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犹若浮息 As soft, as wide as air>第二十五章 七个天堂为/ 仅仅一人将死

  Notes:

  作者注:谢谢所有还在读这个庞然大物的人!现在几乎快到结尾了!要么28章要么29章,这取决于我在接下来的几周能写、能编辑多少,但我们已经到最后的冲刺阶段了。很抱歉我拖了这么久才回复评论。

  他和杰克记忆中的男人十分相似。不是他们上次见面时的那个狂暴的笼中野兽,而是紧接着之前的那个人,当时似乎仍有希望过上正常的生活,尽管困难重重,仍有希望回到简朴的平房生活和他小小的预制家庭中去。甚至在他几乎被吊离地面,拖进审讯室,粗暴地放在了杰克对面的小金属桌的座位上时,他的双肩中也总有一种松弛感。他活动了下肩膀,双眼眯缝着紧盯那个此刻正立正站好、仅仅通过余光看着他的机场保安。杰克点头,同时表示着感谢和遣散,那两个男人便直挺挺地离开了。

  于是他们独处一室。

  “很抱歉有这么个欢迎委员会。”当沉默拉长了太久,当威尔面无表情的目光已经开始让他的皮肤感觉如同有虫子爬过身体一般时,杰克说道。“我不希望会有人认出你,试图索要悬赏。”

  “你之前说从FBI那份自诩的头号通缉名单上除名是交易的一部分。”威尔说。他正死死盯着杰克的面庞中央,不算完全与他对视。他的声音很随意。很危险,杰克心想。随意而危险,就像莱克特一样。

  “在你办理登机手续的那一刻就删掉你了。”杰克说。“不过,在昨晚之前,你的照片和描述都已经在FBI的网站挂了近两年了,还附上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悬赏金。并且总有可能会有人从奇尔顿和劳兹最近进军文坛的作品中认出你来。”

  他看着威尔的嘴角抽搐。“我们这一代的两个伟大头脑能找到彼此,真是天赐的好运。”他说,声音中透着熟悉的轻蔑。杰克发觉自己奇怪地被这一点所慰藉,仿佛只要有证据显示威尔身上的一些事物保持了不变,便永远不会改变一样。“我读过了他们对弗莱德里克先前发表作品的否决声明。真是精彩。”

  杰克努力不皱眉头,但他确信自己一定有些不悦显露在了脸上。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对威尔隐瞒情绪也只是一种徒劳的举动。不过,他还是努力不去想到奇尔顿和劳兹为他在局内制造出的麻烦。检讨,调查,训斥,和普鲁内尔的羞辱性会面。他咳嗽了一声,不再想它了。“那里面也有你的照片。”他说。

  “所以你让我飞机一落地就被保安带走谈话。”威尔质问道。“是为了保护我。”

  杰克摊手,手指张开,示意休战,而不完全是道歉。“无论如何这次重逢都会尴尬,”他说,“倒不如让它尽可能地安全。”

  听到这番话,威尔挑起一边眉毛,却没有评论,杰克发现自己正惊奇于这副神情。“再次见到你的感觉很奇特,杰克。”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威尔说道。“你最近怎么样?”

  他呼出一口气,空气伴着一丝怀疑、抑或挫败的轻柔声音离开他的口腔。也许是两者的某种结合,杰克想。“相当好。”他嚷道。“从来没有更好过,好得不得了。”

  线条在威尔眉间形成。“真的吗?”

  “假的。”杰克几乎大吼起来,而威尔只是回以了更深的皱眉。“你以为我过得怎么样?努力搞清楚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带你回来,应付那本该死的书,现在这个疯子突然冒出来、开始像剥桔子一样剥人皮,你以为我过得怎么样?”

