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仗着几分酒意, 将心中所想一并说出,也不等芳怡回答,一径去了, 一路返回之时, 心中犹自义愤填膺, 暗道:“虽说女子嫁人后当为贤妻良母, 不可嫉妒,但芳怡也这太过了。哪有强逼着已嫁之女与夫君通.奸的道理?人家皆说世道到了末世,方会礼乐崩坏, 如今他们既然这般行径, 只怕虽不是末世,却也不远矣。”

  这般只顾得气愤, 急匆匆向前, 不觉在拐弯处撞见一人,招呼她道:“做甚么这般心急火燎的?急甚么,有你的自是有你的, 难道孤还会跑掉不成?”

  晴雯定睛看时, 不是旁人,正是宁珏。只见他轻裘宝带,眉梢含春,面色微微有些红, 想是方才在席间喝了酒。

  宁珏看见晴雯, 不由得眉眼皆笑, 向身旁服侍的人吩咐道:“你们几个且退下罢, 孤自有道理。”

  众人不敢违抗, 恭恭敬敬作礼而退,宁珏方向晴雯道:“寤寐思服, 辗转反侧。你终于肯应承孤,不枉孤这许多日子日日夜夜挂记着你。”

  晴雯自同宁珏狭路相逢,便知不好,恨不得转身逃跑,奈何此处正是转角夹廊之处,宁珏站在那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欲回头折返时,却见先前引她寻芳怡的那个小丫鬟在那里探头探脑。晴雯早知他们是一伙的,如何肯自投罗网?

  此时宁珏眉眼俱笑,风姿雅致,站在那里向晴雯倾吐他心中的思慕之情。若是那纯真少女,见竟有这么一位清俊贵气的王孙公子对她一往情深,只怕早信以为真,心花怒放,半推半就成就好事自不必说,恐怕还会做那嫁入亲王府的美梦。

  但晴雯却不这般想。她见明珏明明娶亲不到一月,正值新婚燕尔之际,却冷落正妃,反同侧妃打得火热,心中实有几分为芳怡鸣不平。再加上明知明珏这些日子夜夜笙歌,从未孤枕寂寞过,他言语里的寤寐思服便虚得很,十足哄骗人的话罢了。想到此处,晴雯心中不由得泛起恶心。

  只是晴雯此时还想到宁珏身份,料想他自幼顺风顺水,想来没有甚么人忤逆过他,故而也不愿触他霉头,上赶着忤逆于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口中称道:“王爷误会了。妾身不过从旁经过,略同王妃说了几句家常罢了。王爷同王妃佳偶天成,真真神仙眷侣一般,妾身不过蒲柳之姿,如何胆敢妄图往里头插一脚?”

  宁珏醉中看美人,见她欲迎还拒,正是说不出的动人,心神俱醉,眯着眼睛道:“这话差了。旁人不知道,难道你竟还不知道孤的心意?”

  晴雯笑道:“妾身虽不曾读过几本书,却还记得前朝人的旧句,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可见纲常伦理,是半点违背不得的。王爷若再拿这个试探于妾身,却是小看妾身了。”她言语里拿《陌上桑》作典,那婉拒的意思已是明明白白,何况口口声声说“试探”,更是给足了借口,是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的意思。

  不想宁珏一心急色,哪里顾得上许多,道:“你若这会子还在这里推三阻四,却是故意拿乔了。秦罗敷的夫婿居于上头,你那夫婿算甚么东西?也好拿来一说?”

  晴雯原本常听人说清平王如何如何好,虽不曾心悦于他,却也存了几分仰慕之心,如今见他醉后丑态百出,那急色的样子越发粗俗,何况又在这里出言不逊,便是再好的皮囊、再尊贵的地位、再怎么文武全才,也流于禽兽之属了。

  此时晴雯见宁珏竟然胆敢辱骂穆平,心中气恼之至,强忍着气道:“清平王不可这般说。顺义侯乃是妾身夫君,我二人夫唱妇随,同荣共辱……”

  宁珏满脑子里尽是那不堪之事,早已按捺不住了,听晴雯口口声声说“夫唱妇随”,那酸意从下头直直生起,分外酸涩,竟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宁珏再不耐烦与晴雯纠缠,一把将她抓了过来,扯到自己身前,一手紧紧箍住她腰身,另一只手隔着衣服在她身上乱摸。

  晴雯从前亦同一些男子打过交道。无论是贾宝玉还是赖尚桂,又或者是徐文轩或穆平,或有不妥之处,不轨之心,但从未像宁珏这般粗鲁无礼的。她只道宁珏这般人物阅尽天下美女,自该是个彬彬君子,不意动起情来竟然如禽兽一般,心中说不出的恶心,只在那里竭力挣扎,口中道:“王爷莫要如此!我虽命如草芥,却也知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道理。王爷莫要欺人太甚!”

