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顾慕【完结番外】>第41章 回衡阳山

  顾慕比众人晚一步转身,发现原本挂着红绡鞭处的树枝,黑红色荧光一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

  这一碰,他指尖朱砂痣蓦的闪现。

  与此同时,严谨觉得指尖一痛,那浅浅的疼痛来的又快又短,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伸出手指看了看,心里狐疑再现,最近好像经常会出现指尖微微疼痛的现象,这是怎么回事?

  修士的真元有排查身体异处的作用,金色光芒一闪,他自身真元流过四肢百骸,内视其中,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之处,于是疑虑微消。

  回头一看,见顾慕正在触摸那颗树。

  “顾慕,你在做什么?”

  顾慕还没有学会撒谎,实诚道:“刚刚挂着红绡鞭的地方,亮了一下。”

  严谨闻言,折了回去,仔细观察着那根树枝。

  “这树上什么都没有,走吧!”

  恰好此时,前面的大师兄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四师弟,天快亮了,走吧!”

  斗转星移,月色隐没在明亮里,黑暗散去。

  众人又回到了白鸾凤鸣车所在之处,这一来一回竟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东西,连那扑棱蛾子都没有遇见。

  日出东方,太阳的光线驱散了一点雾气,很快众人发现,雾河在日光下渐渐蒸发,像是一场来无影去无踪的奇迹。

  怪不得北辰殿的地图,没有标注这地方有雾河。

  雾河只有在夜晚才会形成,此处僻静,没有修士凡人会夜晚过来探险,如果不是因为寻找大师姐魂魄,这雾河还会继续神秘。

  明亮的光线下,昨夜的阴森可怖好像随着雾河一起不复存在,若不是地面上还留着血迹,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众人重新登上白鸾凤鸣车,从车窗往外看去,此处密林如海,虬枝盘旋,自有一番旷远辽阔的古意。其实北辰殿要是愿意把殿址选在此处,会比原本的更好。

  车里桌上搁着霍许卿的红绡鞭,衡阳弟子面对那鞭子寂静一片,无人说话。

  巴掌大的小师妹,她年纪小,没有见过大师姐,所以面对大师姐魂飞魄散,感情上没有那么浓墨重彩,并且观星师本就是日夜颠倒的作息,她刚一上白鸾凤鸣车,已经歪在钱袋里睡着了。

  严谨心里涌现出一点酸涩,他与大师姐感情甚笃,亦师亦友的那种,面目上染了一层哀伤。

  他伸手抹了把脸,一偏头,见大师兄表情凝重地盯着窗外,仿佛整个人沉浸在了难以自拔的忧伤里。

  大师兄与大师姐相识更早,最初的时候,衡阳弟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许多年,才又来了一个江远嵊。

  二医仙性情温和,他见梁以升的状态很不对劲,喝了一口手边茶水,压下心中种种情绪,率先打破沉默,同时也在帮衬着顾全大局。

  “大师兄,我们现在去哪?北辰殿那边,我们还未向齐掌门辞行。”

  一听到北辰殿,顾慕整个人神色依旧不可控制的变了起来,差一点跳车跳跑。

  严谨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这几乎是种无声的安慰,后者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又恢复了正常神色。

  大师兄闭了闭眼,感觉到双目细小血管爆裂,一阵刺痛,然后他用手撑着额头,拍了板:“先回衡阳,向师父禀告大师姐的事情,至于北辰殿,事后我代表师门去说明缘由,再赔失礼之罪。”

  剩下的师弟自然无异议,于是,在空中盘旋了半天的白鸾凤鸣鸟,长鸣一声,径直往衡阳山方向飞去。

  在车上的这几天,有二医仙在身旁,每日一颗仙丹喂养着,顾慕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只是很嗜睡,在白鸾凤鸣车上赶路的两日,这唯一的凡人除了吃东西就是睡觉,连小师妹都自叹不如。

  严谨一度怀疑,二师兄给顾慕的仙丹全是安神的药,二医仙却说,顾慕这是暗伤愈合,他的身体曾经临近崩溃,这是身体应激后的自然反应。

  果不其然,睡了二日的顾慕脸上隐隐有了红晕,看起来不再是苍白的可怜。

  白鸾凤鸣鸟迎着朝阳又一声长鸣,隐于云端的马车缓缓落在山脚,衡阳水镜重新开启,封山栓转动让仙境露出真容。

  顾慕惊奇地看着突然凭空出现的石阶,一层一层往上盘旋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师兄依旧站在众人前面,一甩袖子道:“走吧,我们先去‘孜暮厅’拜见掌门。”

  这时已经到了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衡阳山脚下无数花花草草探出脑袋来,有的已经长到了凌空的石阶旁边。

  傅余齐看了看长长石阶,认命地拨了拨自己背上的脑袋,大白天的,小师妹睡得人事不知,估摸着被卖了都不知道。

  三师兄托了托背上越来越沉的小师妹,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将白鸾凤鸣车停在山顶上,然后再将山顶的结界撕开一个口子,从口子里钻进去,这样回去岂不是比爬山方便!”

