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害怕梦见什么？
从高空坠落，又或许是在老宅撞见鬼魂，遭遇自然、超自然或人为的灾难。
归根结底，恐惧来源于一切带来损失的存在。
季明灵只会做一种噩梦，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他的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损失并非直接降落在他身上，伤痛却撕心裂肺，让他也如同失去生命一般，仅剩个空壳。
他曾在地牢无数次被迫回顾郭清祈死亡前的场景，承受着那份只增不减的痛楚，逃出来之后，倒是几乎没有再梦到过。
除了之前在庇佑森林那次，管理局存心找他茬，季明灵很清楚灰瞳的意思，却还是自投罗网。
回想起来，真的够蠢的。跟主动跳出水面，咬住诱饵的鱼有什么区别。
再度接受【念】的洞察，却高估了自己，差点死在门前。
要不是回声来得及时，季明灵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到怎样的下场。
管理局以【梦魇】为原型设计了【念】，看似无懈可击，却还是免不了出现漏洞，威力自然不如亡魂兽。
这一次他落在【梦魇】手里，被上古神兽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情况不容乐观。
白雾散开，甄谛的身影和诡隼的轮廓都被隐没，只有围巾还环绕在他的颈间。
亡魂兽却意外地没有发动袭击，只匍匐在地上，像是精力不足正在打盹。
围巾看准时机，迅速展开成为一条宽大的毯子，裹着季明灵奔走。
季明灵拽着围巾的边角，很想出声喊它别逞强，嘴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眨眼，围巾带着他逃出了数十里，将亡魂兽远远地甩在身后。
按理说，没有实体的亡魂兽来去自如，一旦它被召出来，得了狩猎的任务，绝对不会让猎物逃走。只要倒霉撞上了它，几乎不可能生还。
刚才在赛场，恐怕是有提前设好的保命装置，围巾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可还是被打成重伤，变回了原型。
现在他还要拼命拖着不能行动的季明灵，漫无目的地奔波，几乎看不到希望。
季明灵不知道围巾到底想要躲去哪里。
又下起了雨，围巾向上拱起，化作帐篷的形状，让季明灵能待在干净舒适的环境里。
担心着学生和诡隼那边的情况，季明灵很想劝围巾回头，但还是说不出话，体内的能量也在不断流失。本来是高度紧张的，可渐渐地，他听着淅淅沥沥雨声，居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是漆黑一片。
他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上方有股温热气流，吹得他额头痒痒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紧紧地贴着他，被窝里暖洋洋的，还有清香的气息，令他舒服得不想动。
季明灵慢慢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人，吓得差点叫出声。
能让他安心依偎着酣睡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清祈。
郭清祈闭着双眼，还在沉睡，嘴角自然上扬，做了什么美梦似的。他一条手臂横在季明灵脖子下面，任人枕着。
他们不知道以这样亲昵的姿势酣睡了多久，距离很近。
刚才完全是蜷缩在他的怀里，还抱着郭清祈的另一只手。
季明灵瞬间清醒过来，心怦怦直跳，注视着郭清祈安静的睡眼，看了好久，才发觉不对劲。
不是围巾带他出来的吗？
怎么一下子，又变成郭清祈在他身边。
他移开视线，看着头顶土黄色的帐篷。
长得倒是和围巾不太一样。
季明灵用力睁大眼，尝试用意念和它交流，帐篷不为所动。
看来它真不是围巾。
他摸着脖子，一边环顾四周，好像没有围巾的声影。
也是，如果围巾在这里，肯定老早就跑过来黏着他了。
莫非，自己又在做梦？
季明灵正疑惑着，另一个人醒了。
“找什么呢？”
郭清祈微微笑着，声音带着点慵懒的味道，捏了捏他的脸。
自然得像是他们同居了十几年，这无非是个普通寻常的周末，醒来后刚好发现心爱的人在怀里躺着。
“你怎么在这里？”季明灵努力镇定下来。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就这么不希望我来？”郭清祈委屈巴巴地说。
“不是，刚才有个突发状况，我在逃命来着，没想到会遇到你。”
“我知道，是那个红头发的家伙救了你。”
季明灵急切地问：“你看到围巾了，他在哪里？”
“就这么在意他？”郭清祈盯着他，嘴角向下撇，不满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
季明灵摇头，忙解释：“他只是我的学生。”
郭清祈挑了挑眉，说：“哦，学生，把你摁到树上调戏的那种？”
季明灵：“……”
居然被他看到了。
郭清祈抽回了手，慢悠悠地揉着被人压麻了的臂膀，审视地看向季明灵，等他的回复。
季明灵冒着冷汗，低下头，很没有安全感地将被子往上面拽了拽，牵强道：“那孩子就是比较任性，喜欢跟人逗着玩儿而已……”
郭清祈把被子都挪到他身上，轻轻拍着上面，语气平淡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可是，我看你好像也挺享受的啊，还闭眼了。”
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季明灵怀疑当时郭清祈就趴在草丛里观察。
“我没有享受，就是太紧张了，条件反射，”他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好像自己真的背叛了郭清祈一样，“我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郭清祈本意只是逗逗他，毕竟围巾是自己的小号，这么做单纯为了情趣。没想到季明灵对他这么愧疚，还煞有其事地跟他反省。
这极大程度地满足了郭清祈恶劣的私心。
“道什么歉是我不对，我太小心眼了。可是，你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那么多人依赖你。从知道你当老师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会有人对你产生那样的情感。”
