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小李则安的手,带他走过漆黑的通道。

  这条路明明没有那么长,但是谭既来觉得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尽头。

  黑暗深入,手腕处又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

  谭既来低下头,捻动手指,发现他已经无法握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手。

  他慌张地蹲下身。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想说你早晚会大仇得报,黑暗会在你手里被驱散。

  他还想叮嘱他注意安全,要尽量保护好自己。

  最后最后,这些他都没说。

  在消失前一瞬,谭既来在小李则安耳边轻轻叮嘱:“别忘了哥哥。”

  我们会重逢。

  这回眼前亮起来时,他蹲在不知道谁家的马桶上。

  “我去。”

  谭既来连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见屋里没有人,鬼鬼祟祟溜出来。

  这是套老房子,风格像他姥姥家。

  大白墙,方彩电,天花板还吊着个大风扇。

  他站在这家人的客厅,无所适从。

  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见那几道红又消失了一截。

  原本缠绕五圈,现在只剩下三圈。

  谭既来开始不安。

  妈呀这不是他生命倒计时吧。

  会不会等褪到最后一圈,他人也无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为他能不能活到下次穿越还不好说。

  卧室的门骤然被撞开,一个手拿洋娃娃的小女孩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

  谭既来乍一看觉得眼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

  “妈妈,妈呀……”

  她慌张地叫着。

  谭既来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叫法?

  等他抬起头,看到卧室里的景象时,谭既来也——

  “妈呀!”

  僵尸!

  是那个红衣女人变成的僵尸!

  误入鬼森林地第一晚,他在梦里见证的第一起蛊虫杀人案,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个后续。

  红衣女人抬起胳膊,赤红着眼睛瞄准谭既来。

  后者脑壳炸裂,狼狈地拉开防盗门,抱着小女孩逃出这间房。

  出门后他“砰”一声摔门,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然后用身体死死抵住。

  他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对小女孩儿说:“哥哥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哭得抽搭搭的:“不好,我要找妈妈……”

  谭既来头痛,尤其感受到里面的僵尸开始撞门后,他躁到极点。

  “小妹妹乖,你赶紧的,就说着火了,通知这栋楼全部住户撤离!”

  说完他自己就大喊了一声:“着火啦!!!”

  他并没有见过僵尸在城市里是什么样子的,害怕这里的居民跟僵尸“偶遇”,然后被一把捏爆脖子。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屋里那只僵尸闻到人味儿,越来越激烈地撞门。

  好几回门被撞开几厘米,谭既来抵在门上,被力顶着向前扑。

  但他很快努力后仰,长腿与地面和门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死死压制住那只僵尸。

  “快啊!”谭既来腾出一只手,把女孩儿往对门推。

  好在他们在顶楼,不然这小女孩再爬几层去喊楼上的住户,谭既来真能被急死。

  小女孩终于开始行动,按响门铃把对门的住户喊出来。

  这家住了个拄拐老奶奶,谭既来看到她的拐杖后,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他妈猴年马月能撤走。

  他真顶不住了。

  “瑶瑶怎么了?”老奶奶弯下腰,轻声问小女孩。

  谭既来强势接口:“奶奶快喊全家人一起走这家着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口气说完,老奶奶茫然地抬头看他,目光随即落到时不时被撞开条缝的防盗门上。

  奶奶问:“着火了你堵着门干嘛?家里有人吗?”

  小女孩:“我妈妈在。”

  老奶奶当时就急了,拿着拐杖戳水泥地:“着火了你把人堵家里?快把小陈放出来!”

  谭既来:“……”

  没法放啊……

  正在这时,对门又伸出来一个小脑袋。

  谭既来眼睛一亮:“则安!”

  小李则安耳朵一动,看着整个后背贴着防盗门,两条腿斜支起来的谭既来。

  谭既来满眼期待,飞快问:“则安,你还记不记得哥哥?”

  小李则安盯了他几秒,摇头。

  “你,”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时空他从未出现,“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带着奶奶和妹妹赶紧走!”

  小李则安不听他摆布,漂亮的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谭既来急得冒汗。

  他分心这会儿,背后的门“砰”一声,被僵尸撞开一条大口子。

  红衣女人的手伸了出来,拐个弯摸向谭既来的脖子。

  “卧槽了!”

  谭既来躲开那只手,转过身拼尽全身力气用胳膊抵着门板往回压。

  僵尸纤细又布满黑色血管的手臂夹在门缝,被挤压的“咯咯”作响。

  小李则安瞬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僵尸的手,又从偶尔被挤开的缝隙当中看到僵尸的模样。

  “则安,”谭既来浑身冷汗,后背湿透,“听我的,快逃命啊!”

