一个术师存在的世界。”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掐指算算，五条悟也快赶到了。
家入硝子最后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见她吗？”
夏油杰眼眸微敛。他骨节粗硬的手屈起，指缝里夹着根香烟，火光在那双细长的狐狸眼里一闪一闪、摇曳明灭。
他摇头：“不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家入硝子：“诗织她很生气，想必到时候会更加生气吧。”
夏油杰偏头想了想，轻哂：“嗯，会的吧。”
他记起诗织生气时候的模样。
表情浮着薄怒，眼睛被浸得亮亮的，双颊绯红。但是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她不得不费劲仰着脖子、叉着腰，再努力瞪大眼，才显得有那么一丁点气势。
像是小人国的小人，他一手就能揣起来直接端兜里。可她鬼点子也多，眼睛咕噜噜一转，扭头就往饮料里挤致死量芥末，或者把牙膏饼干当礼铱錵物送回来。
……但这也是过去的事了。
香烟烧至橙黄色的尾巴。烟雾缭绕间，少年俊雅出色的面庞被熏得朦朦胧胧，那点燃烧在眸底的微弱火光也渐渐熄灭了。
家入硝子看着夏油杰。
这哪里是“没什么好说”的表情。
脸上分明写满了爱意与不舍。
不让诗织来，是因为真的不想见她，还是因为——
害怕见到她呢？
家入硝子吐出口烟圈。
她看见五条悟的身影隔着一条街，遥遥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家入硝子有些颤抖地摸出了又一根烟。
“哈，你真的是个幼稚的笨蛋。”
连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
五条悟大步走来。
质问与硝子如出一辙：“叛逃的理由。”
于是夏油杰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五条悟反应激烈：“哈？！你认真的吗？那怎么可能做得到！”
夏油杰表情却很平静。
“我已经决定了我的道路。悟，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说完，夏油杰转身离去。
五条悟抬手，屈指。
咒力聚集又消散。
最终只能颓丧放下。
夏油杰的背影也渐渐隐入人群之中。
……
“所以这也是前女友教会你的？”
莉莉加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夏油杰给双胞胎姐妹梳理打结的头发。
耐心而细致，最后手指灵活地编出了漂亮的麻花辫。
一个单身大男人居然会这种细活儿，而且还完成得相当不错，那么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菜菜子与美美子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好奇。
夏油大人的女朋友……
想知道。
双胞胎姐妹就像刚出生刻下印随效应的小鸭子，对于母鸭子的一切都感兴趣，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母鸭子的屁股后面以防走丢。
这里是魔女教本部，诅咒师的聚集地。
夏油杰带着两姐妹叛逃之后，在极偶然的巧合下得知了魔女教本部所在。因为觉得利用起来会很方便，所以就一路杀了进来，用武力逼迫夺取了教主之位。
镇压完教内骚动，他又以此为根据地，发展招募了几名新诅咒师。
菜菜子很快就想起了什么。
她记得，那日在牢笼前——
“是夏油大人救我们出来那天，打啵啵的那个姐姐吗？”
“菜菜子！”美美子不认同地制止。害怕夏油杰触景伤情，小女孩不安地抬眼确认着少年的表情。
夏油杰微怔。
很快，他回过神，表情如常，只是叹息着纠正：
“菜菜子，是谁教你「打啵啵」这个词的？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菜菜子立即没义气地出卖了队友。
“是莉莉加和拉鲁！”
莉莉加：“喂！”
菜菜子转头，朝莉莉加龇了龇牙，又转回来，小心翼翼：
“夏油大人，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夏油杰无奈。
“我没有生气。只是……嗯。”
他顿了顿，看着双胞胎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哑然一瞬，终于承认：
“——她确实是我的女朋友。”
莉莉加听着，不禁挑眉。
她注意到夏油杰脸上忽然软化下来、柔和得一塌糊涂的表情。
杀伐果决的教主大人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有点意思。
体内八卦因子在隐隐作祟，莉莉加忍不住探听更多：
“是因为理念不合分手的吗？”
夏油杰喉结滚了滚，没作声，但莉莉加已经从他的反应中读出了答案。
“真可惜。”莉莉加说。
夏油杰低低道：“都已经过去了。”
是吗？
莉莉加不这么觉得。
一个人的爱是掩藏不住的。
即便捂住了嘴巴、堵住了耳朵，它也依然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夏油杰明显就是没放下。
不仅没放下，而且爱得很压抑。愈压抑，愈深刻。
莉莉加摇头感叹：“看来不仅只有女人，男人的嘴也很硬。”
歪理。
夏油杰失笑否认。
他很平静地审视着自己。
虽然一切都已过去，但他并不恨高专的人。
恰恰相反，在高专的这两年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鸡飞狗跳、又频频出糗，但如今回忆起来，反倒像发着光的金子一样，粒粒都弥足珍贵。
但他抛下了这些金子。
连同心爱的女友一起。
为了他的理念，他选择站在了好友们的对立面。
并把这一切抛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所以不存在嘴硬，也不存在放不下。
他挥刀斩断了自己的退路，通过如此决绝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信念。
正如他所言，一切都已是过去式。
而且——
夏油杰敛眸。
莉莉加耸着肩走了。
双胞胎姐妹也去上识字课了。
夏油杰静静屈腿坐在地上，半晌，掏出了手机。
与神田诗织的聊天页面停留在两个月前。
那是他在涩谷与家入硝子他们见面之后，得知消息的神田诗织发了一连串的问号过来。
光从这串快要爆出屏幕的问号里，他就能感受到她的愤怒有多大。
在过了一天之后，她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诅咒娃娃的照片。
诅咒娃娃做得很粗糙，画的也很拙劣，但很传神。简单的几笔简笔画，眯眯眼，微笑唇，一簇长长的刘海，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夏油杰猜这是诗织亲手画的。
因为他看见过她上课时偷偷摸鱼在课本上的涂鸦，和这很像。
诅咒娃娃破破烂烂的，身上被插了好几根五颜六色的玩具小刀。下方有一张白纸，生怕他没看懂似的，上面用加粗记号笔写着：
「这是夏油杰1号。」
第二天，她又发来了一张图片。
这次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诅咒娃娃。
「这是夏油杰2号。」
第三天。
黄金土下座，乖乖低着头，背上还顶着小水缸的诅咒娃娃。
「这是夏油杰3号。」
……一直到第五天。
她再也没有发来过消息。
图片停在了夏油杰4号版诅咒娃娃。
断开音讯的时候，是仍带着些许热意的初秋。
而如今已是即将入冬的深秋了。
所以连她也放下了。
她呆在高专最好，那里也最适合她。有理念相合的伙伴，有面冷心热的校长，也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找到解决身上诅咒的方法。
他找不到带她走的理由。
他没有骗人。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昏暗的房间内，夏油杰拿手背掩着眼睛，独自一人静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