  “我猜不太好。”威尔说,真诚得令人气愤。

  杰克缓缓深吸一口气,计数,然后吐出。“你的自由取决于那个被称作水牛比尔的杀手的抓获——或是处决。”他咬牙说道。“这个案子解决后,你永远都不能回到美国;实际上,你会被驱逐出这个国家。我们不会再追捕你。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威尔点头。“我想签些什么。”他说。“我想要书面的东西,并且我想要些复印件邮寄给我的律师。”

  “你有个律师。”杰克陈述道,不算是个问题。

  “我有一个地址和姓名,我希望你能将那些将要为我准备的文件的副本邮寄过去,如果你还没有准备的话。”威尔答道。“在那完成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事给出咨询。”

  杰克点点头,既是对威尔,也是对那些他们都心知肚明正在镜子另一侧旁听着的探员们。“它们正在起草。这段时间,”他对威尔说,“要不要吃点早餐?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做的鸡蛋很好吃。”

  他看着威尔的鼻子在半秒的迟疑后皱起。“不担心会有什么有上进心的当地人认出我、试图获得那笔刚刚失效的赏金了?”

  “那家店很小。”杰克向他保证道。

  “只有我们两个?”

  他点头。“盯梢的人可以在外面等着,拿了咖啡就走。”

  “那我们就可以多吃点美味的鸡蛋了。”

  杰克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是一个苍白无力的示意,背后没有任何真正的笑意,却是对威尔那熟悉的讽刺幽默的认可。他发现自己很怀念它,那份挖苦如同一位旧友。他们初次会面的记忆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前景,他发觉自己想要倾身向前,推回那副威尔不再戴着的眼镜,只是为了感受回归当初那种简单质朴的短暂感觉,尽管他的理智头脑知道他们永远无法重拾。不论如何,一切从没有简单过。“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说,尽管他曾向自己保证他会尽可能保持不带任何个人色彩。他甚至考虑过放弃直呼其名,而是“格雷厄姆先生”,或者更尊重但目前不那么适用的“格雷厄姆教授”,这些称谓在他脑海里听起来太奇怪了,他压根不想尝试着说出来。能再次见到他真的很好。这是杰克一直不允许自己去希望的事物,除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寥寥一人,有时他会发现自己需要希望某些无法避免的事物。

  “看见你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糕。”威尔说,那份坦诚使得杰克放声大笑。“早餐,请吧。”

  鸡蛋做得比好吃还要更好,当杰克刺破它们时,蛋黄流出的样子很美。他将一大块棕色吐司拖过自己的餐盘,看着威尔模仿这个动作。很久以前,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注意到了威尔这一点,注意到威尔如何采用他谈话对象的说话方式和句法,甚至模仿对方的动作姿态。起初,杰克以为这是一种有意的选择,一种获取信任的策略。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不由自主的。

  “为什么等这么久才联系我。”威尔问道,吞下他满嘴的食物。“你本可以随时把我带走,我猜。而这可能会是一场截然不同的对话,谈判桌上的交易也截然不同。”

  “像是,如果你配合帮助我们捕获水牛比尔,我们就让你保留你的书籍和马桶的那种交易?”杰克提议道,语气揶揄。威尔默不作声,只是挑起眉毛,或许表示着赞同。“我们一周前得到了你的方位。”他承认道。

  “啊。”威尔说着,又叉了一口。“介意我问怎么找到的吗?反正在这之后我也不会躲着你了,不是吗?我不需要那么做。”

  “说得没错,威尔。”杰克严肃地回应了威尔嗓音中的挑战意味,随后才告诉他答案。“是一家当地百货公司的监控视频。当地警方在调查另一起犯罪时,在他们核查着的录像中认出了你。百货公司的店员帮了很大的忙;他们认出了你的照片,并且欣然把他们存档的家具送货地址交给了警方。你在阿根廷过得挺好啊。”

  “是啊。”威尔轻声说道。“我会想念那段日子的。”

  “你又不是不能在这之后回到那种生活中去。”

  “你总是假定我为你做的工作不会改变我,杰克,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我。在你用完我的想象力之后,我没法再回到那些你将我从中抽离的家庭中去了。尤其当那总是一定会牵扯到汉尼拔·莱克特的时候。”

  杰克的心脏顿了一顿,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面不改色。“自从你上次见到他过去多久了?”

