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顺着婆婆说的走,穿过一小片树林,拐了个弯后,果然在树荫掩映下看见一条小溪。日光折射下,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还未靠近,就听到喧杂的人声。溪水中不少人在洗澡或游泳,清一色的男性,有的还穿着内裤,有的直接一丝不挂。
不远处有女人在溪边洗衣,三五成群。岸上还有一群小童在嬉闹,小的四五岁,大的估摸十来岁,却只有男童不见女童。
怎么这么多人?曲沉皱了皱眉。不过既然那么多男的在水中,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准备随大流,痛快的洗一个澡,把这身汗臭味洗干净。
来到溪边,水位只到成人的腰间,溪水清澈见底,“水至清则无鱼”,溪底连水草都没有,只有一颗颗圆溜溜的鹅卵石。
曲沉将干净衣服放在木盆中,把木盆放置在岸边,双手交叉,撩起下摆将T恤脱下。
他把T恤随手一丢,打算继续脱裤子,却注意到,七八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有男有女,目光带着打量的意味,算不上友善。被发现后,七八道目光齐刷刷收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曲沉手下动作一顿,侧头瞧见岸边洗衣的三两个妇女边偷瞄他,边互相嘀咕着什么。
……他突然就放不开了。
不一定要脱光了洗啊!曲沉穿着裤子下了水,准备速战速决,洗完后就去树林里换干净衣服。
他还没洗一会,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老头游了过来,曲沉注意到老头也是前面打量他的人之一。曲沉对老头礼貌性的笑了笑,稍微侧过身子,做出避让的动作。
“呦!”老头非但不领情,还阴阳怪气起来,“你是文婆家的吧。”
询问的话语,确是笃定的语气。曲沉不清楚来人想表达什么,没有回应。
老头皮笑肉不笑:“洗澡不脱裤子?”
“别捂着,再小也要掏出来洗洗啊,哈哈哈哈哈哈——”身后有人扯着大嗓门嚷嚷。
曲沉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有个身材壮硕的男人靠近,面带恶意的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讥笑声响成一片,不少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曲沉没料到这个场面,懵了几秒,张口想骂回去,却在开口前犹豫了。
这一大群人明显都是互相熟识的,他要是贸然惹怒了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他咬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您老眼昏花看错了,我不是洗澡,我在洗裤子呢。”对着老头说完,曲沉又转头对壮汉道,“没想到你眼睛还有这种透视功能,现在是在寻找今晚的道具?那我很庆幸没被你看上。”
壮汉呆愣了一下,四周的人也不吱声,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内涵。
曲沉说完,也不洗了,迅速爬上岸,抱着木盆就走。
一拐弯到树林处,身后便传来一阵阵爆笑声,其中夹杂着壮汉的咒骂。
“有种别跑,狗娘养的孬种……”
曲沉充耳不闻,找了个角落,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
收拾好后,曲沉沿着来时的林间小路往回走,突然斜上方有东西朝自己砸来。曲沉定睛一看,地上是个花生壳。随后,又是几个花生壳砸过来。
曲沉眉头紧皱,朝花生壳丢来的方向看去——树杈上,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吊儿郎当的坐着,一边磕花生,一边朝他丢花生壳。被发现后,不仅没有收敛,还更肆无忌惮的往他脸上丢。
其中一个青年开口:“你还挺能耐的啊,给狗老壮气的哈哈哈哈哈,看着就痛快。”
曲沉很不爽,又不想跟这两流里流气的青年废话,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向前。
两个女人挎着洗衣篓迎面走来,小路狭窄,曲沉停下脚,侧身让女人先过。
走在前面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妇女,干枯发黄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穿着灰扑扑的长裙,整个人都是被生活打磨过后的疲态。路过曲沉时,头也不抬。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面的女人,二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整整齐齐梳成麻花辫,五官清秀端正,尽管穿着粗布衣,也不掩她的美貌。就是右眼下的明显被打后的一大片淤青有些破坏美感。
相较于其他人,这个女人简直就像狗尾巴草里,盛开的一朵纯洁的百合花啊!
女人身形款款,路过曲沉时,微微颔首,朱唇轻启,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动听:“谢谢。”
殊不知,听到声音的妇女立马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剜了女人一眼,伸手用力一拽,将女人快步拉离。
曲沉愣住了,不是因为妇女临走前也剜了他一眼,而是……刚刚女人颔首抬眸时,朝諵楓他抛了个媚眼,手还撩拨似的划过他的大腿。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女人漂亮,但这种调调的,他过敏啊!
