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犹若浮息 As soft, as wide as air>第十三章 帝王蛾

  Notes:

  作者注:上周我晚发了一天,所以这周,在我再次离城之前,我决定早发一天。谢谢你们所有阅读的人,写作真的很有趣,并且很高兴知道其他人同样享受这个。警告暴力和多愁善感。

  这样的一天应当颤栗着开始。[2]威尔不确定这些话是从哪儿来的,尽管它们就这样出现了,在他脑海中。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天的开始,只知道当阿拉娜来探访他时,已经距他的上一位探访者,哭着离开的莫莉,过去了几个小时。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多少时间观念,睡去,醒来,却意识不到他休息了多久。自从他们把他带到这里,他有关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的唯一指标,便是他喉咙上渐隐的淤青,而不久之后它们便会完全消失。

  当她走进房间时,他正睡着,但他很快就醒来了,起身站在玻璃前,充满警觉。他细细观察着她的面庞,以寻找任何她因前一天对他的所作所为而产生的羞愧与自责的痕迹,但她不苟言笑,将表情封闭在他探查的目光下。

  他们盯着对方看了很久,随后阿拉娜才开口道。“莫莉昨晚离开了。”她告诉他,用舌尖润湿了她的红唇,这让它们闪闪发光。“我觉得你可能想要知道。”

  “很好。”威尔说,对他从自己声音中听到的一丝解脱而惊讶。如今他知道了,他从未以他许诺过的方式爱过她——她也从未足够了解他以爱他,尽管他知道,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才会愿意让自己面对这现实。在某天,他希望,她能够意识到他戏弄了她;而这一点儿也怪罪不了她。你吸引了一个背上画着怪物的男人,威尔想道,记起了瑞芭脸上的痛苦。尽管如此,在这一时刻,他感觉自己完全是个怪物。

  也许他不同于弗朗西斯·多拉海德,威尔思忖着。也不同于汉尼拔。并非对童年创伤做出反应,意图与悲惨过往的恶魔决裂。一个天生杀人狂,他想,而这想法几乎使他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尽管在他眼中并无任何高兴闪现。

  “她是你的妻子,威尔。”阿拉娜说道,她的声音,正如她的脸庞,保持着小心翼翼地不露感情。“你难道不觉得你本可以表现得更和善一些吗?”

  “你希望我当时更温和吗,阿拉娜?我已经厌倦了表演成我本性之外的事物。或是说是表演成我本来的样子。”他对着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只是说更和善罢了。”

  “像你当初将她卷入一样和善吗?”威尔抬起眉毛。“你让她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境地。你有没有向她解释过那些风险,又或是你担心如果你解释了她就会拒绝你?”

  阿拉娜低下了头,发出一声短暂、挖苦的震惊笑声。“是你将她的生命置于了危险境地,威尔。你让她卷入了这一切。不要试图将你的罪过钉在我身上;如果不是你先将她卷入这一切,她也不会被利用出现在这里。”

  “你没必要将她将她带回进这些。”威尔坚称,感受到那些她无疑希望在他身上激起的怒气。他试着使它远离他的声音,但他确信它依然出现在了他嘴唇的绷紧线条中。“你本应该任由她悄无声息离去的。”

  “你使她的参与成了必需,当你帮助汉尼拔逃脱联邦监禁的时候。”阿拉娜说。“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保护所爱之人的兴趣。”

  威尔对着她大笑。“玛格还好吗?”他问道。“玛格在哪儿?你确定她还安全吗,没有你在身边,阿拉娜?也许你比你以为的保护欲更少。也许这不是为了保护任何人的安全,而只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她看起来像是,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有玻璃相隔,她就要揍他了。就一霎那,在那面具重新滑回原位之前,在她面颊上逐渐冷却的怒意却并未在她眼中消失。他看见了那里的愤怒,此刻实在难以错失。他同样感觉到它在自己体内扭曲着,正如胸膛中的一缠群蛇。如果没有玻璃,他想着,我会做些什么?

  “我不打算争辩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更不擅长于保护我们的家人。”她平和地告诉他,但他看到了在她渐暗的虹膜中的风暴。“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你的转运被安排在了明天早上,十点钟。这会给你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来说服普鲁内尔她是值得花时间让你活着的,因为无论你对我的正直有何种看法,威尔,你知道我所说的关于如果你被送到联邦监狱时,你必将丧命的话都是真的。”

  “不必为我担心。”威尔安慰她道,嗓音满是讥讽。“在二十四小时过完之前我就会死的。”

  她叹气。“威尔,普鲁内尔有指纹——”

  “哦,她要不然是在撒谎,要不然就是被骗了。”威尔嘲笑道。他眼神紧盯阿拉娜,微笑着,很高兴看到她瞳孔散大的样子。“汉尼拔正在来的路上,阿拉娜。并且当他到来之时,你将想要在除此之外的任何其他地方,因为他会来杀掉你,还有我,还有当他到达时他所发现的其他任何人。”

  ******

  他语气中的某些东西容不得第二份猜想。阿拉娜如实地告诉了杰克一切,同时打开了应急屋的警报,输入密码,使那沉重铁门伴着一声巨响滑归原位。

  “说实在的,阿拉娜。”看着那位医生将一排屏幕唤醒。十个小方块闪烁出医院驻地的画面——建筑物的每一面,前门的近景,和每一层楼梯井旁的摄像头。最后,第十一个屏幕在其他闪烁着开启的屏幕左侧,显示出那间曾用于关押汉尼拔的牢房,如今威尔正坐在其中,双膝抵着胸口,背靠着墙壁休息。“你真的期望着汉尼拔会来吗?或是期望着如果他确实来了,他能越过五十个武装护卫和特警队?这个地方是个堡垒。一如我们所计划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两人都在那扇门的这边,我会感到更加安全。”阿拉娜简练地答道。“无论今晚会不会发生什么,让你的警卫军们处理那一切吧。我们可以从这里看着。”

