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也不说话,学着他的样子闷头吃饭,直到对面坐着的顾朝朗焦虑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才哈哈大笑出声。

  顾朝朗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挠挠头半晌没说出话,等时乐吃完开始收拾碗筷,他才磨磨蹭蹭地跟过去帮忙,凑在时乐耳边跟他说话,直到时乐嫌他碍手碍脚才作罢。

  外头天已经大亮,顾朝朗也没有再耽搁,和时乐说了一声就上山砍柴了。

  时乐也一如既往在家里绣帕子,随着天渐渐变凉,尤其是起风的时候,凉意扑面而来,他现在都是待在屋里绣。

  屋里即使白天也不是很亮堂,只能开着门,时乐就坐在门侧后方,这样既能看清又比外面要暖和些。

  *

  吃过午饭,两人又准备上山去,不过今日不同些,得先去摘柿子,然后顾朝朗再去砍柴。

  前几日念叨着这事儿,顾朝朗已经先准备好了工具,一根干的竹竿,一头削尖,从中间劈开一个竹节的长度,用麻绳在上面绑上新编的小竹篓。

  说竹篓其实不太恰当,是用的几根细竹片编的,上方开口,四周镂空,专门用来摘树上的果子。

  时乐拎上竹篮,落后顾朝朗一步,锁好院门才往山上去。

  摘柿子不像干农活要赶时间,两人就慢慢悠悠地往上走,时乐正在和顾朝朗说做日做客的事儿,恰好说到有人议论新娘子的嫁妆。

  说话间余光一扫,就发现顾朝朗的表情有些不对,时乐疑惑道:“怎么了?难道你知道原因?”

  顾朝朗点点头,低声说道:“那新娘我们都见过,今日去迎亲,我认出了她父母。”

  见时乐脸上疑惑更重,他加快语速继续道:“就是上次去卖凉糕时遇见的那个姑娘,在我们摊子旁边那家。”

  时乐不解地问道:“她娘不是说她还有两年才到嫁人的年纪,怎么就嫁了?”

  顾朝朗有些不确定,“听说是赵婶子特意寻了镇上有名的媒婆,说只要新娘子是个好的,愿意嫁,就给十五两银子做聘礼,那姑娘的父母听说这事就同意了,也没给备嫁妆,只说从此当没了这个女儿,要是以后有问题也别去找他们。”

  时乐怒气冲冲道:“真是不配为人父母,气死我了。”

  顾朝朗干巴巴地安慰道:“向晨哥人挺好的,他家日子也好过,赵婶也是和气的人,那个姑娘不会受委屈的。”

  时乐轻轻叹了一口气,“只盼如此吧。”

  等时乐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察觉有些不对劲,顾朝朗平日就是话少的人,也不见和村里人有特别多的交集,怎么知道这么多,他心里想着,嘴上下意识就问了。

  顾朝朗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平静道:“昨日去迎亲,他们村里的人老老少少都在议论,我们都听见了。”

  时乐恍然大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此时两人已经快到半山腰了。

  柿子树是一棵老树,位于半山腰的林子深处,两人途中先后路过栗子林,桂花树,还往里走了好一阵才看见树影。

  深秋时节,山间黄绿相间,常青的树木依旧枝繁叶茂,落叶树则叶子枯黄,随着秋风落下,堆积在山林间,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让人有萧瑟之感。

  柿子树则格外不同,虽说叶子也在变黄凋落,但嶙峋的枝干上挂满了橙红色的柿子,是整座山上最亮眼的存在。

  火红一片的柿子,温暖明亮,像一团团火,有着战胜萧索秋日的生命力。

  老树根部粗壮,两人才能合抱,高度倒不算很高,用长竹竿就能摘到绝大部分果子,只有顶端的摘不到。

  不过即使能摘到也是不摘的,村里人若不是在饥荒年间,都默认树顶端的柿子是留给天上的鸟雀。

  时乐和顾朝朗不是来得最早的,低处能直接用手摘到的柿子已经没有了,只能用工具摘高处的。

  时乐提着篮子往侧上方走了几步,顾朝朗则站在树下,举着竹竿开始摘柿子,竹篓不大,一次只能摘两三个。

  顾朝朗摘下后把竹竿倾斜到时乐面前,等时乐把里面的柿子拿出来放到篮子里,又抬起竹竿继续摘,如此往复。

  先摘的是橙色的柿子,这种还比较硬,多摘一些拿回去晒成柿饼冬日吃,然后才摘熟透的柿子,是这几日就吃的。

  篮子快装满,时乐就招呼顾朝朗停下,两人在落叶堆上坐着吃柿子,熟透的柿子用手捏着把儿,另一只手从下面轻轻捏破皮儿,往下一撕,那薄皮儿就掉落了,露出里面鲜红软滑的果肉。

