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炸了。

  谭既来握着手机,后半程没有心思看球。

  谭航和姜淑云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儿子会吻李则安……

  为什么他们的儿子带他回家过年……

  发小群消息也在激增。

  看球的,不看球的,很快都看到了转播画面。

  马微嗑疯了,其他人也被谭既来的浪漫细胞惊到。

  像是一部电影,毫无预兆进行到高·潮。

  疯狂过后,他们也关心谭既来爹妈是否会看到,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种话题提了一句,群立即就安静下来。

  谭既来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爸妈还时不时地在发消息,推测无限趋近真相。

  身边的墨镜因他的沉默而沉默。

  很久之后,他轻轻开口:“抱歉。”

  抱歉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是把谭既来不同寻常的安静,归因于自己。

  “不要抱歉,”谭既来勉强笑笑,“跟你没关系。”

  他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早晚都要告诉他们,不是吗?”

  “墨镜”低下头:“这种方式刺激太大了。”

  谭既来:“哪种方式刺激都大,刺激的是事情本身。”

  湖人又进了一个三分。

  全场山呼海啸。

  本该最兴奋的那个人目光发直,游离于场外。

  “墨镜”在嘈杂呼喊的间隙中问:“明天回国,他们会去机场接你吧。”

  谭既来点点头。

  “墨镜”看着他:“我跟你一起。”

  去面对所有。

  时差的关系,国内十点多。

  李则安收到一条消息,立马给谭既来看:“审批通过了。”

  谭既来沉闷的眼神亮了一下:“你不用走了?”

  李则安:“不用了,回国之后,我会去做交接,转入地方警局。”

  篮球场灯光炫亮,如白昼,如正午。

  谭既来满意地靠着椅背。

  他觉得命运特别眷顾自己,他想要的都在得到。

  散场后八人在门口聚齐。

  谭斌摘了墨镜,眉毛快飞出小寸头:“OMG,老谭你真太牛逼了。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是我大哥。”

  谭既来一掌拍在他肩头:“不,我也想当你舅老爷,你给我当大孙子。”

  谭斌骂骂咧咧。

  Sam的翘臀无辜遭殃。

  酒店离球场很近。

  谭斌提到回去的路上有条街,夜生活非常丰富。

  虽然明天他们得返航,肯定不能喝酒,但是撸个串还是可以的。

  “在downtown找个大排档可不容易,”谭斌拿棒球帽当扇子扇风,“大部分烧烤店都在华人区。”

  大家对谭斌对美食的理解十分信任,但凡是谭斌爱吃的,一定是上佳美味,于是集体同意去吃夜宵。

  李则安皱眉,低声征询谭既来的意见:“要不我们回去吧。”

  谭既来:“不用,我饿了。”

  那家店不远,走几步就到。

  因为生意火爆,他们还在外等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他们,八个人排队依次进门。

  谭既来和李则安走在最后,在谭既来的手碰到玻璃门的金属把手时,几个鬼鬼祟祟的白人和亚裔从他身后经过,带着刺鼻又特殊的味道。

  谭既来嫌弃地喷出一鼻子气,走进店内,嗅着勾人的烧烤香。

  他的手反曲身后,给李则安抵着门。

  然而好几秒,都没感觉到有人接手。

  谭既来回头,看到李则安没有进门,还皱着眉。

  “怎么了?”他问。

  “跟他们先进去,”李则安抿嘴,“你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没有多想,简短“嗯”一声。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到那个身影消失在玻璃墙壁的拐角。

  一瞬间谭既来想起10月初在长市警局,他也是这样离开。

  他准备跟上去看看,刚挪一步,又听见谭斌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的二舅老爷,”谭斌扯着嗓子喊,“来啊,愣着干嘛!”

  落座之后,七个人点菜的点菜,洗手的洗手……只有谭既来一个人去洗手。

  等他甩着爪子回来时,别说李则安,另外五个暗线也都不见了。

  骤然间,谭既来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过去,按着正在点菜的Sam的肩膀,声音已经很着急了:“他们人呢?!”

  Sam在烤五花那里写了个数字“8”:“他们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让我们先吃……来哥你吃烤黄喉吗?”

  谭既来看向烧烤店门外:“我不吃……他们去哪里了?”