  小李则安抬起头,谭既来看着他交错着震惊和恍然的眼神,知道他可能懂了什么。

  他没有再犹疑,转身拉着老奶奶和小女孩往楼下跑。

  他们三个一边跑一边喊邻居,很快这个单元开始躁动。

  谭既来和门板也撑到了极限。

  老式蓝色钢制防盗门的合叶开始松动,发出细小又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门框也在剧烈的撞击中向外倾斜,在灰白色的墙面留下几道划痕,簌簌掉落墙粉。

  谭既来最后顶了几秒,在僵尸撞门的间歇突然撤步。

  他手撑刷着红色油漆的木栏杆,一跃而下跳下半层楼,头也不回地往下蹿。

  而那只红衣僵尸在惯性中冲进对门家中,在屋里嗅了半天也没找到活人,慢慢转身出来时,整个单元早就空了。

  谭既来逃到楼下,密密麻麻一群人看到他跑出来,此起彼伏一股“呜”声。

  他缓口气,喊:“快报警!有……”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僵尸。

  小李则安竖起耳朵:“有什么?”

  谭既来避而不答,问:“报警了吗?”

  小李则安:“没有。”

  谭既来:“为什么不报警?!”

  小李则安:“电话在家里。”

  谭既来一拍脑袋,这个年代手机还是稀有物品。

  他一边喊“后退”,一边冲到路边的铁皮屋小卖铺,借电话报了警。

  这回唯一顺利的是,这栋楼沿街,对面就是警局。

  上一秒他撂下电话,下一秒就看到出警。

  警察们过马路时,红衣僵尸也冲了下来。

  路边的人还不知道是僵尸,但是看红衣女人伸着胳膊,眼神发直发红,本能地后退。

  围绕单元门口的人圈瞬间扩大。

  红衣僵尸站在中间,短暂地迷失。

  忽然一声——“妈妈!”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在拐杖奶奶身边哭喊。

  红衣僵尸木然转身,有了方向。

  谭既来看到她扑向小女孩,一跺脚:“卧槽!”

  他追在红衣僵尸的后面,抬脚踹的她向前扑倒,激起一层轻尘。

  但是僵尸不怕痛,动作没有任何停滞迟疑,半秒钟的时间就翻身爬起。

  这次她的目标是谭既来。

  谭既来汗毛倒竖,吓得后仰。

  几个围观的男人发现了女人的不正常,在警察抵达之前过来帮忙。

  他们以为女人只是发疯,严重低估了她的力量,还伸手企图抓她的手臂制伏她。

  谭既来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握住女人的胳膊,连忙喊:“离她远点!危险!”

  晚了!

  红衣僵尸力量比壮汉大得多,压倒性地反制,在壮汉愣神的时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咔”一声,壮汉的脖子在红衣僵尸手里像一团泥,轻松被捏爆。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随意歪倒,鼻腔和耳朵里滴滴答答流血,空洞的眼神望向“幸运”的观众。

  这下周围的人是真的吓坏了。

  所有人头脑“嗡”的乱掉,每个人都在极度的惊恐中迟钝地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杀人了。

  而小李则安眼睛瞪的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摇头。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的谭既来。

  谭既来接到他的目光,很快别过头去。

  他知道小李则安在想什么。

  高度相似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剧情……

  再加上他本就无法接受警方的说辞,怀疑母亲死亡的真相……

  警察们终于赶到。

  他们看到红衣僵尸手握一个人的脖子,提着那个壮汉,也惊呆了。

  有警察拿起对讲机呼喊对面的同伴赶紧带枪支援。

  有警察挡在众人身前,紧急疏散周边居民。

  还有一个谭既来很眼熟的警察,对着红衣僵尸大喊:“晓榕,你疯了吗晓榕?!”

  陈晓榕不是疯了。

  她是死了。

  她听到警察的喊声,丢下被捏爆的壮汉,伸着胳膊朝警察们扑过去。

  那个方向的人群惊喊着如鸟兽般逃窜,警察们硬着头皮顶上。

  谭既来不忍直视地看到俩警察也不幸中招,然后上前几步一手抱起小李则安,一手抱着小女孩,带着拄拐的奶奶往红衣僵尸进攻的反方向撤退。

  小李则安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前问:“哥哥,陈阿姨怎么了?”

  谭既来抿了抿嘴:“我也不知道。”

  小李则安:“你骗我!你肯定知道!”

  “瑶瑶!”

