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少爷低头看他,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意思是瞎担心,然后拿起顾慕刚刚用过的竹筷,夹起一个丸子吃掉。
满口的辛辣刺激,有滋有味,让舌尖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衡阳口味偏清淡,三大修仙门派中,唯有北辰口味最重,顾慕会这样想念外头的吃食,想必也是流落北辰时,吃习惯了重口味的东西。
严谨心想,以前觉得没有必要,看来现在是时候告诉夏露,多做些口味偏重的菜色了。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将那碗卤煮吃完了。
顾慕捧着江茶水,眼巴巴的看着他:“师兄,你都吃完了吗,我还想再吃一点呢?”
“不是你说,这个东西太辣了吗?”
“那是因为我刚刚不小心吃了一小截野山椒,这才辣的受不了。”
顾慕说完之后,看着严谨也被辣的有些红的嘴唇,师兄嘴唇薄,微微肿的时候反而中和了他身上的凌厉感。
严谨搁下竹筷,不仅没有嫌弃师弟前后矛盾难伺候,并且十分好脾气的好说话:“还想吃什么?一起去买。”
顾慕眼睛又亮了亮。
夜市很热闹,大槐树底下,有人表演喷火杂耍,半人高的火龙从棉棍上席卷而出。
顾慕看的目不转睛,他手中是各种各样的食物,有的吃了一半,有的吃了几口,堂堂皇子甘愿做小跟班,拎着一手食物,站在树下陪人看喷火,黄色的火龙倒影在顾慕的眼睛里,像是落了一把星光在里面。
人群欢呼雀跃,所有人都在看表演,欢呼雀跃的鼓掌,只有严谨在看顾慕——他摸了摸自己微麻的嘴唇……
“师兄,那火喷的真高,真热闹!”顾慕兴奋的一转头看着严谨,见他手指覆在唇上,“师兄,还是很辣吗?”
“有点儿。”
“我刚刚看前面有卖冰糖葫芦的,酸可以解辣,我去买一串回来。”
顾慕说完,就要往最外跑出,突然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小心!”严谨眼疾手快的扶住顾慕,却只来得及拉住人,无法挽救手上那一堆辛苦卖回来的吃食,它们全部摔在了地上。
顾慕神色突然变了变。
“你怎么了?”
“师兄,我的腿,突然好痛,像是针扎一样。”
不过片刻,顾慕就疼得直喘粗气,冷汗直流。
严谨在一片熙熙攘攘中,一道真元打出,先探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来又想起师弟是个凡人,有些急症不是真元能探查出的,抱着他就往对面医馆跑去。
医馆大夫约莫年过半百,一身灰袍,头发花白,唇边还有一颗黄豆大的痦子。
大夫正在背对着柜台秤药,转身时眼角一闪。
“大夫!”严谨堪堪稳住情绪说,“我师弟突发腿疾。”
灰袍大夫没有惊讶严大少爷的速度,几步绕出柜台,一撩袍袖道:“还请公子将令师弟抱入后堂,后堂有小榻,让老朽为他诊治一二。”
医馆里散发着中药独特的香气,大夫在前面带路,严谨随后将人放在榻上。
一方圆凳,大夫坐定,拿过顾慕的一只手替他把脉,又掀起他的衣摆看了看他的小腿。
“这位公子,令师弟的腿疾病症,实在奇特,想来这位公子应该有名家圣手,辅以灵药治病,我这里的草药——比不过名家的灵药,这样吧!公子,我拿些镇痛的‘麻沸散’给他服下!镇痛之后,还需得以前的名家医治。”
严谨想起二师兄说过,顾慕的腿疾要格外当心些,于是一点头。
灰袍大夫一撩帘子出去了,外间传来药瓶碰撞的声音。
顾慕蜷缩着身躯,疼的脸色青白一片:“师兄,我的腿,好疼。”
严谨手中金光闪闪,他想用灵力封住他膝盖上的几处大穴,这样的止痛方法立竿见影,但是要承担经脉不通的后果,严谨自己受伤后,经常会用这样的方法快速止痛,不过他体魄强健,这样方法没有太大问题,事后只需要细细调养一段时间即可。
可是顾慕不一样,如果他以后再疼呢?以他的灵力修为,还有羸弱的躯壳,能经得住几次“灵力封穴”,到时候恐怕这双腿,就真的废了。
思前想后,严谨手中金光又暗了下去,放轻了声音安慰:“再等一等,大夫在配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师兄——师兄!”
淡淡的药香中,顾慕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扭曲,双眼紧闭,浓密如扇的睫毛抖动。
严谨弯下腰,伸手替他擦汗,在那种名为“喜欢”的情绪作用下,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顾慕——在自己眼前疼成这幅模样。
顾慕的薄汗在指尖湿滑,严谨心念一动,俯身在他耳边说:“师弟,疼得厉害的话,师兄给你止个疼!”