  Sam根本不在乎:“不知道,服务员,帮忙下个单。”

  他俩没等到那六个人回来,却等来了十几辆警车和天上两架直升机。

  不知道几点,警察冲进小吃店疏散人群。

  他们两个被好几个魁梧的美国警察,裹挟进警车,送回了酒店。

  天蒙蒙亮的时候,骚乱了半夜的城市终于安静了点,但随即被工作的喧嚣覆盖。

  他们原本计划今天回国。

  预定出发去机场的时间早就到了,还是没有人回来。

  好多次,有人经过谭既来房门口。

  但仅凭脚步声,他就能判断出来,回来的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十点多,警察又来。

  一行七八个黑衣人中,为首的是个穿LAPD制服的白人中年女警察。

  她就是谭斌的领导,代号0809。

  她中文非常流利。

  一见谭既来,就亮了国际刑警的证件,干练冷肃地告诉谭既来,Sam已经被谭斌的父母接走,而她现在要送他回国。

  谭既来摇着头往后退:“我不走。”

  他一个人回什么国。

  李则安昨晚说好要跟他一起回去,去见他爸妈。

  0809不跟他废话,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警察就架住谭既来,剩下的人拖着他的行李箱,拿着他的背包护照,强行把他带出酒店的房间。

  谭既来都懵了,突然明白谭斌那么刺头的人,为啥对他领导言听计从。

  这人行事风格太强横了。

  在电梯里,0809冷冷看着谭既来。

  谭既来再傻也读出了0809对他的反感,硬着头皮问她:“1503呢?”

  0809面无表情:“保密。”

  “保密?!”谭既来太懂这俩字意味着什么,问,“他是又去执行任务了吗?”

  0809嘴唇轻动:“我说,保密,你听不懂?”

  谭既来忽略她的强硬,追问:“他已经申请调岗,你们为什么又给他安排工作?”

  “你在质问我?”0808很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

  她说完,眯着眼睛:“昨天晚上大庭广众之下亲1503的,就是你吧。”

  谭既来梗着脖子:“是。”

  0808嘴角一勾:“你还挺高调。”

  谭既来:“我们正大光明谈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她个子比谭既来高,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可是我批准1623带你们来看球赛,要求之一,就是你们必须分开就坐。他怎么坐到你身边的?”

  谭既来喉结滚动:“我换过去的。”

  “撒谎!”0809冷笑,“你隐瞒事实真相,1503明知故犯。这事我会一五一十向理事会上报,他等着处分吧。”

  谭既来:“理事会凭什么处分他?9208昨天就批准了他调岗的申请,看球那会儿,他已经不隶属理事会管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谈恋爱坐一起怎么了?”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0809看着谭既来,似乎觉得他很好笑,“我们内部消息,所有一切,全都遵循保密原则。他把内部消息通报给你,又得吃一条处分。”

  谭既来难以置信:“这么严格?你他妈机器人吗?”

  0809:“你再骂一句试试?”

  谭既来:“你再拖着我走试试?你们不是喜欢天天讲人权吗?我犯什么事了,你凭什么让人架着我走?这不犯法?!”

  0809笑了声,饶有兴致看着谭既来:“跟我讲法律?你要告我吗?”

  谭既来一字一句认真说:“我是提醒你,别太过分,你敢跟他上纲,我就跟你上线。”

  0809满身压迫感:“你威胁我?!”

  谭既来:“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0809大拳头攥紧,感知到谭既来没跟她开玩笑,是真刚之后,嚣张的态度收敛几分。

  谭既来问:“他人呢?我要见他。”

  0809冷笑:“1503不归我管,你问不着我。”

  谭既来:“那你知道吗?”

  0809一脸轻蔑:“我没义务回答。”

  电梯降到一楼。

  一楼全是警察。

  0809带着失去人身控制权的谭既来,在警察开道之中畅行无阻。

  她走在前面,谭既来被架着走在后面。

  谭既来忽然问她:“你做这行,这么危险,你的家里人会担心吗?”

  0809没跟他说话,脚步也没停。

  谭既来继续说:“昨晚原本好好的,他还说要陪我回家,见我爸妈,然后突然他人就不见了。”

  “我们连像样的招呼都没打,他明明说一会儿就来找我。”

  “我昨晚一宿没睡,外面每次有脚步声,我都以为是他回来了,结果每次都不是。”

  “好容易见到你,你是他的同事,我问你他去哪里了,不正常吗?”

  “我真的很担心,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否安全……”

  说到最后,谭既来眼睛酸疼,近乎哀求,深呼吸狂眨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0809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身,态度软化一点:“他有新的工作安排,昨晚紧急集合,凌晨就离开了LA。”

  “他凌晨就走了?”谭既来愕然,“他说国内没有任务才申请的调岗……跟昨晚的突发状况有关?”

  0809迟疑很久,轻轻点头。

  他被交接给另外两名特警,乘坐谭斌的私人飞机回到国内。

  首都机场依然那么繁忙,人来人往。

  他在一楼抵达大厅,顺利遇见来接他的父母。

  夫妻俩顶着黑眼圈,满身疲倦,显然没有休息好。

  见到他,一家三口第一次沉默无言,连打招呼都有气无力。

  除了他们,神秘的暗线头儿0506罕见地露面。

  他以1503直接上司的身份,来面对或者说慰问不告而别的下属家属。

  他爸妈原本看到五六个特警叫住自己儿子谈话,还以为谭既来出了什么事,紧张地不得了。

  等听明白0506是代表谁来的时候,很不客气地请他远离自己的儿子。

  “该找谁找谁,别找我儿子!”