  有个男人在他们身后大喊,大步流星跑过来从谭既来手里接走小女孩。

  是谭既来觉得眼熟的那个警察。

  小女孩看清来人,朝他伸手:“爸爸……”

  谭既来一个抱俩正嫌齁沉,连忙把小女孩还给那个警察。

  再一抬头,谭既来惊得后退两步。

  他眼熟这个警察,是因为这人就是把他绑给Pest的那个开车的老刑警——老陆。

  谭既来抱着小李则安尽可能地远离他。

  卧槽老陆怎么在这里?!

  老陆急匆匆问小女孩:“你妈妈怎么回事?今天出什么事了?”

  那个小女孩还抓着洋娃娃,额头抵着老陆的下巴痛哭流涕,根本说不明白。

  对面警局全副武装的援兵很快赶到。

  十几个警察举着枪,围成半个圆,瞄准了红衣僵尸。

  谭既来捂住小李则安的眼睛。

  老陆看着他的动作,睁大眼睛猛地回头,在小女孩的哭喊声和密密麻麻的枪声中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话音戛然而止,四周硝烟弥漫……

  红衣僵尸伸着胳膊,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枪声太响,震的人短暂失聪。

  这几秒世界是无声的。

  然后传来一阵又细又淡的空灵声,像在耳鸣。

  谭既来抱着小李则安,看着老陆带着女儿狂奔过去,伸出手接住了红衣女人。

  开枪的警察大喊着“不要”,有几个冲过去架着老陆的胳膊费劲地带着他远离。

  还有两个警察从老陆手里抢下小女孩,抱着她拼命往后退。

  而小女孩终于松开洋娃娃,在空中抓住了红衣女人的裙摆。

  “滋啦”传来布帛断裂声,她撕下了一截红色真丝的裙裾。

  那抹红随着她的被动撤离的动作,在半空中激荡飘扬,鲜艳的扎眼。

  这边小李则安看着红衣僵尸的下场,忽然挣脱谭既来的怀抱。

  他不带任何迟疑地跑入单元,上楼。

  谭既来追在后面:“你干什么去?”

  小李则安一边费力地爬楼,一边说:“我要给08叔叔打电话。”

  谭既来:“谁是08?”

  小李则安:“9208,他是负责我妈妈案子的国际刑警。”

  他太小了,冲到三层,腿脚微抖,撑着扶手在咬牙坚持。

  谭既来追上他,又抱起来。

  “我陪你去。”

  他抱着小李则安快步上楼。

  家门没有关,被僵尸搅弄的一片狼藉。

  小李则安抓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话筒里传来老式座机的“嘟嘟”声,大得惊人。

  以至于谭既来很久之后才发现手腕的铃铛在震动。

  小李则安那边的电话接通。

  他双手捧着电话听筒,仔细描述着今日的情形。

  谭既来站在他身后,眼前越来越黑。

  他不忍打断他,也来不及道别。

  眼前如泼了墨的镜头,黑的彻底空洞。

  手腕的铃铛声夹杂着北风呼啸,裹挟强烈刺骨的冷流,刺激着谭既来每一寸皮肤。

  他打了个喷嚏。

  眨了眨眼睛,他恢复视力,仰头看到了漫天大雪,洋洋洒洒。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站在他家小区对面的警局,那个关了他一天的地方。

  这一天很冷,路上行人很少。

  偶尔几辆汽车驶过,轮胎轧在路面,带起细碎的泥泞。

  人行道远处,有一个人撑着伞,抵着风雪走来。

  他伞沿压的很低,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一副挺拔朗阔的身板。

  谭既来穿着单薄的卫衣,冻得受不了,两步躲进警局的大厅暂避风雪。

  几个值班的警察看到他,都好奇地打量……毕竟除了神经病,没人在三九寒冬就穿个卫衣出门。

  但他们手头工作多,来不及盘问,任由谭既来坐在大厅的椅子里瑟瑟发抖。

  那个撑伞的人很快也走进来。

  他在门口收了伞,转身露出年少精致的五官。

  谭既来怔住。

  这是十八、九岁的李则安。

  他提着伞,径直走向警局的前台:“您好,我找9208。”

  前台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9208今天开会,不在警局。”

  李则安:“我查过了,他们的会议地点改到了这里。”

  前台的警察抿嘴,满脸表情都是“诶呦我居然糊弄不了你”。

  李则安:“没关系,但是麻烦您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

  前台无奈地看着他:“孩子,你这个事我知道,真不是我们领导不给你办,它确实是违反规定的,谁都没办法。”

  缩在公共座椅里的谭既来竖起耳朵。

  什么事?

  李则安:“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找他。”

  前台警察:“你找领导也没用,真的。”

  李则安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前台:“如果他看了这张报纸,还不肯改变主意,那我放弃。”

  前台警察拿起报纸看了半天,一脸懵逼:“这什么东西?”

