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沉默了许久。

  久到神田诗织都觉得奇怪的时候, 少年喉结微滚,轻轻眯弯那双狭长幽深的眼, 言笑晏晏:

  “嗯,我在看你。”

  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一瞬间就变了。

  不再像刚才一样躲避眼神接触,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虽然是她主动要求的,但在这一刻,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的错觉。

  她搓着忽然竖起寒毛的手臂,困惑地看了夏油杰好几眼。

  少年一反刚刚不自然的态度,面色轻松惬意,眼眸眯得细细长长, 笑得跟偷到鸡的狐狸似的。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就是那只待宰鸡的错位感。

  她一下连质问他关于自己印象的事都忘了, 狐疑地瞥了又瞥,但还是没能从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抓住什么端倪。

  片刻。

  她扁扁嘴:“你还是别看我了, 感觉怪怪的。……把面具还我。”

  夏油杰看她一眼, 含笑低头,把揭开的面具摘下来递还给她。

  随着他目光低垂, 刚才那股古怪的感觉也很快消失。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趁着周围没人, 神田诗织弯腰, 把玩偶熊宝宝与五色战队面具都放进了背包里。

  约会事件完成得很顺利, 她有预想过会涨一点好感值, 但没想到一下就加了16点。

  离她成功复仇的进度条, 又可喜可贺地缩短了那么一小截。

  属实是意外之喜。

  快快乐乐把面具塞进背包里的时候,她看见上面鲜艳的火纹,动作微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

  “说起来, 咒灵球是什么味道啊?”

  这是她记起那只青蛙咒灵时突然想到的。

  那只青蛙她没有吃,夏油杰也没有吃。为了整个表演的完成度,她确实是让影之熊宝宝用飞踢的方式给了它最后一击。

  上周目她打怪打得很勤奋,脱离观察期后,独自一人在“兢兢业业打工人,勤勤恳恳咒术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周目每逢与夏油杰出门做任务,为了那点稀薄的经验值,她也总是抢人头吃咒灵的那个。

  仔细想来,她虽然知道夏油杰的术式是咒灵操术,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样会吞咒灵,但要说有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幕……

  那还真没有。

  夏油杰愣了一下,默然两秒,反问:“那诗织呢?”

  “我?”

  她瞪圆眼睛,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好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似的。

  实际上,吞噬咒灵的并不是她,也不是莎缇拉,确切来说,是莎缇拉的影子。

  而且,那与夏油杰的术式原理也完全不一样。莎缇拉术式的本质是影子的侵蚀与同化,如果要问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咒灵是什么味道……

  答案当然是:

  “没有味道。”

  她想了想,又补充,“毕竟只是影子嘛。”

  就算她操纵黑影作出了张口大吞的动作,也不过是出于她自己那一点无聊的兴趣而已。

  并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只需将咒灵拖拽进黑影,一样能达成同样的效果。

  “这样啊。”

  夏油杰敛着眉眼,沉吟一会儿,忽地掀眸看她。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划过老板娘的那句话:

  “也许只要再坦诚一点……”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好像成为了打火石撩起的一点儿火星。

  他突然:“不怎么好吃的味道。”

  顿了顿,嗓音微哑道,“像是擦拭过呕吐物的破抹布。”

  向来倨傲又惯会隐藏心思的少年,难得翻出自己的肚皮坦诚一次。

  神田诗织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也是,毕竟是咒灵嘛。

  她表情深沉:“原来你一直在吃屎。”

  夏油杰:“……”

  夏油杰面色扭曲了一瞬,苦笑:“稍微、不,能不能换个说法。”

  只要一从她嘴里听见“屎”这个字,他就无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当喷射战士窜稀的画面。

  他不太想回忆社死现场。

  见她好奇心得到满足,夏油杰想了想,刻意放缓语调,若有所思:

  “既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你是不是也要交换一个秘密?”

  神田诗织眨眨眼,惊讶:“这是秘密吗?”

  她以为只有自己不知道,悟与硝子他们应该很清楚才对。

  夏油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逼近:“是除了你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少年身躯高大,悄无声息笼过来时,就将她整个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身上那股润物细无声的温和气质,好像也眨眼变作了略带侵略性的春日骤雨。

  但神田诗织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氛围,她正低头琢磨着夏油杰所说的“秘密”。

  半晌。

  她忽然:“我被同学杀死过。”

  她抬手,指了指胸口,“在这里。”

  夏油杰愣住了。

  他小眼睛睁大,错愕:“什么?”

  神田诗织瞥他一眼,清楚他也不可能记得上周目的事,于是改口:

  “……骗你的。滑雪度假村的时候,悟不是拍了你的照片吗?”