  谭航强硬地挡着0506。

  0506摆出每个特警都会的冰块脸:“根据警方系统收录的信息,谭既来被登记为警察家属,现在该警官出紧急任务,按照规定,我必须要跟家属进行解释和沟通。”

  姜淑云气笑了:“家属?警官先生麻烦您查查,他俩算什么家属?是亲戚还是……”

  她没说完,但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0506显然有丰富经验:“尽管你们是他的父母,但谭既来是成年人,你们没有权力阻止他见我,请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他爹妈还没有足够经验应付警察,在逻辑陷阱中,很快丧失主动权,无奈地放谭既来见0506。

  谭既来正好有一肚子话要问,0506耐心听完,一个都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1503的工资卡。”

  谭既来服了:“给我钱干嘛,我他妈不缺钱……”

  “你误会了,”0506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多案子保密等级很高,不到结案我们不会主动通知家属……如果哪个月,你突然发现这张卡收到一笔大额汇款,那说明他大概率……”

  他耸了一下肩。

  谭既来几乎站不稳了。

  他浑浑噩噩被爹妈带回家中,剥夺家门钥匙,不允许外出。

  直到高中开学,单位工作日渐繁忙,谭航和姜淑云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看着他。

  二月底,河边的绿树开始发芽。

  冬天明明过去,但是春天没有来。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谭既来熟悉的人都不见了。

  暗线六人如同从没出现在他生命里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深夜做梦时,不知道是睡得沉、梦的离谱,还是浅眠、大脑活跃,谭既来好几回梦到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他第二重梦境。

  好像从来没有鬼森林的偶遇。

  好像后来的经历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无名指戴着那只素圈戒指,如果不是书包里多了把黄铜钥匙,如果不是他控制不住、隔三差五去银行查一次工资卡余额,时间一长,谭既来大概真的会认为过去半年是一场梦。

  谭航和姜淑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开明,但是开明的程度,也十分有限。

  他们开明地理解儿子喜欢另一个男人,不开明地无法接受他一直喜欢男人。

  “相信我们,你只是一时冲动。”

  姜淑云很熟练地跟他谈话,就像在学校里处理学生早恋。

  谭既来没有辩解,没有反驳,随意谭航姜淑云如何理解。

  直到他们得知李则安清楚他们收看了NBA的转播,无可避免地开始质疑李则安离开的动机。

  理性最大限度的克制,是控制他们没有直接说出来。

  可惜他们满脸写着“他不敢面对,所以抛下你逃离”。

  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儿子是那场荒唐恋爱的可怜受害者,被人欺骗感情,却还傻乎乎的等着那人回来。

  谭既来尽可能地忽视他爸妈的心疼。

  不知道哪一天,他们驱车经过一片家属区时,他忽然没忍住。

  “他不是故意的。”

  谭既来望着车窗外。

  谭航和姜淑云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谭既来:“如果有任何可能,他绝对不会让我一个人回来面对你们。”

  “他不舍得。”

  “我相信他。”

  车里安静如无人。

  只有胎噪和外面的喇叭声。

  过了好久,谭航才叹气:“小来,你可以骗我们,骗所有人,但是你唯独骗不了自己。”

  谭既来:“我不是自欺欺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二月底,北通大如期开学。

  谭航姜淑云亲自开车送谭既来到学校,担忧地目送他走进校园。

  “小来,你是大孩子了,要知道什么最重要,”谭航开后备箱,拿去那只黑色光面拉杆儿箱的时候,姜淑云拍拍儿子的肩膀,“上课认真听讲,好好读书,发几篇哲学论文最实际。”

  谭既来笑的无奈。

  他不读哲学很久了。

  他拉着那只陪着他经历很多事情的拉杆儿箱走进校园,经过物理楼,绕过篮球场,转身从另一个校门出去,打车去了京大家属区。

  设计师联系不上李则安,前天联系到他,询问什么时候动工。

  谭既来想了很久,决定无限期搁置。

  他从来没有这么需要安静又私密的空气。

  家里保持着他去美国前的样子,冰箱冷冻室里,还有几包小笼汤包。

  因为长久无人,年前下单、年后发货的快递,全部堆在看门大爷那里。

  有天晚上大爷突然看到家里亮灯,气急败坏前来砸门。

  “一个月了!”大爷怒,“传达室是专门给你们家收快递的吗?有没有点公德心?”

  谭既来一边唯唯诺诺地道歉,一边拉着小推车运了三趟。

  这批快递里,有他念叨过的香薰,有他喜欢的预制菜,还有他们一起选了半天的钟表。

  他把香薰放在玄关,预制菜都坏了,填满垃圾桶。

  钟表需要重新往墙上钉钉子才能挂装,他找了半天,终于翻到榔头。

  他从来没干过这种活,砸到了手指。

  包扎的时候,纱布没有道理地浸润几滴水。

  谭既来愣了,摸了下眼睑。

  然后愕然发现自己流了好多泪。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课多,更得晚了点。

  有点伤感,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