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睁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口鼻被呼吸机罩住,曲沉觉得很不舒服,便伸手摘下来。
他拔掉输液管下床,走到窗户前,外面天空已经星斗遍布。他昏迷了一天吗?地下监狱现在怎么样了?逃狱的温江有没有抓到?温江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此刻却困倦的什么也思考不下去。他蹲下来,蜷缩在墙角,将头埋在膝盖间。
孤君亦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空荡荡的病床时,他慌忙的四处搜寻,直到看见熟悉身影缩在墙角,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手中的保温盒放在桌上,走到曲沉跟前,蹲下身将人抱起来。
“笨蛋,你想吓死我吗?”责备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温柔的出奇。
“唔——”曲沉困乏的眼睛都睁不太开,头一个劲往孤君亦怀里拱。
“陆鹏飞他们刚刚过来,带了煲好的汤,喝点再睡。”
坐到病床上,孤君亦将人抱在腿上,端起旁边的保温盒,一打开,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
曲沉的鼻子动了动,却不肯睁眼。孤君亦知道他这是被浓烟熏肿了眼睛,干涩的睁不开,也不强迫他。
“张嘴。”孤君亦舀了一勺汤,递到曲沉嘴边,曲沉听话的张开嘴,喝了下去。
鸡汤中放了百合、莲子一起熬,味道甘甜清爽,空荡荡的胃被汤一暖,舒服了不少。
喂完大半碗,曲沉就不再张嘴了。孤君亦将人抱回床上,掖好被子。看曲沉睡的香甜,没忍住俯下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曲沉这一觉睡的格外沉,他失眠了一周,这次像是要把缺的觉全找补回来一样。孤君亦就坐在床头,静静陪着他。
*
[……他活不久了。]
[……最多八九年,他一定会死。]
[事实就摆在面前,你都不敢去直面它?……]
[就算我不说,也改变不了孤君亦必死的结局……]
“曲沉,醒醒。”
曲沉猛的睁开眼,大口喘气。他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在视线接触到孤君亦的刹那,冷静了下来。
“做噩梦了吗?喝点水吧。”孤君亦拍抚着曲沉的背,将水杯递过来。
曲沉惊魂甫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颤巍巍伸手,接过那杯水。
他也不喝,捧着水杯失神。
“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
曲沉不说话,将头低下,对着杯中的水发呆。
孤君亦想起白天的危急,以为曲沉是被吓到了,又心疼又后怕。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柔声道:“这次都怪我,应该快点赶回来。”
“……”
“怎么又哭了?不怕,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陷入危险,我会保护你。”
“……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吗?”曲沉声音带着哭腔。
孤君亦一顿,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会吗?”曲沉抬起头,眼中满是希冀。
可他没得到答案,不,其实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你快说会啊,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对不对?”曲沉拉住孤君亦的手,紧紧的握着,“我打不过温江了,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会被他弄死的。所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我会提前杀了他。”
“提前什么?”曲沉挣扎开怀抱,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望着孤君亦,缓缓开口,“在你魂飞魄散前,提前杀了他吗?”
“你……都知道了?”孤君亦伸出的手无力的垂下,低着头喃喃,“……对不起。”
空气死一般寂静,情绪在这一刻积聚膨胀,然后爆发——
“孤君亦,你确实该跟我道歉。”没有歇斯底里,曲沉表情冷静的可怖,“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件事,为什么还要跟我谈恋爱?你现在拼命对我好,是打算等你死了,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曲沉知道自己这些话有多伤人,却控制不住,一股脑往外冒:“你还能活几年啊?咱们算最多十年,十年后我也才三十三岁啊!我已经失去了爸妈,失去一个又一个队友,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着爱的人死吗?!”
孤君亦低垂的眼睫打落一片阴影,声音喑哑:“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曲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下情绪,“你走吧,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渐渐的我会忘了你。”
孤君亦没有动。
曲沉咬了咬牙:“走啊,别让我说第三遍。”
“……”
“走!”