  威尔抬起一边肩膀,慢慢地半耸了耸肩,他的表情封闭着,揣摩不透。“你问这个做什么?不相信犯罪揭密网?”

  杰克变换姿势。“弗雷迪把很多犯罪都归咎于你们俩。”他说,谨慎注意着他的嗓音和他双手的动作。他强迫自己在说话时全神贯注看着威尔的脸,留意着他表情中的一个变化,一丝迹象,但没有任何迹象出现。“我们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能把你和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联系起来……在我们在佛罗里达州发现的那些之后。”他吞咽着。“如果你告诉我,你没有参与进弗雷迪所指控你的事情,我会相信你的。”

  “前提是我也愿意就水牛比尔谋杀案进行咨询。”威尔说道,在杰克完全开口之前就举起了一只手表示拒绝。“我们几乎立刻就分道扬镳了,”他说,“两年多以前。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或看到过他了。”

  杰克的脸感觉僵住了。“就这样?”

  “对,”威尔说,“就这样。”

  “看起来很轻松嘛。”

  那种同样冷漠的半耸肩。“取决于你对于轻松的定义了,我猜。我们俩都失了大概一夸脱的血,在说服他离开之后,我花了一个半星期的时间在床上疗伤。汉尼拔也没好到哪儿去。事实上,可能丢了一只眼。我很期待得到确定答案。如果那是他的话。”

  “你从照片上还看不出来?”杰克听到最后几个词跳了起来。“那必须是他。”

  “没有签过那些文件并寄给我的律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威尔澄清道。“而且如果真的是他,我怀疑我还能否回到阿根廷的平静生活中去,或者其他任何他也许能够追踪到我的地方。”

  “他不会能够追踪到你的。”杰克说。

  威尔的表情刻意空白了片刻,久到刚好能够被注意到。随后滑入了一副嘲弄的面具。“因为你会把他关押起来,”他说,“还是因为你会杀掉他?”

  杰克耸了耸肩。“估计你会想要那份荣誉。”他说,看着威尔的脸做着类似封闭的动作。他皱起眉头,一点也不喜欢在他们之间沉淀的冷意,但他还没来得及质疑,他的外套口袋里就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嗡嗡声。

  “是。”他对着电话厉声道,然后听着电话那头声音恳切的探员告诉他,他要的文件已经准备好了。“很好。”他简洁回道,“让他们送到夏普谈克[2]小组那里去。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就到。”

  “来吧。”他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桌后起身。“你的文件已经准备好了,一签完字你就要开始干活了。”

  ******

  五月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夏普谈克的水面波光粼粼,杰克领着他走过河岸,离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的地方有些距离。车程很是漫长,艰辛的长久沉默被杰克清喉咙的声音所打断。时不时地,他会发表一些有关这个案子的声明,仿佛这些声明是他刚刚才想到的——“我们认为,他在带走他们之后,会保留他们再活大概一星期。”还有,“我们在每具尸体里发现的虫蛹,都和我们在贝德莉亚·杜穆里埃的眼窝中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以及最后,“他取走他们的皮肤,每具尸体的形状都不一样,在他们死后才剥离下来。”威尔没有回应任何一条。现在他们沉默地走着。泥巴吮吸着他的靴子,每迈出一步,都会伴着不情愿的吧唧声释放出他的脚。

  “她过去一直在市中心的一家高级杂货店做保安。”杰克说。“她从我的雷达上消失了——从所有人的雷达上都消失了。三年前她出院的时候,特意让自己人间蒸发了。在之后的整段时间里我只见过她一次。”

  随着他们在柔软的河岸上跋涉,威尔不得不低头以保持平衡。他对拉斯记忆犹新,尽管他们相识的时间短暂。她安静却热烈的呼吸声,和当他们谈到开膛手时,她眼中的恐惧,轻易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威尔想知道她是否像他一样,最终恢复了一些记忆,并且,如若果真如此的话,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不难想象想要从那种生活中消失的欲望。“哦,是吗?”他鼓励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就在她刚刚出院之后。”杰克说。“她告诉我,她非常抱歉,但她觉得她必须结束在联邦调查局的参与,鉴于发生过的一切,而她希望我能理解。”他发出了一声类似笑声的悲伤声音。

  威尔让自己微笑,让眼角流露一丝悲伤。“她一定觉得她让你失望了,像那样离开。”他说,在杰克来得及反对之前举起一只手。“抱歉。我只是……深知那种感觉。你知道她曾称呼你为古鲁吗?”

