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Will消失了。

  Jack知道Will不会回来了。他临走时处于无法进食的状态,他甚至不能快步走路,就连转身也会导致伤口破裂,伤口再一次的感染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也许Will不想死,但是他急着去见证“奇迹”。

  Jack相信Will一定不会自主选择死亡,在他临走之前,一定感觉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结局”与“奇迹”的界限慢慢变得模糊。

  Jack甚至把希望寄托在“奇迹”不会发生。

  如果全部过程与结果形成了一个全等式,他希望有另一种奇迹发生,打破Will的结局。

  虽然这种可能非常渺茫,但很多事情是因为有人希望才发生的……

  黎明。

  天还没有亮,道路上只有很少的车经过。下雨导致空气发潮,风从远处吹来,Will用双手合紧外套。

  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前,Will停住脚步,透过玻璃墙看向里面的餐柜,他犹豫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他饿了,但是不能吃东西。

  他想起Hannibal把晚餐称为“惊喜”,在Hannibal的世界中,认为食物能带给人非同一般的快乐,他现在享受不了这种快乐了。

  他看自己的手。

  感觉还没有失去,视觉也没有,而快乐和悲伤已经离开。

  他现在没有什么情绪,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不用担心自己畏惧死亡,但他还有感受,比如他现在觉得胃里很恶心、有点儿饿、伤口作痛、两腿发软、还有,冷。

  恐怕在失去一切感知能力以前,他没法摆脱这些感受。

  这个时间,Hannibal应该在睡觉。

  他是不肯放任自己不雅,哪怕是在睡着的时候,Will曾经近距离观察他的睡相,凑过去,又保持不接触。

  想靠近一个人就是在触碰之前把手收回来。

  因为他是知道的。

  Will摸搓着口袋里的戒指,感到有点愉悦。

  不论什么时候,想起他都是一样的感觉——力量牵引着他的一部分,总想走到属于他的那个地方去。

  为了防止被发现,Will没有开车。他像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经过路灯、垃圾桶和没开门的商店。

  东郊盐山有一片未完工的建筑,大概是资金链出现故障,本来已经有了框架的酒店在几年前停工,成了七百公尺废弃地标。

  沙石和废料覆盖着场地,沿出城路远望去,整盘有如烟镇。

  Will走进废墟的停车场。

  起荷载作用的钢架变形导致混凝土断裂,部分坠落下来,地面有了裂痕和陷坑。

  停车场只有主梁和柱子,受拉区的硁出现缝隙,无法再承重,整片房顶坍塌下来,石条经过雨淋和污水浸泡,蚀成了黑褐色。

  空气里有一股煤油味儿,水坑表面浮荡着油污,那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泄漏的工业废液。

  早晨刺眼的阳光照过来,把影子拖长。

  Will由场地一头走到另一头。

  最后定住脚步,默默看向红色的折叠椅子。

  绳子和镣铐还在,但“MAX”不见了。两个人的脚印在出口西边第三根柱子附近消失,石灰堆旁两根细铁丝,一根坚硬一点儿的,也许是铸铁丝,另外一根是有韧性的铜丝,尖头都有磨损的痕迹,也许救走MAX的人,是用它打开了他的手铐。

  Will转过身,来到一根柱子旁蹲下来,刨开地上的石灰渣滓,一个黑色的盒子暴露出来。

  这是一种微小的录像设备,体积只有巴掌那么大,鱼眼镜头装置在侧面,正面有张7*4大小的屏幕,可即时播放监控影像。

  他临走之前已经审问了MAX长达四个小时,过程中MAX始终一言不发,他的意识好像被关闭了,就连眼珠也不会动一下。

  Will认为这是受到“精神操控”的结果,所以他把录像设备隐藏在距离椅子不到十米远的土堆里,只露出镜头,他的目的是录下救走MAX的人。

  以MAX对于日记主人的重要性,一定会有人来救他。

  Will用衣服擦掉屏幕的石粉,打开设备开关。

  图像快进的过程中,长达六个小时的时间里,MAX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

  然后,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走入画面,她带着一副白线手套。

  她打开MAX的手铐,给他松绑——Will是用汽车后备箱里的胶皮管子把MAX绑在椅子上的,那时他处于半昏厥状态。

  女人扛着MAX的一条手臂,将他搀扶出去。

  Will本以为录像应到此结束,而就在他准备关掉设备的时候,突然看到女人又回来了。

  她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Will注意到她手里的电压感应仪,警惕性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在找他,找他留在这里的监控设备。

  ——她来到石灰堆附近,电压感应仪发出短促的警报音。女人蹲下来,设备屏幕上出现她的脸。

  ——这是一个皮肤很白的亚洲人。

  她用一双黑眼珠搜寻着四处,最后,视线落向镜头,Will全身打了个冷颤,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她在盯着自己。

  Will头上冒出了冷汗,气促导致伤口被牵动。他弯下腰止不住地咳嗽着,一串血顺着下巴淌下来。

  Will感到了深度无力。

  事情的每一步,都在按照“他臆想中的方式”向下发展,而全部事态皆被敌人掌控。

  这时,Will眼前一黑。

  他被一个人的影子笼罩了。男声传来:

  “HeyWill。”

  14个小时后。

  “我们有必要终止一开始的计划,事情已经向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Will处于危险之中,而Hannibal对你的计划已有察觉。”OB说。

  “Will去找‘他’了,他会找到‘他’的。”声音从扶梯上传来,从OB的位置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双很长的皮鞋。

  “鹬蚌相争该结束了。”OB不耐烦地说,“现在就派人去封锁出城高架和南面的公路,只要找到Will……我们得找到Will,这已经够了,你有了想要的线索,而Hannibal会通过分析线索找到他们,把他们做成桌子上的培根,这既符合你最初的设想,也是我们都能接受的结果,OK?案子破了,皆大欢喜。”

  “如果Hannibal现在找到他们,最坏的结果是他和他们联手。他已经对我的计划有了察觉,Hannibal,绝不会甘于被人掌控,他会把矛头对准我们。”

  “那Will呢?”