郭清祈重重地叹了口气。
“再这么下去，要是你哪天被感动了，答应别人的告白可怎么办。”明知季明灵不会这样，他还是故意这么说。
季明灵红着脸坐了起来，大声地说：“怎么可能，我只喜欢你啊！”
帐篷内瞬间静了下来，两个人对视着，脸都是通红的。
喉结也难堪地滚动，奔涌着的情感和热烈告白都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动物，迫不及待想要逃出去，见到灿烂日光。
气氛暧昧得过分。
郭清祈别过脸，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太开心地笑出声来。
季明灵看到他肩膀在微微颤抖，更加无地自容，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外面是座山谷，他们正在山顶的位置，脚下有条浑浊的长河。
郭清祈调整好心情，走了出来，长臂一伸，勾住了季明灵的腰。
他将人拉向自己，还在激动起伏的胸膛紧挨着季明灵单薄的后背。
“我也最喜欢你啦。”郭清祈掩饰不住心底的喜悦，尾音都是上扬的，在蜜罐子里好好泡了一回澡似的，笑得格外甜。
季明灵捂着耳朵，躲开一点，却又被拉得更近。
“我只喜欢你一个。”郭清祈收拢手臂，感受着季明灵的心跳落在掌心接触的地方，十分满意，在他耳边不断呢喃着。
“好了，你不要说了。”
季明灵都快站不动了，双腿发软，依靠着郭清祈，努力在晚风中保持清醒。
“我太想让你知道了，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好想天天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吃饭睡觉，每一刻都注视着你。”
郭清祈环抱着他，有点凉意的鼻尖蹭在季明灵颈窝，让人愈发难耐。
“我永远属于你，季明灵。”
一连串的告白几乎要冲昏季明灵的头脑。
虽然很享受被郭清祈触碰，但是现在完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季明灵努力把话题引回正常的范围：“知道了，谢谢你。我真的还有急事，等一下再来找你好不好？”
“哦，果然你还是想回到那些人身边，不愿意陪着我，是吗？”郭清祈眼神一暗，看出季明灵有想要逃避的意思，他走些不悦，却没有强硬挽留，松了手。
季明灵退出一些距离，坚定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还是得回去。”
他做不到就这样留在完美的梦里，抛开外面的一切，该如何心安理得。
回声说得对，郭清祈只是活在他记忆里的理想对象，是他的心魔。之所以会在梦里一次次看到郭清祈，纯属是贪婪作祟。
他执念太深，太容易被暗势力盯上了。
就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再怎么真实，视线再怎么热切，终究是假的。
他爱着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即使郭清祈真的复活，也不会只在梦里和他相见。
那么了解他的人，不可能一直让他苦等着。
“再见。”
他没有叫他郭清祈。
季明灵在悬崖边纵身跳了下去，以为梦境会就此结束。
“你觉得我是假的？”
郭清祈却横空接住了他，语气有些无奈。
季明灵愣愣地看着他。这个假人业务能力还真挺高，居然会读心术？
郭清祈很想揉一揉这个小傻瓜的脸，可惜现在横抱着他，分不出手。
“我不是假人，这也不是读心术，你忘记我们可以共享静默空间了吗？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
季明灵皱着眉，叹了口气：“行吧，我不跑了，你放下我。”
“你不是想去救学生，我带你去。”郭清祈抱着他飞跃山谷，来到另一片平地。
“真是，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干嘛那么急着逃跑。”他闷闷不乐地嘀咕。
季明灵默默想道：你刚才那眼神，都快把我给吃了，还好意思说不想怎么样。
郭清祈同样用心声回复：我确实想吃了你，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季明灵咳嗽几声，排开杂念，琢磨着怎么把静默空间给关掉。
“关不掉的，我的异能等级比你高，你做什么都对我无效。”郭清祈又悠悠然揭露他的心思。
“合着我每次做梦，异能都自动回归到你身上呗？”
季明灵动了动手指，果然，体内只剩下他自己的异能。
郭清祈理直气也壮：“那不然呢，平常那是因为我没法陪在你身边，所以送你两个宝贝做护身符用，现在回到我的领域，自然要物归原主。”
“好，你厉害。”季明灵拍了拍他的肩，郭清祈会意，小心翼翼地放他下来。
“这是哪里？”
“亡魂兽和主人诀别的地方。”郭清祈仿佛很了解这片区域，熟门熟路摸到了入口。
“我们还在【梦魇】的幻境里？”
“答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傻围巾带你跑的时候，就已经掉入了陷阱，【梦魇】只是没急着发动攻击，并不代表你们成功脱险了。我抽离了你体内的部分异能，让你进入我们共存的梦境，同时渗透进【梦魇】的领域，折损它的势力，让我们可以与之抗衡。”
郭清祈得意地说，高高仰着头，仿佛在邀功。
季明灵拍不到他的脑袋，只能口头夸奖几句。
“那亡魂兽在哪里？”到现在也没感觉到它的气息，季明灵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感官。
“等一下，它还在睡觉，我来喊出来。”
“先别。”季明灵叫住了他。
郭清祈收了手，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季明灵紧张地看着他，问：“你就这么自信？万一【梦魇】伤害你怎么办，那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你和我联手，没人能赢过我们。”郭清祈站直了身，整个人看起来挺拔俊朗，无论什么苦难都不能让他屈服。
“……真会说大话。”
郭清祈对他抬起手，歪头一笑。
“来。”
季明灵考虑再三，还是走了过去，和他十指相扣，说：“我就相信你一次。”
郭清祈稍稍用力，将他带向自己。
“你可以信我无限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