  “我知道。”

  “我们快到了吗?”

  杰克点头。“现场没剩下什么可看的了。”他承认道。“说实在的,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可看的。只有尸体,被固定在浮木下面。在她脚踝上有绳子的勒痕,有些在水里被绳子磨掉皮肉的地方。我们认为他在脚踝处给她增加了重量,但绳子一定是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之后松开了,或者损坏了。她沿着河大概漂了半英里,然后挂上了那根浮木,在那儿。”杰克指示道。“那就是……那就是我们发现她的地方。”

  威尔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能够感觉到悔意如同一团浓浓的烟云包围着他。“我不确定我在这儿能帮上什么忙。”威尔轻声说道。他的声音比他在某些时候听到过的更加柔和。杰克的唯一回应便是后退几步,离开他的视线。威尔叹了口气,望着那片冰冷的水面。这儿很宁静,明亮而寒冷,鸟鸣和水声充满了他。他感觉到杰克的野心欲望同他一起搏动,感觉到自己渴求着了解所有那些像他们一样欲望其后的人们。他闭上双眼,而白昼、太阳、鸟儿以及杰克火热、激情的能量,都消逝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黑暗。

  把石头堆在她身上也不够。我试过了,但她的某个部分总是会浮起来,被卷入水流,猛冲向我。一个移动的无生命物体,一个动与不动的悖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处理尸体,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对自己感到了失望,正如对其他大多数事情一样。一段充斥着小小牢骚的小小生命,点缀着那些让我对暴力与疼痛有了太多熟悉的真正痛苦。一连串的失败,而这只是再多一个罢了。不过,我下定决心了。这次将会有所不同——一次转变的开始,诱发变化的催化剂。水流使她的双臂移动,仿佛当我试图在她身上堆放更多石头时,她正尝试着抓住我的腿,我尖叫,摔倒,几乎失去了对她的抓握,几乎将她遗失在了河里。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水溅满他的全身,湿漉漉的蔓延感如同一场休克。起初还很黑暗,但他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挂在空中的弯月的惨淡光芒。在他身后,从黑暗之中,他能听到一阵轻柔的振翅颤动。

  这次我不能失败。不能刚开始就已经结束。我拖着我们两个人的身体来到岸边,更多被决心而非力量所驱动,却只是跌倒在泥泞中,面对着她那饱受摧残的面容。我看到石头在她脸颊上划出了毫无血色的伤口。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令我恐惧。我最终会习惯于这种恐惧吗?会习惯于他们动与不动的样子吗?

  随后我想到要将重物绑在她身上,而非堆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尸体从视野中沉下,使我充满了、和我割开她喉咙时一样的安静力量的洪流。

  不是她。是它。

  它的喉咙。

  它沉没着离开视野,唯我独存。我自己,和那些我从它身上拿走的东西,那些我转化为自身的东西。

  如同冲破水面一般,他将自己从杀手心灵的黑暗水箱中拽出。他非常接近于喘息着渴求空气的状态。如今他清楚地明白了为什么杰克想要把这些罪行归咎于汉尼拔——除了杰克自己的野心,除了虫蛹那令人好奇的重新出现,有一种熟悉的暴力、冷酷。但在那儿还有更多事物,一种新鲜与绝望。威尔感觉完全被冰冷的恐慌所攀附,仿佛他正溺入水中。他的头在水面之上,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踝没入了冰冷的水里。他转过身来,朝向杰克正严肃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地方。

  “你刚刚是打算放任我走到河里吗?”

