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烟雨,伴着料峭的春风入夜,直至天光熹微。

  顾朝朗醒来时屋外雨声潺潺,想着田地里没有着急的活计,又闭上眼揽着时乐继续睡觉。

  再没有比下雨天更适合睡觉的时候了,时乐醒来时外头已经大亮,雨越下越大,估摸着时候不早,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两人紧挨着,时乐一动顾朝朗也醒了,“怎么就起了?”

  时乐揉了揉眼睛,含糊道:“有些饿了,难得休息你再睡会儿,我去做饭。”

  顾朝朗也跟着起床,“睡够了,一起吧。”

  时乐没再说话,起身穿好衣裳往梳妆台去,顾朝朗动作快些,上前一步出了门,去侧屋拿了蓑衣回来。

  将新的蓑衣给时乐披上,自己披了旧的,大步往灶房去。

  今日得闲,时乐做饭花了好些功夫。

  火塘上架上锅,装满清水,水烧开后放入淘洗干净的米,用筷子搅一搅,以免粘锅。

  大火煮约一盏茶的功夫,煮至大米断生,也就是能用手指甲掐断,放进嘴里吃起来外软内硬,然后用漏勺过滤,锅里剩下来的就是浓稠的米汤,淡淡的米香味,生津止渴。

  灶上放蒸锅,重新加水,蒸笼里铺上屉布,倒入半熟的米饭,用筷子插几个洞,大火蒸熟。

  昨晚时乐拔了两个萝卜回来,当时没想好怎么吃,方才琢磨了许久,才决定做萝卜饼。

  萝卜去皮切丝,加盐腌制,拧干水份,用清水淘洗干净,再次捏干,少许猪肉切丁、葱切段,备好的食材全部放到碗里,放入一小碗面粉,花椒粉,酱油搅拌均匀,用手捏成饼。

  锅里刷油,饼贴到锅壁上,小火煎制两面金黄。

  年前新晒的腊肠,正是吃的时候,时乐今日做的是蒸腊肠,晾干的腊肠用温水洗净切段,冷水上锅蒸熟,蒸出来的腊肠肉质紧实,咸淡刚好,再切成薄片,搭配蒜片或辣椒面都好吃。

  腊肠吃多了难免有些腻,时乐又做了一个炝炒白菜,清爽可口。

  另一边顾朝朗已经拿好碗筷,端菜上桌了。

  时乐没急着吃饭,先盛了一碗米汤,米汤上头飘着一层米油,凉得很慢,他吹了好几下才小口喝起来。

  他也给顾朝朗盛了一碗,见他还没喝,时乐催促道:“好喝的,你快试试,要不是嫌麻烦我能天天做。”

  顾朝朗应了一声,端起碗大口喝了。

  吃过饭,外头的雨不见有停的趋势,顾朝朗在灶房收拾碗筷,时乐回屋拿了针线篮子。

  昨日他收拾衣裳的时候发现顾朝朗有一件衣裳袖口破了,得趁早缝上,不然放着放着又给忘了。

  下雨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忽略时间的流逝,低头忙活一阵,再抬头,村子里已经有炊烟升起。

  时乐看着屋外瞪大了眼,愣愣地看向顾朝朗,“怎么就这么晚了?我才刚补好衣裳啊?”

  顾朝朗正在翻火塘里的红薯,闻言抬头看他,疑惑道:“你不是还绣了帕子,然后才补的衣裳,而且你还在上头绣了花纹,还是一大片。”

  “没有吧,我只绣了……”

  时乐低头一看,果然两只袖子上都绣了纹样。

  他想起来了,先是因为这件衣裳刚做不久,就想着补得好看一点,然后就绣了一片,发现不对称,又在另一只袖子上也绣了。

  时乐清了清嗓子,将衣裳揉做一团放到篮子里,“我做晚饭吧。”

  然后蹭地一下起身,就去灶台前了。

  顾朝朗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时乐还说想吃烤红薯,今晚就不做饭了,要煮面汤来着。

  “你不吃烤红薯了?”

  时乐拍了一下脑门,“我给忘了,熟了吗?”

  顾朝朗点点头,“熟了,我给你剥。”

  时乐看了一眼,“那我先把面揉好。”

  *

  这场雨只第一天下得有些大,后几天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时乐在屋里待得有些烦闷,好不容易天晴,就想着出门去摘些野菜回来。

  刚出门几步就遇上李秋芳迎面走来,时乐笑着问道:“伯娘,是要去做什么嘛?”

  李秋芳快步走到时乐面前,才回道:“乐哥儿,正是有事儿想来找你帮忙呢。”

  时乐想不出来能有什么是需要他帮忙的,还是笑着回道:“伯娘快回屋坐,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

  两人一起回屋,李秋芳四处看了一眼,笑着道:“你们小两口过得好,这院子看着都更热闹了,我算是放心了。”

  时乐抿唇笑了笑,一时没接上话,那边李秋芳又开口问道:“朝朗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不见人?”