  大师兄:“你见过谁回家有门不走,没事去翻墙?”

  傅余齐是个逻辑缜密的,反问:“那出门的时候,为什么就能直接从山顶结界飞出去!”

  大师兄又道:“白鸾凤鸣鸟拖着车厢往山脚跑,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想象了一番那样的场景,好吧,着实奇怪。于是将这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堪堪圆了过去。

  左右是爬山,只动腿,嘴闲着,有了话题开头,众人将白鸾凤鸣车上没有说的话,补了回来。

  严谨道:“三师兄,我记得还你以前告诉我,这石阶不知道我们衡阳哪代掌门规定的,不能动用真元直接飞上去,必须得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傅余齐背着小师妹,一个人爬山已经很累了,还要背着一个更累,哭丧着脸,十分懊悔自己知道这条门规,觉得不知道也挺好,这样直接飞回去,还能跟自己师父说不知者无罪,偶尔被自己的真元反噬一下也无伤大雅。

  大师兄见状,如何能不知道三师弟在想什么,冠冕堂皇,外加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师妹是女孩子,女孩子都身轻如燕,三师弟,也就十来里的山里。”

  他说完,一扭头端着大师兄风范踏上了石阶,道貌岸然的让人想打他一顿。

  大师兄是指望不上了,傅余齐背着小师妹,眼含泪花都看着江远嵊,二医仙抬眼望天当没看见,傅余齐又看向严谨,严谨转过身对顾慕道:“顾慕,走吧,上山。”

  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傅余齐内心有点凌乱。

  除了草木随季节变换,能看到绿色黄色靛青,衡阳山石阶千百年一如既往,高高低低,仰头望去又平铺直叙。

  今日天气晴朗,石阶周围没有云深雾饶,清晰可见周围山谷风光。

  顾慕看见还没来得及抽出嫩芽的树木,裸露的石壁,以及石壁上枯死的藤蔓,大片大片枯枝与落叶堆积在山谷里,风一吹,偶有二片落叶被掀起。

  这样不算生机盎然的景色,顾慕非但没有看出颓败与衰落,反而看出了坚韧与倔强,那些没有被藤蔓包裹的石块,每一块都曾被风雨侵蚀,留下了一圈一圈暗褐色的石纹,像是睿智老者脸上的皱纹,带着洞悉一切的痕迹。

  修士修行之路漫漫,上下求索时,区区十里山路实在是不算什么,就连背着小师妹的傅余齐看起来也游刃有余的,完全没有他刚刚在山脚抱怨的那般吃力。

  此时的顾慕看着仙山,对这世间种种,头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最初的他,是一个婴孩。阴差阳错的被带回北辰殿,在北辰的半年里,被动的接受了侮辱与伤害。

  无人教过他报复与仇恨,于是,他凭着本能将北辰殿欺辱他的人揍了回去。

  但他的纤弱与毫无背景,甚至是过分出色的容貌,每一样在北辰这样入世的仙门里都是错误,而这些加在一起就是错上加错,只会换来更大的伤害。

  被那群报团的北辰弟子打断了他的双腿,将他像是丢垃圾一样扔进了雪地里。刚被丢进雪地的时候,顾慕不是觉得屈辱还是疑惑,原来反抗的代价是,被打的更惨。

  他的膝盖上的血迹流在雪地上,自顾自地画出一副殷红海洋,顾慕见识有限,类似的场景让他想起南溟影壁,那个以身饲恶灵的女子。

  于是南溟一幕幕,在他脑海里走马观花,他想起影壁的眼睛,想起她眼中的反抗与不甘,那个柔弱的凡间女子,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以身饲恶灵,只是她反抗命运,付出的沉重代价?

  不过顾慕对影壁知之甚少,很快这页就翻了过去。衡阳山落叶依旧在飘落,让让顾慕想起北辰冬日,鹅毛大雪飘落那夜。

  他被打断腿之后,无意中寻到了一片墓地,见到了灰色天空与灰色墓碑融合在一起,有点阴森可怖。墓地,这里埋葬着许多死人,不过生死似乎是相互纠缠的一根线。

  他记得自己有点庆幸爬到了墓地,墓碑前有足量的供奉,又因没几天要过年,供奉不仅数量多,而且种类也多。

  二十多天后,墓碑前的供奉都被顾慕吃的差不多了,眼下只剩下一个硬邦邦的糕饼,没有了食物,生死似乎又再次纠缠。

  他在北辰的日子,从来没有光亮。似乎南溟影壁也是如此,又想起影壁,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