  “我准备在事情变得必需的时候再干预。”杰克说。

  威尔哼了一声。“总是愿意推动我刚好到达边缘。”他讥讽道。“对你而言,我的生命有可能比所有那些我们曾一起拯救的更加重要过吗?”

  “正是因为那些生命你才在这儿,”杰克说,“而不是在阿根廷的牢房里等待着引渡。也正因那些你现在将要拯救的生命。你看到了什么?”

  威尔面露不悦,片刻间被奔流遍他全身的愤怒力量所动摇。他迫使自己的身体稳定下来,将意念集中在平复自己怦张的血液上,迫使自己的身体脱离战或逃的反应。很快,他向自己承诺。但还不到时候。“这不是他,杰克。这是这个杀手的第一次杀人。”威尔答道。“他想让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个失败者。”

  杰克嘲弄道。“而杀人让他感觉自己是个赢家?”

  威尔摇了摇头。“不-不,他被尸体吓坏了,不得不假装这不是人类,才能重获一些掌控感。但杀戮过程中的某些东西,帮助了他将自己转变为某种除他将自己视作的失败者以外的事物。而这种转变是他最想要的——成为一种更好的事物,一个不总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人。”

  “她是他的第一个。”杰克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威尔的话。“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看起来相当熟练了,但是行吧,如果她是第一个,为什么偏偏是她?”

  威尔皱眉。“她和其他人不同,”他说,“我能从照片里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承认道,“我就是……知道。”

  “如何不同?”

  “他认识她。”威尔说。“她很熟悉。”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那些照片,将那一张展现她的尸体、一副在泥泞河岸上摊开的斑驳凌乱场景的照片抽了出来。他用指肚轻轻抚摸着亮光纸的表面。“他希望她将他视作某种并非他的事物,仿佛她的看法能改变他一样。”

  “那么为什么要取走她的皮肤呢?”杰克追问道。“为什么不拿走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威尔发出一阵崩溃声音。“我现在没法告诉你更多了,杰克。我累了。”

  “哦不,”杰克说,“先别休息。你确定这不是他吗?”

  “谁?”威尔问道,声音尖刻。

  “别这样。”杰克训斥道。“这。是。莱克特吗?米利亚姆·拉斯对他和对其他人绝对不同。”

  米利亚姆,威尔心想,你之前是否也和这次一样、感觉身处在飓风眼的花园之中?他想知道任由杰克继续相信他们正寻找着汉尼拔,是否可能对他有利,但最终他决定这并不重要了——他所签的那份合同保证他不论捉获凶手最终何人,都能获得安全。“我知道你希望是他。”威尔说。“那将给事情划上一个句号,不是吗?你能够为那些他对米利亚姆、对我、对阿拉娜和你、以及所有那些无辜之人所做的事惩罚他,而我可以为自己赎罪——当然,不足以让我回家……但我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他,杰克。感觉不像是他,而像是一个对开膛手谋杀案有着深入了解的人的模仿。我现在真的需要小睡一会了,行吗?”

  杰克面露不悦,看起来快要对他进行一番警告,警告他必须要在又一个受害者失踪前解决这个案子,但随后他停了下来,目光越过威尔的肩膀,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了?”威尔问道,转身看到弗雷迪·劳兹站在面前。

  ******

  她首先拍到了她需要的那些照片。如果他们发现了她,她也能发表推测——要像这样清楚地标注出来,应她律师的嘱咐——但她没法伪造出这种照片。格雷厄姆呲着牙齿紧皱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咆哮,眼睛眯缝着,头发凌乱。如同恶魔,她想,边拍下这些图像,边想象着标题。FBI寻求被洗脑的连环杀手帮助。通灵疯子回归美国:为什么FBI保护不了你。舌尖上的剥皮:食人魔汉尼拔男友就水牛比尔谋杀案提供咨询。[3]她觉得,威尔会格外欣赏最后一个。

  照片拍好了,相机收进了她的小手提包,弗雷迪溜到前面,手里拿着录音机。她刚录到一小段对话,就被他们发现了。

  “……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他,杰克。”威尔正说道。 “感觉不像是他,而像是一个对开膛手谋杀案有着深入了解的人的模仿……怎么了?”他转身,跟随杰克忧虑的目光,而弗雷迪举起一只手朝着他的怒容打了个招呼。

  “我希望我能欢迎你回到这个国家,格雷厄姆先生,”她说,穿过软塌塌的地面走向他们,“但这里不欢迎你,尽管FBI似乎另有想法。”

  “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威尔问道,语气尖刻,“当个畅销书作家什么的?”