  时乐往外头看了一眼,轻笑道:“他啊,雨刚停就下地去了,说是怕沟堵了淹着麦子。”

  李秋芳笑出了声,又夸道:“朝朗这孩子打小就勤快。”

  两人说了半晌,李秋芳才说起正事,“乐哥儿,伯娘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绣一床喜被,清哥儿绣东西不行,我和他嫂子绣活儿也一般,便想着请你绣一床,看着体面些。”

  时乐没一口答应,有些迟疑道:“不如伯娘先看看我之前绣的被面,若是合适,我再帮忙绣。”

  李秋芳拍了拍他的手,笑着道:“你的绣活儿那么好,哪有什么可挑剔的,你当时的喜被我也是瞧见的,绣得那叫一个好,就没有人不夸的。”

  时乐连忙摆手,“哪有伯娘说的那么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答应了,估摸着要十来日才能绣好。”

  李秋芳放下一桩心事,脸上笑得开怀,“你慢慢绣,不着急,棉布针线这些等我明日送来,至于样式,无论是团花还是鸳鸯都好。”

  时乐点点头,“那成,明日我在家里等着伯娘。”

  李秋芳笑得更加开怀,又夸了时乐好几句,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时乐怀里。

  “这是绣喜被的钱,你拿着,伯娘去打听了,说是绣一床被子最少也得八十文,多的好几百,伯娘预备了一百五十文,你别嫌少。”

  时乐哪能要,当即塞回去,“伯娘这话说的,绣一床被子罢了,哪能要钱,你快收回去。”

  李秋芳佯怒道:“你要是不收,伯娘就去找其他人绣,作为一个长辈我还能白占你便宜不成,听话,快收着。”

  时乐拒绝不过,推脱了半晌,最后才收下一百二十文,见李秋芳还要硬塞,他赶忙道:“伯娘,一百二十文足够了,您要是再给我可就不绣了。”

  “你这孩子,要是这样,伯娘以后哪里还好意思来找你帮忙。”

  时乐将钱塞到李秋芳手里,“真的够了,再多收晚上朝朗回来得和我吵架了。”

  李秋芳眉头一下皱起,“他还和你吵架,等我说他。”

  时乐连忙道:“没有没有,他哪会和我吵架,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秋芳这才放下心,又塞了十文钱过去,随后就站起身,“行了,钱你收着,伯娘这就走了,这事儿多谢乐哥儿了。”说完就匆匆往外走。

  时乐也跟着起身,要把钱还回去,结果愣是没赶上,叫了几声,李秋芳走得更快了。

  也不好在路上拉拉扯扯的,时乐只得转身回屋,想着到时候再给顾清绣两张帕子,礼钱不方便多给,要从例,送的礼物倒是无妨。

  耽搁这一会儿都快黄昏了,时乐将钱收回匣子,大步出去了。

  后院不远处就有野菜,时乐又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了几步,在路下方发现了一丛小根蒜,他有些惊喜,这个是比较少见的野菜之一,炒出来香味浓郁,味道极好,尤其是炒鸡蛋最香。

  时乐扶着一旁的树下去,把这一丛小根蒜都拔了,数量不少,吃一顿足够了,再加上天色不早,他便没有再耽搁,拎着篮子往回走。

  这会儿路上还有些泥泞,下坡路更不好走,时乐走得很慢,生怕摔一跤,虽说没有多疼,但是衣裳不好洗。

  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时乐长舒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回到家,时乐把篮子一放,就忙着把火燃上,又去院里灌了一汤瓶水回来烧上。

  顾朝朗雨停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估摸着衣裳要湿,时乐想着赶紧烧上一点热水,让他回到家就先擦洗一下身上,然后换上干净衣裳,以免着凉。

  水烧上,时乐又把灶火点燃,淘米煮上,今晚的小根蒜炒鸡蛋最是下饭,他特意多煮了一点米。

  灶房里忙完,时乐又去后院菜地摘了两个茄子,然后去猪圈里瞧了一眼小鸡,个个活蹦乱跳的。

  这些日子下雨,生怕冻着它们,猪圈四周用稻草围得严严实实,晚上吃过饭还要把它们一个一个捉到竹笼里。

  之前都是把竹笼搬回灶房,下雨不方便挪到,只能多绑一些稻草在上头,还是冻死了一只,万幸剩下的都很有活力,瞧着不会再死了。

  瞧完小鸡,又往里头添了一些鸡食,时乐才回院里把脚上的鞋换了,他出门时特意换上的草鞋,这会儿有些冻脚。

  换下来的草鞋用水冲洗了晾着,时乐才回屋把摘回来的小根蒜和方才摘的茄子洗了,准备做饭。

  刚要炒菜,顾朝朗就回来了,时乐扭头一看,果然衣摆裤脚都湿透了,鞋上全是泥。

  “快进来,先把身上擦一擦,火塘上的水是热的,你动作快些,洗完刚好吃饭。”

  顾朝朗应了一声,先把农具冲洗了放去后院,才回灶房开始洗漱。

  时乐一边炒菜,一边把李秋芳今日来的事儿和顾朝朗说了。

  顾朝朗就在墙角擦洗,时乐话音一落就连忙回道:“你别累着自己,实在不行让伯娘去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