轻微响动后,关门声传来,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曲沉保持着一样的姿势,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陆鹏飞过来探望曲沉。
“你怎么呆呆的,难道被打傻了?”陆鹏飞放下保温桶,对着曲沉的头左看右看,评价道,“这头发被火燎的可真够丑的,干脆剃个光头吧,精神点。”
他这几句话,一句踩一个雷点。但曲沉现在啥也听不进去,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昨天地下监狱那烟太恐怖了,好几个狱警进入过量,进了ICU抢救了,你这还算福大命大的。你不知道,我看见孤君亦抱着你出来那个表情,差点以为你死了,当时都不敢过去。”陆鹏飞一边往保温桶里盛粥,一边嘴上没停,“萌萌她们昨天也吓坏了,还好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她们才回去。喏~这粥是文晴姐早起熬的,赶紧尝尝。”
曲沉僵硬的端过碗,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肉粥香味扑鼻,舌头却像失去味蕾一样,食不知味。
陆鹏飞觉察到不对,曲沉这个状态明显有心事。他四处张望,奇怪的是,往常与曲沉形影不离的孤君亦,现在却不见踪影。
“孤君亦去哪里?”陆鹏飞问。
曲沉拿勺子的动作一顿,他咽下嘴里的粥,低头沉默。
陆鹏飞再迟钝也发现了异样,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你们这是咋了?”
“……”
“吵架了?”
“……没。”曲沉将剩下的小半碗放在桌上,调整好情绪,抬起头面对陆鹏飞。
陆鹏飞胡子拉碴,头发像是早起没梳,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一看就几天没换。
以前的陆鹏飞表面不说,其实挺臭美的,就算迟到,都要把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才肯出门。现在特案组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他要忙的事情太多,曲沉怎么好意思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徒增他的烦恼。
“干啥了这是?”
“没事。”曲沉摇头,“孤君亦出去帮我买东西了,没怎么事。”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陆鹏飞暗松了口气,恢复吊儿郎当的语气:“那你干嘛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害我多想。”
“呃……我就是单纯心情不好而已。”
“是不是为昨天的事烦心?”
“……嗯,算是。”
陆鹏飞正了正神色,伸手拍拍曲沉的肩:“别担心,昨天没有狱警遇难,就是温江跑了,还在全城追捕中。特案组也在着手排查内鬼。所有工作我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你鹏哥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就安心休养,争取早点出院,我还等你回来一起干活呢。”
“好。”曲沉点点头。
“好了,我得回去上班了。你好好吃着,这可是文晴姐熬了两个半小时的做出来的,别浪费了,吃不完给孤君亦,不许倒掉,明白了没?”
“嗯。”
目送陆鹏飞离开,曲沉对着紧闭的房门发呆。片刻,端起凉掉的粥一口咽下。
*
日子一天天过去,曲沉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拒绝了再休养几天的提议,立马投入到工作中。
整个一月份,从总局那边调过来的案子就比往年翻了一倍,更别说那些明显的灵异案件。办公室里案卷堆积如山,大家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唯一庆幸的是,考虑到如今特案组形式严峻,人手严重不足,省组那边调过来了三名成员,用来解当下燃眉之急。可尽管如此,案件还是很多,只能通过区分轻重缓急,把紧急的案子先办了。
那些不紧急的案子搁浅后,导致亓衢市到年关还不是很太平,隔壁两市有其他特案组帮忙,竟比亓衢市要来的安定。
大家都很忙,曲沉同样脚不沾地,最忙时,一周跑了三个地方。大家对曲沉的蜕变都十分震惊,同样令他们惊奇的是,曲沉的身边再也没有出现孤君亦的身影。
曲沉不知道那天之后孤君亦去了哪,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出院后,常常一股视线如影随形。
每次感觉到视线又找不到源头时,他就会想,窥视他的是温江的眼线,还是消失了快三周的孤君亦?
想起那天晚上说的话,他心里说不上的滋味。他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就只能通过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大年三十这天,街市张灯结彩,亓衢市沉浸在愈来愈浓的年味里,热闹喜庆。
今年的特案组是没有春节假期,不少外地的警员都只能留在亓衢市过年。办公室内,外地的警员跟本地的警员抱怨不能回去团圆,本地的警员也是一脸苦笑。他们加班完回去,还不一定赶得上年夜饭呢。
无意间听到这一切的陆鹏飞叹了口气,咬咬牙,给大伙放了半天的假。
最先收到放假消息的三楼沸腾起来,这个消息很快传下去,整个特案组瞬间跟炸了锅一般。
突然被放假的曲沉愣住了,呆呆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陆鹏飞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走,跟我去商业街买些东西。”
“啊?”
陆鹏飞不解释,侧头冲楚萌萌办公室喊:“萌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