“看傻眼了吧。”一个花生壳丢来,曲沉没有躲,被砸了个正着。
“嘿嘿,傻缺!”树杈上的青年歪嘴一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这是傻子家刚娶的媳妇,啧啧啧,村长也不知道咋想的,真浪费啊。”
青年并没有压低声音,一副丝毫不怕前面两个女人听见的样子,还拱了拱身边的伙伴,调笑道:“要是分到我家,做兄弟的跟你分享,嘿嘿嘿~”
两个青年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污言秽语起来,曲沉听到这些话,活像吃了一百只苍蝇,恶心的不行,抬脚正要离开,才发现脚下居然有张纸条。
曲沉动作一顿,弯下腰,将纸条捡起摊开,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到:
[今夜零点,小树林见。]
曲沉跟抓到了烫手山芋似的,将纸条团吧团吧,往两边杂草丛一丢,脚下生风跑了。
出去一趟,曲沉有种世界观被涤荡的感觉,直到吃晚饭时,都还有些浑浑噩噩。
饭桌上,婆婆忍不住问:“孩子,怎么了?”
“哈?”对上婆婆担忧的眼神,曲沉赶紧摆手,“没事没事。”
“是受欺负了?”
“没有的事,谁能欺负得了我。婆婆放心吧,吃饭吃饭。”
婆婆一脸愁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夏天,天黑的晚,等星辰布满夜空时,已经接近八点了。
曲沉坐在天井下,吹着习习晚风,仰面朝天,双眼放空。
婆婆早早就睡下了,屋内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和粗喘,像拉动的破风箱,沉闷老朽。
曲沉问身旁的孤君亦:“婆婆这样不会有事?”
“她年纪很大了。”
“那就放着不管吗?”
“……不能管。”
曲沉不解的转过头,看向孤君亦:“什么叫不能管?”
“这是她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婆婆自己不想治呗。为什么啊?”
孤君亦遥望着星空,目光悠远,眼底是曲沉看不懂的深沉:“可能是没有牵挂了吧,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你不是她的亲人吗?”
“……我是个死人。”
尽管不合适,曲沉还是“噗”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哈,抱一丝~还挺押韵……”
曲沉止住笑,认真说道:“你跟我讲讲婆婆的故事呗,你肯定知道的对吧。”
“下次再说。”
曲沉顿感失望:“小气鬼,你的故事也不分享,婆婆的故事也不分享。”
孤君亦无奈的侧头看他,难得解释说:“今晚有别的事,下次有时间再跟你讲。”
曲沉注意立马转移:“有什么事?白天就大半天不见你,晚上还要干嘛?”
“你回屋里,到柜子下找一个红色的布包。打开后,你就知道了。”
曲沉屁颠屁颠就跑去屋内,翻找了一翻,果然在梳妆台最底下的格子找到了个红布包。
他略显兴奋的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套茶具,两根香烛。
不详的预感渐渐燃起,曲沉心中疑窦丛生,抬眼望向缓步走进来的孤君亦。
孤君亦道:“你昨晚闹了一通,今晚要去跟前辈们赔礼道歉。”
“什么!”曲沉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问:“你、你跟那三个认识?”
“嗯。”孤君亦道,“你昨晚昏倒,还是孤正言前辈出手,帮你治了脑子。”
“什么叫治了脑子,说的好像我脑子有病似的。”曲沉小声吐槽,吐槽完问孤君亦,“孤正言是谁啊?”
他没记错的话,三个东西中,“谢爷”“范爷”分别是白无常谢必安,黑无常范无咎。那个猥琐相的小胡子,自称“老币”,没有一个叫“孤正言”的人啊,难不成“老币”就是“孤正言”?
思及此,曲沉将疑问抛出,孤君亦点点头,确定了他的猜想。
很难想象,这个正气凛然的名字居然和一个猥琐的大叔挂钩,曲沉心想,白瞎这名字了,还是“老币”贴脸——“老币登”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孤君亦打断曲沉内心的腹诽,“走吧。”
“我可以不去吗?”曲沉立马垮脸,不情不愿的。他昨晚是真被黑白无常吓到了,现在想到那个茅草屋都毛毛的。
“不可以。”孤君亦不容置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