  吃柿子还得格外小心,衣袖往上撸一截儿,头微微前倾,不然那异常充沛的汁水就会顺着手往下流。

  顾朝朗吃完一个,也不接时乐递来的帕子,直接用落叶擦了手,拿起柴刀就去砍柴,时乐就坐在原地等他。

  时乐又吃完一个柿子,往四处看了看不见顾朝朗的身影,就起身在周围溜达,看见枯枝就顺手捡了,等顾朝朗背着一捆柴过来时,时乐也拾到了一堆枯枝。

  今日出门只带了一根草绳,时乐接过顾朝朗手里的砍刀,又往周围找了找,砍了两根藤条用来捆柴。

  最后,时乐背着那一小捆枯枝,拿着竹竿,顾朝朗拎着柿子,扛着柴火,沿着山路往回走。

  回到家已是申时,顾朝朗将柴火放在院里,柿子拎回灶房,转身去后院拿上起大竹筐又上了山,这一趟是去耙松针,比砍柴要快些,能赶在日落前回来。

  时乐把细柴收了一部分放到灶边,剩下的都收到后院去,另一捆柴码到柴堆上,后院的柴堆已经快要堆满了,接下来砍的柴就放在前院,冬日里拉去集市上卖。

  收完柴火,时乐回到灶房,喝了杯水,把篮子放到桌上,熟透的柿子捡出来装到木盆里。

  时乐脑子里浮现出家里的布局,三间瓦房中间是堂屋,东侧屋是时乐和顾朝朗住,西侧屋以前是顾朝朗的父母住,现在用来堆放杂物。

  他起身去西侧屋找出两个簸箕,许久未用,上面落了些灰尘,时乐从院里的水缸舀水冲洗了一遍,放到架子上晒着。

  架子也是刚找出来的,三层的木架子,年前晒豆腐,晒腊肠都用这个,现在用来晒柿子也合适。

  又回到灶台前拿上菜刀,开始给柿子削皮,还没熟透的柿子捏着是硬的,时乐一个个去皮,去皮后的柿子先搁在盆里,等外头的簸箕水汽晒干再挪到簸箕里去晒,柿子皮也先放在盆里,到时候挪到另一个簸箕里晾晒。

  柿子在簸箕里晒上一阵,表皮开始变色,时乐拿了麻绳,坐在院子里把柿子一个个绑起来串成串,一串有七八个,然后挂到院里用来晒衣裳的竹竿上继续晒,竹竿也是事先就擦洗干净的。

  晒上两天,柿子开始变干,等过一旬左右,表皮会慢慢变黑,再晒几天,就可以解下来放到簸箕里。

  再用手把柿子捏成饼状,平铺在簸箕里晒上两天,柿饼就算完成了。

  然后把之前晒干的柿子皮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坛子里,把柿饼装进去,一层柿子皮,一层柿子,这样可以让柿子更好地挂白霜。

  现在的柿饼已经可以吃了,等过些时日挂上白霜,味道更加香甜。

  装满柿饼的坛子盖上盖子,放到干燥的地方保存起来,可以吃上许久。

  不过这都是过几日的事儿了,时乐把柿子挂起来后,就回灶房开始做饭。

  时乐想起上回吃过的面汤,两人吃着都觉得好,做法也简单,今日便打算再做一回。

  将面揉好,搓成长条,切条,等锅里水烧开,下面煮着。

  时乐从橱柜里拿出大陶碗,准备做另一样吃食,柿子饼。

  就用刚才挑出来的熟透的柿子,剥皮放到碗里,捣成泥状,加入杂面粉,用筷子搅拌均匀,再打一个鸡蛋进去,继续搅拌成糊状。

  锅里刷一层油,将面糊一团一团铺到上面,煎至两面金黄,柿子饼就做好了。

  煎好的柿子饼闻着十分香甜,颜色也好看,黄澄澄的,看着就十分诱人,此时另一个锅里的面条子煮好了,热腾腾的,飘出小麦独有的香味。

  时乐用布巾擦了擦手,走到院里往外看去,不见顾朝朗的身影,转身踏入灶房,将柿子饼放锅里温着,又往煮面汤的灶里添了一根柴。

  等添的柴都快烧尽了,时乐才听到顾朝朗推门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看去,瞳孔放大,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竹筐能装这么多松针和柴火,赶忙起身去迎。

  顾朝朗听见时乐过来的声音,朝他摆摆手,弯腰,身子往一侧慢慢往下倒,将竹筐卸到地上,才长呼出一口气。

  时乐上前扶他,嗔怪道:“怎么背这么多,明日再去也成啊,你也不怕把自己压坏了。”

  顾朝朗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解释道:“我晓得的,今日是一下没注意就砍多了,扔在山上又舍不得,才硬塞到筐里背回来,下次不会了。”

  时乐轻哼道:“这还差不多,我饭早就做好了,我们快吃饭吧。”

  说完拉着顾朝朗往灶房里去,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吃饭,虽说是时乐说的时候多,顾朝朗就时不时应上几句,但他神色十分认真,也不显敷衍,只有两个人吃饭也热热闹闹的。

  柿子饼最先吃完,随后才是面汤,时乐先吃了一碗淡的,满口都是小麦香,又吃了一碗加糖的,顾朝朗还多吃了一碗加咸菜的。

  翌日,又是一样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