  谭既来远远瞄了一眼,见是份外文报纸。

  最大的标题使用的文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字符,难怪前台警察看不懂。

  但是谭既来懂。

  他一眼看到了标题下某篇报道的附图。

  那是个酒店。

  是他跟李则安曾经穿越去过的酒店。

  照片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其中有个花裙子的老奶奶,还有穿着衬衫的老爷爷,都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谭既来目光上移,看着李则安的侧颜。

  原来这起案子他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调查和搜集全球跟他妈妈案子相关类似的案件,以图还原当年的真相。

  在李则安的坚持下,前台的警察拿着报纸上楼。

  过了几分钟,他站在一二楼的楼梯拐角,对李则安说:“上来吧。”

  李则安提着伞上楼。

  谭既来等了几秒,也跟着上去。

  好在这天警局的人不多。

  偶尔撞见几个办事经过警察,谭既来挂上一脸超自信的“我来找人”的表情,成功蒙混躲过所有警察的盘查。

  他跟着上了三楼,看见李则安跟着前台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

  他走过去,躲在旁边听墙角。

  门里一个中年男声响起:“小郑你先出去。”

  随后一阵脚步声,谭既来连忙闪到对面的卫生间藏起来。

  他刚藏好,门被打开,前台警察摇着头下楼。

  谭既来等他走了,又蹑手蹑脚潜到门口。

  门里的中年男人——应该是9208,正絮絮说着什么:“小安,我们也认识12年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李则安轻轻“嗯”。

  “我很感谢你愿意提供给警方线索和情报,但是我很抱歉,根据我国法律以及理事会的相关规定,你没有加入警察系统的资格。”

  屋里闷了一会儿。

  李则安:“就因为我母亲被定性为杀人犯?”

  9208:“因为你的直系血亲有严重的刑事犯罪记录,我们绝无可能启用你。”

  李则安:“可当年那起案子,您不觉得疑点太多了吗?这些年我陆续提交的证据,难道还不足以佐证当年另有隐情?”

  9208:“对,没错,你递交的材料确实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或许你母亲的案子是警方误判,像你说的另有隐情,但是……”

  他顿了顿:“谁能保证这个隐情能证明她完全无罪?”

  李则安沉默。

  9208:“当然我现在也并不认为你母亲主观故意伤人,我在努力调查的方向就是为这些奇怪的杀人案的嫌犯做无罪辩护。”

  李则安:“您不用解释。”

  9208:“那你还来一遍一遍地找我,要求加入特警?”

  李则安:“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9208:“什么?”

  屋里没了声音。

  谭既来耳朵贴上门。

  过了很久李则安说:“您应该知道,无论我是不是警察,我都会继续查这个案子。”

  “您可以不同意我加入警察系统,但是你们拦不住我调查真相。”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哪怕有一个同伴。”

  屋里9208沉默了很久。

  屋外谭既来也沉默。

  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因为太沉重太复杂,他一时难以辨明。

  但其中最尖锐的感觉,是心疼。

  “抱歉,小安。”

  “我没这个权限。”

  “这是法律,是规定。”

  屋内响起脚步声。

  谭既来连忙躲回卫生间。

  门开了,李则安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离开。

  谭既来躲在卫生间里,想等无人时再下楼。

  结果很快他听到一个人哼着流行歌,蹦蹦跳跳地上楼。

  这个人应该很年轻,或者说很小,还在变声期。

  他跑上三楼,推开9208的办公室:“爸,我妈让我来问你咋还不回家,等着你包饺子呢。”

  9208:“我还有事,把门关上。”

  他儿子:“关门多闷,开着吧。”

  9208:“作业写完了?今天做了几套卷子?”

  他儿子:“拜托,我折腾了一天从武市过来,刚落脚没俩小时。再说今天过年诶,您让我休息一天成吗?”

  9208:“就知道玩,是不是又看了一天电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功读书?”

  他儿子不理他,一屁股栽进沙发里,一边刷手机一边说:“咋不用功了?我成绩好着呢,考湖大没问题。”

  9208听起来快爆炸了:“考什么湖大!我让你考警校!你知不知道你进了警校当年就要初筛,过不了初筛你永远没机会编到国际刑警系统里。”

  他儿子“嘁”一声:“当警察有什么好的,我要当主持人。”

  9208:“你敢!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他儿子:“呵呵,某警官知法犯法。”

  9208气得拍桌子。

  他儿子刷了好久手机,一会儿跟他说某明星的丑闻,一会儿跟他说哪家饭馆测评好吃。

  而9208听起来在忙工作,一直不停地噼里啪啦打字,或者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根本无暇搭理他儿子的话茬。

  他儿子坐着等了半天,又躺下等了半天,逐渐失去耐心:“爸,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9208:“你先回去吧。”

  他儿子:“那你回不回家?”

