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桐走之前,忽然转身跟谭既来说:“你师姐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记得保密。”

  他说这个谭既来倒想起来了:“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桐“嗯”得拉长尾音,说:“挺早之前,但是我跟他不是一条线。”

  经孟桐解释,谭既来才明白,原来由世卫组设立的全球超自然现象研究小组和联和国刑事理事会都在查蛊虫的事。

  不同的是,世卫组专司科研,理事会关注的是案情。

  为了保证研究人员的安全,世卫组在去年寻求理事会帮助,理事会由此派遣各国明线特警跟他们对接,提供一部分信息和资料,当然也要求他们回报必要成果,辅助他们破案。

  至于理事会的暗线,除了知道明线带超研小组也在查之外,跟超研小组毫无联系。

  他们单独开展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在国内,李则安是负责人,潜入也想争夺蛊虫的Pest,借助他们的信息和渠道达到对抗Bug的目的。

  李则安显然不支持超研小组在此时介入,但是孟桐带队的人马又依靠明线支持,无视暗线劝阻,继续推进工作。因此两边互相看不顺眼,在鬼森林见面就掐。

  谭既来是觉得孟桐和李则安之间怪怪的,说熟稔不熟稔,说敌对不敌对。既不真正信任,不也十分怀疑。

  合着是拥有同一目标的两路人。

  两路人马一明一暗,暗线还披着一层皮。

  送走孟桐,谭既来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李则安来陪他吃完饭的时候,他问:“1739他们来接我那天早上,你把孟老师叫到一边,是不是给了他1739的联系方式?”

  给完之后,李则安还盯着孟桐把那纸条烧成渣。

  谭既来之所以这么认定,是因为孟桐是明线,对接的人是0417。

  他向上汇报情况,按道理,0417应该派明线特警来接谭既来。

  但是执行任务的是李则安的人,说明孟桐可能直接找了1739。

  果然李则安“嗯”了一声。

  谭既来抓着筷子指关节泛青:“你因为这个背的处分?”

  李则安又“嗯”了一声,随即补充说:“所以我一直想跟你说,别把1739的话放在心上。”

  谭既来心里五味杂陈,红烧肉在嘴里都品不出味道。

  他慢吞吞把饭咽下去,问:“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因为跟你没关系,”李则安看着他,眼睛清澈地像一汪碧海,“我自作主张,给连明线特警都不算的人暗线的联系方式,把整个小队置于危险之中,背处分不冤。”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则安支起胳膊,关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着眼尾。

  最近他的眼睛时常会酸会热,似乎是被一种不太熟悉的情绪刺激所致。

  这种情绪的来源,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人。

  酸热聚集到一定地步,眼框含不住,就会下沉,落到胸口闷闷压抑。

  谭既来低头搅弄着碗里的饭菜,等把它们拌得稀碎,才抬头问:“另外一个处分,是因为什么?”

  李则安垂下眼皮。

  谭既来追问:“不能说?”

  “不是,是没什么好说的,”李则安鼻息一动,抬头看他,“因为我下水救你。”

  “哈?”谭既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救人是错?”

  刑事理事会有毒吧,李则安救人之后背处分,这不等于告诉所有特警,千万别做好事?!

  李则安眼神轻闪:“我们是Pest的人,Pest派我找蛊虫,结果我下水救人,被你导师撞见,还跟他吵了一架……”

  他止了话头。

  谭既来把他的话在心里滚了两圈,明白过来。

  他们披上灰色的皮,应该尽量低调。

  并且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悄无声息做好事也就算了,主要被孟桐撞破,还跟他吵架……

  假如是真的Pest,肯定会直接拿刀剁了孟桐,然后抛尸荒野。

  谭既来低下头,眸光透过一层水汽,折射地斑驳细碎。

  他让他别放在心上,他说处分跟他无关,但其实都与他有关。

  第一次救他性命,第二次因他犯纪……

  谭既来跟他说:“谢谢。”

  有些感谢,其实是在说抱歉。

  李则安情绪变得捉摸不定,他摇头:“别谢我,其实……”

  其实他后悔自责的要命。

  他知道蛊虫案的全部始末,知道Bug的蛊虫购于一家神秘的公司。

  那个神秘公司,据说拥有可以开合高维空间的神秘钥匙,并聚集了一批科学家,开发研究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这个钥匙。

  他们研究出来的第一项“成果”,就是蛊虫。

  因此高维钥匙案与蛊虫案并行,却又高于蛊虫案。

  他是理事会综合考虑选定的个别知情人,除了他和1739,就连配给他调查Bug的助手谭斌和左伊,对高维钥匙都一无所知。

  把谭既来从水里捞出来后,结合水下所见奇观,他直觉谭既来手腕上就算不是所谓的钥匙,也是其他高维物。

  他要求孟桐即刻将谭既来送离,移交给特警保护。

  但是那时候孟桐听都没听过高维钥匙,不肯放手好容易招来的科研民工。

  同时秦教授和陆瑶驱车前来,他无暇坚持,跟谭斌左伊即刻离去。

  一念之差。

  李则安这几天经常想,如果救下谭既来后,他能再强硬一点,或许谭既来戴着高维钥匙的事就不会为人所知,也就不会落入危险当中。

  更让他痛苦的是,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上一回,他如果够强势,许多事会不会不一样?