  “Will为什么走?”

  “去杀Hie。”

  “他为什么去杀Hie。”

  “他在停止你的计划,他感觉到了。这如同刀刃上的游戏,如果Hannibal先找到了东方人,也许不会直接杀了他们,他需要和他联手,以摆脱被你控制的局面,是你逼他这样做的!如果Will找到东方人,他会想方设法,甚至不惜丧命地杀了他,而你一开始想要的,是Hannibal和东方人杀起来……Will的目的是阻止这一切!”

  “现在他们也会杀起来,只要Will落到东方人手里。”楼梯上的声音说。

  OB情绪激动地说:“你是FBI分局局长。而我是专案组长,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你对我的决策感到不满?”

  “现在,是的。”

  “我相信自然规律而非道德观念,人性惩戒而非法律制裁,对于高智商罪犯而言,监禁和死刑,只是一种归宿而已,除非在粗暴的、优胜略汰的自然竞争中被淘汰,否则一切制裁都不得磨灭他们的罪恶本质。东方人含蓄而小心翼翼,所有被我们抓到的‘医生’,都是他甩掉的棋子。只有Hannibal敏锐的嗅觉会发现他留下的气味儿,不论是我们的警力,还是Hannibal先发现了他,我都希望他们成为Hannibal的培根,执法过程不需要监禁、审问、宣判,‘他’需要的是被从这个人道主义世界上消减。”

  “然后呢?你会把Hannibal再次关进监狱?”

  楼上传来点烟的声音。

  “我们会在最后展开行动,歼灭所有的东方人,我已经派人调查盐湖城所有公路的治安录像,很快就会找到Will的踪迹。一切国家机器的用途体现于此,而非是惩戒少数人的工具。”

  “然而你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东方人,也许你找到Will的时候他已经被杀死,或者已经精神崩溃。”OB皱紧了眉头。

  “我不负责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哪怕他们因我而死,如果他们处于掌控地位,我也不介意成为牺牲品。”

  “而此刻,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本质。”OB咬紧了牙,瞪眼注视楼梯扶手。

  烟味儿散开,光亮的皮鞋缓慢地走下楼梯……隐藏于幕后的人来到OB面前。

  OB的目光从焦虑变得有点儿虔诚。

  他就是把他养大、资助他上学、通过暗箱操作提拔他当上组长的那个人。但是他不叫他“Dad”,而是叫他“L”。

  “我活在设计中”——OB甚至会想到这一点,最近,他越来越多次想到这一点。但是这也不能抹杀他服从、相信L的习性。

  L说:“我的本质,是用非人道手段对待企图破坏社会治安的分子,如果你相信人道,就应该捍卫他。”

  L在近处看着OB,又说:“而我对你的保护胜之于对人道主义的捍卫,我的孩子,如果你认为我本质黑暗,而你不需要像我一样黑暗,我将保证你生活在界线以北有光的地方。”

  “我已经不能信任你,你的滥用职权和扭曲让我感到危险。”OB沮丧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我替你隐瞒这些。下次请把我调到没有你的地方。”

  傍晚,Hannibal从东郊废地回到他位于FBI大楼两千五百米外的住所。

  他随手打开了灯。空气被灯光染成了偏黄色,桌子上有他随手写的日志。

  白蜡没有停止绽放,列维坦画中阳光总能使疲倦的心灵愉快起来——Will需要它。

  Hannibal嗅到灰尘的气味儿,那是从双人沙发上散发出来的。他为了和Will一起看书,把沙发摆在书架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只坐在写字台旁看东西。

  他用手抚摸着沙发的皮质靠背。

  Will曾在这张沙发上……

  “我觉得我要疯了”他这么说,Hannibal不记得他曾把这话说过几遍。

  “我认不清自己……”

  “也认不清你。”

  时间不可被挽留,否则追悼将丧失意义。

  是Will让他重新体会到最初的感觉,在他从来没有失去双亲和叔叔之前,曾为得到的窃喜,为丢失的悲伤。

  他并不担心自己找不到『东方医生』,而担忧他和Will真正丧失联系。Will在拒绝他,一次又一次,他知道他在哪里,随时可以回来找他,而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Hannibal了解并且完全理解Will的选择,而Will的这次选择却不在他接受的范围之内。

  伤感和恐惧过后,他变得焦灼、沮丧、失落……最后是愤怒。当这些情绪深入且肆无忌惮,他仍然没有终止自己对Will的牵挂。

  他相信那是一种引力,Will能感受到——如果他还想回来的话。

  他转过身面对书架,把手放在陶楼顶部。

  然后,他的手轻轻推了一下。

  陶楼变作一地碎碴。

  他拉松领带的结,深吸了口气,使自己保持镇定。

  突然,敲门声传来。

  Hannibal恍惚了一下:Bedelia已经离开了犹他州,还有谁会来找他呢?

  不是Will。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心情一落千丈。

  他整理好领带,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

  他不认识这个穿红色天鹅绒礼服裙女人。

  开门后,Hannibal意识到:“她”是个男人,没有人能从外表上鉴定出这个人的性别,而他身上散发的香水味中,掺杂了独特的男性气息。

  “您好,Doctor Lecter。Mis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