  她脸上紧绷的笑容让人感觉无法回避。“我的首要职责是真相,”她说,“给公众应有的真相。”

  “有趣,”威尔说,“我以为你的职责是促销。汉尼拔和我当你的摇钱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吗?也许你应该付给我一部分利润。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甚至成功挽回了弗莱德里克在大众眼中的形象。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在被火烧之前可没有这么受欢迎。”

  “奇尔顿医生因为你和汉尼拔·莱克特对他所做之事而这些年来饱受折磨。他到现在,还遭受着你们各自所作所为带来的心理影响。”

  “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威尔嗤笑道。“我从来没对他动过一根手指;你可以去问他本人。”

  “但他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弗雷迪继续道。“尽管你们那么努力,他还是从你们两人的手中活下来了。”

  威尔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及时将评论又咽了回去。弗雷迪默默感叹他的自控力;她怀念那些他当着证人的面、对着录音带公然威胁她的日子。头条新闻自己就送上门了。

  “走吧。”杰克说,用力拍了拍威尔的背。弗雷迪留意到威尔眼睛睁大、随后又因接触而眯起的样子,这种熟悉的旧姿态如今对她而言感觉有多不对劲,就必定对他而言同样不对劲。她的目光跃向杰克的脸,后者被绷出了紧张的痛苦线条。

  “我们都在穿过过去的幽魂。”她说。“杰克·克劳福德向心理学神童威尔·格雷厄姆寻求帮助,以逮捕一个他们二者之一怀疑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杀手。”

  “我想我得再年轻些才能算得上是个神童。”威尔说。“这不是莱克特。”威尔说着,感觉到杰克在他颈后的怒视,听见警告的咆哮从杰克胸膛里升起。

  “威尔——”

  “你可以告诉你的读者不是他。”威尔稳步向前,不顾杰克愈渐增加的愤怒,弗雷迪的双眼不禁因她未曾预料的好运而闪烁光芒。“这不是汉尼拔会为米利亚姆·拉斯安排的结局。对他而言太过草率了,而且缺乏戏剧性。”

  “类似骨头像柴火一样堆满了一幢房子,那种戏剧性?”弗雷迪问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而稳定,尽管她的血液因威尔使用了莱克特的名字而欣喜得快速跳动着;读者会注意到的。她会确保他们注意到。

  “正是如此。”威尔说,他感觉到杰克的手狠狠按在了他的肩上,与此同时,他听到自己发出了一阵像是吞下舌头的声音。

  “威尔,我们该走了。就现在。”

  “再见。”威尔说,对着记者半挥挥手,随后才转身面对杰克,开始了他们向着轿车的快速行进。

  ******

  和弗雷迪一样,杰克也是一副绝对震惊的表情,但他的那副明显暴跳如雷,而她却充满了高兴。“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一离开他必定认为的收音范围之外,杰克就对他厉声吼道。威尔暗暗希望他们并没有离开;他想象着汉尼拔过后读到这篇即兴采访时面露笑意的样子。“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和她那样聊天?你几乎承认了佛罗里达的案子。”

  威尔耸耸肩。“所以呢?我差不多要拿到外交豁免了。不论如何你对此都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了。”

  杰克气急败坏,一时暴怒得说不出话来,而威尔面对他的怒火之势,却感到出奇的平静。通常,他会感觉愤怒的回响从自己心底升起,会发现自己同样气得说不出话。但尽管杰克向他们之间的空气发出着强烈的振动,他却很平静,仿佛他能看到这情绪,却感觉不到它。仿佛在他们之间有墙相隔。

  剩下的路程在沉默中度过,杰克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等他们到达他们车辆的时候,他已经冷静到可以用一只粗大的手指指着威尔的脸,对他命令道,“你在为我工作的时候,不能和记者说话。”他要求道,而威尔的目光越过他的指尖,和他的双眼对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和任何人说话。明白了吗?”