  谭既来忽然问:“孟老师为什么会听你的?”

  “嗯?”李则安还没从情绪当中走出来,脸上带着不耐和厌烦,“他听我什么了?”

  “联系1739啊,”谭既来说,“孟老师有明线对接的人,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联系1739?”

  李则安罕见地没好气:“他再不听我真的会动手。”

  谭既来被逗笑了。

  他想象不出李则安主动跟人打架的样子。

  不过对方如果是孟桐,按照他俩的“交情”,倒不是没可能。

  他笑够了,揉着发酸的腮帮子说:“孟老师听你的,不找明线找1739,是因为他信不过明线,还是因为更信任你?”

  李则安认真想了想:“更信任我。”

  “这么自信?”

  “我不值得吗?”

  “……值得”

  谭既来捂住脸,又想笑了。

  李则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骄傲。

  但是长得好看的人,油腻起来都这么可爱迷人。

  他忍住笑,问:“为什么你们天天吵架?为什么孟老师总喜欢挑衅你?”

  这当中肯定有缘故。

  他好奇地快抓狂了。

  李则安想都没想:“因为他有病。”

  谭既来彻底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后来的几天,李则安都没有来。

  他跟2263他们混熟之后,被允许开着门聊聊天,也不算太无聊。

  1739每天至少三次造访,给他送饭,拿取换洗衣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平心而论,1739他们对他很好,可是谭既来还是觉得空。

  他忍不住问了两回李则安为什么不来,无论是门口那俩,还是1739,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欲言又止。

  谭既来摸不准这是不是禁忌,怕给他们添麻烦,生生忍住好奇心。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1739送回来的家居服,胸口处的小油点没被洗掉,忽然确定李则安已经离开。

  “他们去哪儿了?”谭既来百无聊赖拨弄着夹生的米。

  1739坐在李则安常坐的地方陪他吃饭,一笔带过:“执行任务。”

  谭既来“啊”了一声,低声问:“Pest?”

  1739瞪他,谭既来连忙摆手:“当我没问。”

  还是油盐不进。

  吃完饭,1739架好设备,跟杨霍两位教授线上沟通。

  这一回两个人跟他解释的特别详细,还做了简单的课件,方便他理解。

  最后杨教授问他:“既来,你是文科生是吗?”

  谭既来点头,补充说明:“不过我理科也还行。”

  杨教授问:“你有没有兴趣做物理学方面的研究。”

  谭既来抓头发:“我行吗?”

  霍教授笑:“有我们两个带你,怎么不行?”

  谭既来受宠若惊。

  撞多大运才能读个研仨导师,其中两位还是顶级物理学家,名垂教科书的那种。

  他再差也得硬着头皮上。

  1739弄来了一大堆课本,这下谭既来有事做了。

  好多年没学过数理化。

  其实不考试,任何学科都挺有意思的。

  只要转换成分数,就他妈是灾难。

  1739理科基础也不错,俩人没事凑一起互相讲题。

  课本和草稿纸铺满了整间屋,红黑两色笔成为了生活的全部。

  外面的太阳从东到西,不过几个知识点的时间。

  时光悠然,像回到了高中。

  有天谭既来问1739:“你们特警学习都这么好吗?”

  平心而论,谭既来学习不差,理科也不差。

  但是跟1739比,竟然还称得上有段差距。

  这么厉害完全可以在自然科学领域游刃有余,是什么机缘巧合让他选择做特警。

  1739睨他一眼:“职业歧视不是,特警怎么就不能学习好了?”

  谭既来黑水笔尾戳进头发,一边抓痒一边说:“不是歧视,我是好奇。”

  他记得李则安和左伊提起高维也不陌生,看来对相关知识也有一定了解。

  除了谭斌……那位跟道骨仙风秦教授有的一拼,啥都不会但一点儿不耽误他们讲课。

  1739解一道题,Mathematica卡半分钟。

  等结果的期间,他慢悠悠问:“你知道我们都是怎么选□□的吗?”

  谭既来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1739点点头:“其实刑事理事会的官网年年有招生信息。”

  他顺手打开网页,翻出了刑事理事会的中文网页。

  谭既来浏览了一圈,肃然起敬。

  诸位都是大神啊!

  国际特警确实是从各国刑警中选拔,但是你想有资格成为被挑选的那批刑警,那可太难了。

  大部分特警——尤其是暗线特警——处理的案子都是跨国大案,往往不是普通凶杀那么简单,基本都在跟高智商甚至高科技犯罪团伙作斗争,所以对综合能力要求极高。

  以国内情况来说,这批人往往在大一期间就进行过预选,然后在大三正式选拔编号。

  通过的人除了警校常规课程之外,还要选一门精修的专业课。

  在专业课外,他们还要求必须精通三门以上外语——注意是外语——并且要有很强的自然科学和现代科技知识储备,以及文学历史哲学等人文素养,甚至需要有一定艺术美学造诣……

  这选的是特警吗?