  9208:“没看见我在忙吗?”

  他儿子:“天啊,天天这么忙你还让我干你这行,咱俩有仇啊?”

  9208气结:“你还不想干?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天天往我办公室跑,软磨硬泡想进警察系统,我还不批呢?!”

  他儿子:“还有这种缺心眼儿?”

  9208:“缺个屁,人家比你优秀多了,高考奔700分,跳级考上了京大。”

  他儿子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京大也有缺心眼儿?”

  9208:“……”

  他儿子坐麻了,起身活动筋骨。

  走到窗边,他儿子忽然问:“那是谁啊?”

  9208:“什么谁啊?”

  他儿子:“好像那个谁。”

  9208:?

  他被他儿子搞得一头雾水,从办公椅里起身,走到窗边:“他居然还没走。”

  他儿子:“这是不是那个一年总有两回,在警局门口堵你的那个嫌犯家属?”

  9208:“你也认识?”

  他儿子:“我的天,我当然认识,我看着他长大的。”

  9208一巴掌呼他:“人家比你大一岁。”

  他儿子:“但他年年来,我眼熟。”

  9208叹了口气。

  他儿子问:“他站在街口干嘛?不冷吗?”

  9208:“当然冷啊,我看他衣服都是破的,怪可怜的。”

  他儿子:“怪傻了吧唧的。”

  9208又一巴掌:“人家不傻,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上进、努力和执着,我做梦都能笑醒。”

  他儿子又很不以为然地“嘁”。

  9208:“你就是惯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他儿子:“又来。”

  9208:“真的,有些孩子永远是孩子,有些孩子很小就是大人。”

  他儿子:“芜湖,好有深度。”

  9208:“滚。”

  谭既来悄悄伸出脑袋,看着站在窗边的父子俩。

  俩人都很高,但依然亲昵地站在一起,画面温暖温馨。

  谭既来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年少的李则安撑着伞,一个人抵着寒风,一个人面对霜雪。

  再睁开眼睛,他看见窗外天色半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这天是年三十。

  这天阖家团圆。

  9208突然说:“你去把他叫上来吧。”

  他儿子:“什么?”

  9208:“你去跟他说,我同意了,让他上楼签份协议。”

  他儿子:“什么同意?什么协议?”

  9208:“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快去!”

  他儿子被他打了出来。

  然而他儿子绕个道,先来卫生间。

  谭既来慌忙随便找了个单间钻进去藏身。

  一开门,他晃动了手腕的铃铛,满耳只剩空灵的回声。

  他低下头,看着手腕的红绳又消失了一圈。

  谭既来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了黑暗尽头。

  眼前闪过刺眼的明亮,炽热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伸着手,模糊看到光明下自己手的轮廓。

  等他迷迷瞪瞪适应了强光之后,发现自己站在检查站巨大的探照灯前。

  他转身,看到远处另一个他推开了黄嘉河,然后变得透明,变得虚无。

  又看到了押送疯狂博士的救护车旁,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奔向快要消失的他。

  那个人影大声嘶喊他的名字,就像在长市警局他跳楼前那样地大声喊他。

  谭既来眼眶有点湿。

  这回他不是在逃离。

  李则安扑过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了人。

  他眼神发直,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黄嘉河脸色惨白,慌乱地扶住李则安:“老大……”

  他把谭既来弄丢了……

  但下一秒,黄嘉河瞪大眼睛,猛拍李则安的肩,伸手一指:“老大!”

  李则安回头,看到一个单薄的剪影披着满身光芒,眨眼间撞到自己怀里,还伸手紧紧抱住他。

  “你……”

  他迟钝地想,为什么谭既来从他背后又冒了出来。

  谭既来没有他高,但是依然执着地伸手,像抱小李则安那样,企图把高大的他护在怀里。

  谭既来说:“我来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考入北通大,来到鬼森林,卷进跟他毫无关系的案子当中。

  但是今天他明白了。

  因为你说你不想一个人。

  所以我来了。

  我来陪你查清真相,还逝者清白。

  我来陪你长大,渡过人生中每个痛苦的瞬间。

  我是你黑夜行路的同伴。

  我是你并肩同舟的战友。

  我愿做你手里抵御风雪的那把伞。

  希望你在伞下,重新做回孩子。

  下一个新年,万家灯火里,我想等你回家。

  既来之,则安之。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一起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