说完,炙热的嘴唇就贴上了顾慕微微张开的唇瓣。
一触及放。
轻轻的,像是极品丝帕划过,又像是衡阳山灵蝶落在了一朵山花上,然后悠悠的飞走了。
顾慕瞳孔放大。
连疼都忘记了喊。
睁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严皇子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无比遵从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
刚刚轻薄完师弟,心情有些异样的愉悦,不能表露出来——他想。这个小笨蛋未必会懂这些,他连最基础的修仙理论都搞不清,自己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又怎么能立刻跟他说清楚明白。
“这法子,可以止痛。”严谨混水摸鱼的骗师弟。
顾慕指尖红痣一闪,眼神随之一变,他刚想说什么,灰袍大夫拿着“麻沸散”走了进来。
“药配好了,二位公子,以酒淬服,药效更快。”
带着浓浓烈酒味道的“麻沸散”递到了顾慕眼前,他接过一口饮尽,带着苦味的烈酒滑过喉咙,让他忍不住呛咳出声。
严谨顺手拍了拍他的背。
此时天上星辰闪烁,有几颗隐于云雾中,带着困倦安眠去了。
酒淬的药,见效奇快,顾慕的疼痛如潮水消退,冷汗也消了下去。
谢过灰袍大夫,出了医馆之后,刚刚卖杂耍的已经不在了,大槐树的阴影在地上摇曳生姿。
夜市上的人并未散去多少,各种吃食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
顾慕依依不舍的看着这一幕繁华,严谨笑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发。
“上来吧,我背你,该回去了。”
顾慕从善如流的趴在师兄的肩膀上。背着一个漂亮师弟,不好招摇过市,严谨寻了一个僻静的巷子走了进去。
或许是严大少爷也很眷念这一幕繁华,他并未动用真元直接飞回去,而是像一个普通凡人那样,背着一个想背得人,静静的走在幽巷中。
顾慕体温偏凉,不及他的手掌热,隔着衣料将人托稳,听着远远传来的犬吠声,慢慢地走着。
顾慕双手揽着严谨的脖子,他含着酒意出声:“师兄!”
“嗯。”
“我今天看《修仙基石》,里面说,修士最好戒酒,戒色,戒杂念?追寻大道,理应清净修行,那我今天晚上喝了掺了酒的‘麻沸散’,算不算破戒。”
严谨:“那你觉得算不算?”
顾慕似乎思考了一阵子:“大概是不算的!我不是故意去喝的酒,是因为我的腿疾犯了。”
严谨:“你说不算就不算。”
顾慕似乎在严谨背上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又问:“师兄,为什么书里要把‘妖魔鬼怪’划分的那么清楚?”
严谨:“人死之后,不入轮回会变成鬼;不走‘人道’之物——修炼成人形就是妖,将成未成算是怪;至于魔,不管走‘天、地、人’哪一路,疯了以后都会入魔,不是划分的清楚,是总得有个区分。”1
顾慕:“入魔?入魔的人似乎总会让生灵涂炭,那这些‘妖魔鬼怪’的本质不都是一样的吗?对于大道来说,那我们与妖魔鬼怪或者花草树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严谨脚步慢了下来,想了一会才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所以‘入门考试’的时候,那些题你一题都没有答?”
顾慕将严谨的脖子搂的更紧了一些,呼吸轻轻洒在严谨的颈窝:“世间的三六九等,那些制度的制定者不是‘天道’,而是我们这些修士,可是书中又说了大道殊途同归,好像又有‘平等’的意思。”
严谨:“平等?顾慕,这世间没有所谓真正的平等。世人眼中,我是个皇子,父皇有十几个儿子,唯独挑中我入衡阳山,前些年我不明白为了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所谓平等,大概都是在规则里,相对的结果。”
顾慕环着严谨的脖子:“师兄,我有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严谨轻轻笑了出来:“你一个只考了十四分的修士,也有那么多烦恼?参悟大道,玄妙莫测,修仙修长生,与日月同寿,走的足够远,看什么都会豁达,以后……你会明白的。”
幽巷深长。
顾慕的酒意渐渐上来,他有些热,脸颊到耳朵绯红一片,他在严谨背上不舒服的动了动:“师兄,走的足够远,站的足够高,是看什么都可悲,我好热,也困。”
“那你在我背上睡一会,我带你回飞阁流丹。”
“好,我跟你回飞阁流丹……”顾慕的声音越来越弱,到后面低如蚊呐,直到严谨听见一句,“师兄,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犯了戒?”
严谨心中一跳。
----------------------------------------------------------------------------------
荔枝杨梅:
1处,立意来自“三个铜钱”,然后想到了“羡羡”,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有一说一,故此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