  宁珏心中实是急了,偏晴雯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穿得整整齐齐,急切间哪里扒得下,实在急不可耐,直把她往走廊栏杆上推去,又想解下她的裙子来,口中嚷道:“你莫要害怕!莫要怕羞!此处更无外人来,皆是早被打点好的……”

  一语未毕,晴雯已是直直往后跌倒,原来那走廊栏杆并不受力,晴雯被这么一推,已是斜斜滑了出去,一下子跌倒尘埃,犹在那里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我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

  宁珏见晴雯跌倒在地的样子也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拥在怀里,替她拍打身上尘土,道:“你在这里推三阻四,说甚么匹夫之怒,却是笑话了。你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孩,懂甚么唤作匹夫之怒?你放心,你只要应承了我这回,我便向宫中请旨,教你和姓穆的小杂种和离,再明媒正娶,把你迎进王府去……”一面说,一面伸过头来,就要吻住晴雯的唇。

  晴雯吓得呆了,忙拼命挣扎,只觉得一股教人烦躁不安的气息夹杂着深深的酒气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浑身寒毛竖起,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断然不可被这畜.生玷污了去!”

  说得迟,那时快,晴雯趁着宁珏把脑袋凑过来的当口,使那两三寸长的指甲外头带的尖指套对着宁珏的脸颊便是一下,宁珏再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打他的,“哎唷”一声,松开晴雯,捂住自己的脸颊,倚在栏杆之上,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晴雯一击得手,犹不解气,大声道:“你算个甚么东西!畜生不如!”一语既毕,突然惊醒过来,暗道:“他是受尽万千呵护的亲王,前程无量。我竟然敢这般待他,虽是被逼无奈,大快我心,但此事如何收场?”

  正不知所措间,猛然听得有人在边上说:“好一对野鸳鸯!好一对奸.夫.淫.妇!你们骗得我好苦!”

  晴雯只觉得那声音熟悉无比,半是绝望半是盼望回头看时,却见穆平站在那里,脸色说不出的阴沉难看。她顿时一颗心坠入冰窟,遍体冰凉,说不出话来。

  宁珏见是穆平过来,并不慌乱,反在那里说:“穆平,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家夫人。从前她在那里百般挠动孤的心,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孤为了弥补于你,更是说服皇爷爷,教他晋封你为郡王。这是何等的荣耀?做人不能如你家夫人一般言而无信,翻脸不认人的。你快劝劝她。过些日子你封王,要甚么美女没有,何必再霸着她……”

  宁珏这番话说来,自觉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不想穆平听他这般说,便如看见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上前对他拳打脚踢。

  若论武技上头的造诣,宁珏本是自幼拜名将为师,弓马娴熟,穆平却只是半瓶子水,但是一来宁珏喝多了,二来穆平正在气愤羞恼之间,打起人来不管不顾,故而反倒是宁珏吃了亏,被穆平一脚踢中命根子,痛得弯着腰哀嚎,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穆平只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如同没事人一般,扬长而去。晴雯见他步履有些踉跄,忙上去相扶,与他目光交接之时,只觉得说不出的冰寒,心中一灰,在原地呆立一瞬,穆平已是走远了。

  宁珏看着穆平晴雯夫妇二人先后离去的身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震惊,一时之间竟然回不过神来。其实东安郡王府中服侍的下人众多,宁珏身边也有许多亲信心腹陪着,原本无论刺客也好,歹人也罢,皆是近不得他身的。

  但这回芳怡有意成全他和晴雯,预先同东安郡王妃通过气,故意教府中下人不可于此地逗留的。宁珏也恐身边人扰了兴致,吩咐他们滚得要多远有多远去了,岂料晴雯和穆平一个比一个烈性,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竟然为些小事将他一阵殴打,宁珏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只觉得下头疼痛稍解,料想无大碍,只是那脸颊之上越发火辣辣起来,用手一摸,竟然有血迹沁出,忍不住咬牙骂道:“果真是一只牙尖爪利的小野猫!下次若遇到她时,当吩咐人先把她爪子好好磨一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