  这选的是神吧。

  这他妈比考研难多了。

  刚考研上岸的新生发来问电。

  “把你们选出来做特警,”谭既来心疼人力资源,“有点浪费吧。”

  1739:“……权当你是夸我了。”

  谭既来:“你们工资多少啊?”

  1739:“你好俗。”

  谭既来:“说嘛。”

  1739:“不一定,案子结束有奖金,但基本工资五位数起。”

  好有钱啊。

  谭既来羡慕了:“你们还要人吗?”

  1739捂脸笑:“首先,你身高不够,我们要求180以上。”

  谭既来:“……”

  谭同学身高179cm整。

  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179的男人。

  他都是浑水摸鱼,号称180。

  但是1739眼睛可真毒,一厘米都他妈能看出来。

  1739看他脸黑,笑着安慰道:“其实身高也不是硬性要求,我们有些同事,走特型的那种,比如那天扮成你的那位,他就179。”

  谭既来:“……179算特型?”

  身高歧视吗这不是?

  诶不对,1739带特型来的时候还没见过他,这么说很可能是李则安报的他179……

  谭既来脑袋冒火,他找个180的能怎么样?

  1739嘿嘿一笑:“抱歉,我们就是这么规定的。”

  谭既来懒得计较,问:“这么说我有戏?”

  1739笑:“还是没,其他都是硬性,你达的到吗?”

  谭既来冷哼。

  他想了想,又问:“那谭斌怎么达到的?”

  不是他埋汰谭斌,主要是他物理学的太感人了。

  “你说1623?”1739电脑已经出结果了,一边誊抄一边解释,“他物理确实不咋滴,但是他是医学生出身。这个案子被定义为生化案,老大综合考虑后选他来太正常了。”

  谭既来“哦”了一声,慢吞吞问:“你们老大呢?”

  除了问过几次行踪,谭既来很少打听1503的私事。

  而1739自从发现什么后,也不太习惯在他面前提起1503,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不提,他跟谭既来能算朋友,还挺平等的。

  如果提了,总有种这是他领导的xx人,他得小心伺候的诡异感觉。

  “他,”1739笑得不地道,“你猜?”

  谭既来心道猜的出来我问你。

  “物理?”他瞎蒙。

  1739摇头:“三综。”

  “三综?”

  那是啥?

  他只知道文综理综。

  1739耐心解释:“三综就是选了三门精专,文理艺各一门,最后全通过了。”

  谭既来毫不吝啬地大声“哇哦”。

  然后他问:“哪三门?”

  1739:“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化学、哲学和油画……”

  谭既来大吐血,这车撞的也太厉害了。

  他手里的书“哗啦啦”合上,跟1739絮叨:“实不相瞒,我妈是一高中化学老师,我本科学哲学的,我小时候一开始学的其实是油画,嗯你知道吧,油画都要求一点素描功底,我一般随手瞎画,懒得上色,慢慢开始画素描……”

  1739也“哇哦”,心道要不你俩有缘分……

  “但是他一个人三门全学了,”谭既来兴奋不已,“而且他物理也还不错的样子,这也太厉害了。”

  1739横他一眼:“不然他代号能是03吗?”

  “嗯?”

  1739把他工作证掏出来,指着说:“前面两位数是年份,比如我17开头,是因为我17年编入特警。后面数字一般至多三位,偶尔有几年到四位,代表的是当年综合考核的名次。”

  谭既来抬眼,对上1739骄傲的眼睛:“你是17年第39名,他是15年第3?”

  “嗯,”1739挑眉,强调,“全球哦。”

  谭既来想拜考神。

  2263恰在此时一探头,被谭既来捕获。

  他对着2263喊:“失敬啊大神,我第一晚居然让你洗衣服。”

  暴殄天物。

  他给2263洗还差不多。

  2263“哼”了一声:“你还让我打过虫子。”

  谭既来合掌鞠躬。

  打听了2263和22107的精专后,谭既来更有老师了。

  有时候1739不在,他遇到不会的题,直接开门随便逮一个给他讲。

  他俩编号22开头,今年才大三,比谭既来还小两岁。

  年轻人大都热情似火,非但不烦,反而非常有耐心地指导。

  有顶级科学家和一群大神carry,谭既来上分神速。

  没掉多少头发,谭既来轻松搞懂了很多名堂。

  他有时候想,要是高中遇到他们,他走个物竞直达五道口。

  要是考研遇到他们,说不定他真考理院物理系。

  但是现在遇到也不赖,谭既来翻着杨教授发给他的资料,虽然看得吃力,但是慢慢钻研能懂不少,说明他入门了。

  陆瑶已经在写论文了,谭既来也生出紧迫感。

  他用1739给他的笔记本,在word文档里敲下了一行字——《论高维空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踹伞行为,不能我一个人被论文折磨!来宝也必须要写!!!

  但他这个论文,大概不用担心查重的问题,狠狠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