  夏油杰突感不妙。

  神田诗织睨着他,丝毫没有自己是主犯的觉悟,也忘记了自己伸出的罪恶小手,反而慢悠悠地抛出重磅炸弹:

  “你可能不知道,这些照片在高专已经人手一份了。”

  夏油杰:“……”

  怪不得。

  最近在高专与人擦肩而过时,他总觉得自己的屁股凉凉的,好像在被谁隐蔽地打量着。

  原来。

  呵。

  夏油杰冷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去找悟谈谈。”

  ……

  结束今日行程后,两人回到了高专。

  神田诗织回寝室休息,夏油杰因为要与五条悟进行物理上的友好交流,从教室到寝室逛了一圈,却都没找到他。

  反而撞见了家入硝子。

  “五条?好像出任务了吧。”

  家入硝子回忆了一下,见夏油杰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冷酷模样,不禁眯了眯眼,“怎么,约会不顺利吗?”

  夏油杰微怔:“你怎么……”

  “诗织告诉我的。本来今天想找她逛街,被她婉拒了。”

  夏油杰沉默片刻,才弯了弯眼,口吻不自觉地软化下来:

  “不,很愉快。”

  家入硝子看他两眼,若有所思。

  半晌,她挑眉,恍然大悟。

  “所以你终于决定和她一起去看脑科了?”

  夏油杰:“……”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神田诗织一边做着大学入学准备,一边登登游戏。

  期间,她回了两趟自己小时借住的儿童福利院。

  院内风景并没有多少改变,闲来无事时她也会来帮忙做做义工。

  福利院内新来了一个小女孩。

  性格内向而孤僻,不喜与人结伴,也不怎么笑,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神田诗织试了几次,玩具、画笔、食物都试过了,可小女孩始终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大多人都更喜欢活泼开朗的小孩,像这样的,可能很难会被领养出去。

  她不禁有些挫败,院长奶奶过来看了看,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诗织以前也是这样呢。”

  父母离婚,被亲生母亲抛弃,辗转来到福利院,直至被神田家领养。

  院长奶奶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总是漠然地冷着一张小脸,好像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可有可无。

  比眼前这位要过之而无不及。

  神田诗织闷闷:“这都老黄历啦,院长奶奶。”

  院长奶奶仍是笑呵呵的。

  干枯皱巴的手轻轻顺着少女的发丝,院长奶奶的声音带着阅尽沧桑的感叹:

  “你也长大了啊,诗织。”

  黄昏降临,神田诗织与一群小萝卜头挥手告别。

  院长奶奶站在大门前,挥着手,目光慈爱地与她送别。

  ……

  回到家后,神田诗织习惯性地登入了游戏。

  然而刚上线,她就被妈妈叫去帮忙买东西。

  她也没断电,挂着游戏就爬出了虚拟仓,等再回来后,她发现手机里有很多条来自于五条悟的消息。

  【五条悟】:?

  【五条悟】:你跟杰出去看电影了?

  【五条悟】:在我出任务那天?

  【五条悟】:回话。

  【五条悟】:啧。

  【五条悟】:故意躲着我是吗?

  【五条悟】:行。

  【五条悟】:[]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句:

  【五条悟】:我发烧了。

  【五条悟】:[分享位置]

  至此,再没有了下文。

  神田诗织握着手机,逐渐陷入沉思。

  她盯着五条悟发来的一大串消息轰炸,目光落在“发烧”那句话上,脑子里想的却是——

  这是那个,没错吧?

  乙游里超级经典的探病事件!

  堪称是乙游里的必备Flag,永恒不灭的感情转折升温点。

  神田诗织觉得自己悟了。

  她的乙游雷达在嗡嗡作响。

  毫无疑问,她现在该采取的行动就是去五条悟的寝室探病。

  临出门前,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床头的猫咪布偶,她脚步忽然一顿。

  又慢慢倒退了几步。

  她以前生病时,妈妈不仅会陪着,还会在床头放一个布偶哄她。

  而五条悟是一个没有童年、连睡前童话故事也没有人给他讲的悲惨小可怜。

  温柔善良又亲切的她,当然也十分富有同理心。

  她觉得,五条悟应该也十分需要这只猫咪布偶。

  所以她只是犹豫了那么几秒,就理所当然地一把抄起了猫咪玩偶,抱着它出了寝室。

  等到了五条悟寝室门前,她才恍然记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给他发消息。

  【神田诗织】:悟,我到你寝室门口了。

  发完这句,她抬手敲门,又耐心等了片刻。

  很快。

  她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稀里哗啦、砰砰咚咚的一连串响声。

  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跌落,又碰到了一大排锅碗瓢盆那样的动静。

  五条悟慌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等——!先等老子五分、不,七分钟!”

  神田诗织:“?”

  她困惑地歪了歪头。

  五条悟,是在里面搞拆迁吗?

  但很快,又一个疑问冒了上来。

  这么中气十足,看着也不像生病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