  “别指着我。”威尔回道,然后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然而,他还没能完全坐稳,杰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拖了回来。“我为你担保过了,”他说,“我的名誉已经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遭受了巨大的影响,而现在,我冒着极大风险将剩下的那些用来帮助你。这能给我换来你的忠诚甚至感激吗?”

  “你的名誉不值钱,杰克。”威尔答道,耸肩摆脱了杰克的抓握。或者说试图,因为杰克的手指捏得更用力了,深陷进他的肩膀直到他痛得不禁蹙额。“你做这些才不是为了我。”

  “哦?”杰克说,听起来有些狂躁。“你以为普鲁内尔和FBI的其他所有人想要在我们掌握你方位的那一刻做些什么?我给你个提示——绝对不是想要为了你的安全而讨价还价达成协议。”

  威尔咬着舌头阻止自己回应,因为他很确信“我不在乎”是杰克现在最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的话,并且他开始真的为杰克的一只手在他肩上捏出淤青、另一只手在他身侧握紧又松开的样子而感到担心了。

  “上车。”杰克终于说道,如此突然地放开了他,威尔不禁跌撞着后退,一只手扶住车边才稳定住了自己。他抬眼看向杰克走开的宽阔背影,并非第一次地想象着他和汉尼拔所计划的事情正走向实现。

  快了,他告诉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活动着脖子和双肩,然后坐进车里,将车门合上。

  [1] Ch25 标题所引用诗作全文如下:

  ““尽管你的苦痛并非

  任何口舌可言明,

  三个 我将给你甜美

  愉悦为它们各自

  但它必须属于你”

  花朵低语

  呢喃如此热切

  “我将给你五个

  希望为任何恐惧

  但它必须属于你”

  完美鲜活的

  福祉之花

  “七个天堂为

  仅仅一人将死,我将

  给你”寂静地

  哭号着(我们称

  玫瑰为一个)谜

  “但它必须属于你”

  "though your sorrows not

  any tongue may name,

  three i'll give you sweet

  joys for each of them

  But it must be your"

  whispers that flower

  murmurs eager this

  "i will give you five

  hopes for any fear,

  but it Must be your"

  perfectly alive

  blossom of a bliss

  "seven heavens for

  just one dying,i’ll

  give you" silently

  cries the(whom we call

  rose a)mystery

  "but it must be Your"”

  [2] Choptank,马里兰州地名。

  [3] 这其实是个翻译得不怎么贴合原意的双关。原文为:By the Skin of Our Teeth: Hannibal the Cannibal’s Boyfriend Consults on Buffalo Bill Murders. 其中by the skin of one's teeth是英文俚语,意为“做成了某件事但完成得非常悬/可能性就如同牙齿上的皮肤那么薄(可能性很小)”(If you do something by the skin of your teeth, you just manage to do it but very nearly fail. /By an amount equal to the thickness of the (imaginary) skin on one's teeth.)。与此同时,skin对应水牛比尔案,teeth对应牙仙案。这个标题的双关可以说是非常巧妙了。中文真的很难翻译出来,于是最终选择了抛弃原意,在形式上玩个梗;但是依然,舌尖代表汉尼拔,剥皮代表水牛比尔。

  除此之外,我还想列几个没有被我最终采用的备选译文:“饮鸩止渴/如“梗”在“喉”:食人魔汉尼拔男友就水牛比尔谋杀案提供咨询。”前一个被放弃是因为没有双关,后一个被放弃是因为弗雷迪并不知道水牛比尔往尸体喉咙里塞了虫蛹。如果有人还有其他更好想法的话也可以分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