  她递给他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那水晶反射着光线,闪闪发亮。“准备即将到来危机的最后步骤?”杰克抬起眉毛,他的笑容微小却锐利。她将她的杯子举向他。

  一部分的他确实希望汉尼拔会来,当杰克抿了一口时他在心底承认。他感觉到酒精沿着他的喉咙灼烧而下,这带来了一股干净的热量。如果汉尼拔此刻来临,这将符合他们的初始计划。他们也许会捉住他,如果他今晚便来的话,而这也许会安抚普鲁内尔,足以为威尔赢得些特别宽限。

  “答应我一件事。”阿拉娜说道,当他们两人都喝完一半,在沉默中注视着那些显示着不值得关注的情景的小小屏幕时。杰克闷哼了一声。“无论发生什么,或是没有发生什么,待在这里。陪着我。”

  “阿拉娜……”

  “如果他来了,”她赶忙说,打断了他的抗议,“你有半百个人在外面武装到了牙齿,全都更年轻,全都更迅速,全都比你有更少的情感负担。”这些话像一记耳光般伤人,在他的脸上必定表现出了那痛苦,但他们都知道那些话是真的。“是什么让你以为你能完成那五十个训练有素的、装备着准军事化武器的人所完成不了的?”

  他倒不是以为他能成功,如果其他人全都失败了的话。他们不会失败的,他想,当然他们不会。就算汉尼拔如此刀枪不入,他们也不会失败。但如果他们确实失败了,他也没有以为他能完成任何他们所不能完成的事。他只是想要下去和他们一起,他意识到。这是他的战斗,而如果有任何人要死在这场战斗中,他应当是亡者之一。

  “聪明点,杰克。”阿拉娜说道,盯着他看,仿佛她能感知到他的思想。“你成为烈士是捉不住他的。活着才能战斗。”

  她是对的,他知道。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给出他的诺言说他会留下。他举起他的杯子,坚定地致意。“敬我们帮威尔·格雷厄姆搞出的一团糟。”杰克说。“敬昔日友谊。”

  她笑了,而他看着威士忌滑入她的齿间,她细长的咽喉随着她吞咽而动作着。也许今天会无事发生,正如片刻前他对她所抗议的那般。但他的直觉所言恰恰相反。

  ******

  威尔等待着。他将膝盖抵在胸前,用指尖触碰着汉尼拔在他喉咙上留下的褪去的瘀伤,感觉到他重新出现在那里,仿若一个幽灵。他有信心,他相信着,他会被拯救的。但汉尼拔是打算将他从这个监牢中拯救出去,还是从这一生中拯救出去,威尔说不准。他觉得这不那么重要了。从很多意义上来说,他的存在本身一直就像是一座监狱。

  只不过这种情况即将改变。已经开始了改变。威尔皱起眉头,感觉到他手掌下肉体的轻微疼痛。他从大洋中浮起,被汉尼拔的双手拖入进新的生命,重生成为一个可以毫不畏惧迎接他人目光的人,一个不会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自己的皮肤像是一件不合身服装的人。直到疼痛停止,他才意识到它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留给他的是终于不被束缚,和盘旋在他身周的纯粹的愉悦。这就是在威尔所度过的与他对抗的这些年里,汉尼拔一直打算给他的,那种自由的狂喜,那种美好祝福,祝福他能知道这将对他、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如果那天晚上他在悬崖上死去,如果红龙的第一刀捅的低了一些,切开了他的颈动脉而不是刺穿他的下巴,他将永远无法知道他的生命有多么的浪费,以及失去那样的生命是多么的浪费。即使是兰德尔·蒂尔也没有让他感觉这么好。也许是因为疼痛,战斗的挣扎,红龙的疯狂将他卷入了热浪之中,直到威尔半信半疑地以为自己看见了黑色的翅膀从他肌肉发达的肩膀上展开。也许是因为汉尼拔。

  火焰在他身后闪烁,温暖着他的后背,威尔闭上双眼,不去看那投射在他面前空椅子上的阴影。他想要相信当他睁开眼睛时,汉尼拔会出现在那儿,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对面。他让它们一直闭着。他发现这样思考更容易些,将他的思绪送入温暖的黑暗中,唯一的回应只有壁炉里木头的噼啪作响。

  也许那便是一直以来唯一有过的回应,威尔想,只有燃烧记忆的噼啪声,别无其它。

  也许所有这一切都只是精神失常——从弗吉尼亚州他家门廊外的黑暗中传来的低语,空气中汉尼拔的声音,在汉尼拔面前他所感觉到的触电般的颤栗,锐利的色彩,以鲜血浇灌出的生命的活力。如若如此,至少这是一种共享的疯狂,而威尔不会用它来换取独自理智。如今没有发烧折磨着他,但是爱意,炽热而迅速地,烧遍他的全身,沸腾着他的血液和大脑。他等待着。翻涌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直如此盲目。不知道他如何能够欺骗自己,相信他的小小生命能够承受的住,面对如此庞大而有力的事物,正如他如今所感受到的。他一直所感受着的。他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可以成为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又或是说服自己是真的想要成为。

  威尔叹息着,在扶手椅中挪了挪身。他睁开双眼,刹那间汉尼拔出现在那里,一个烙印在他对面的空气之中的残留影像。又消失了,只是他的想象。这一切,威尔提醒自己,都是想象罢了。他想到汉尼拔在想象的现实中度过了三年,等待着威尔醒悟过来。或是丧失理智。

  他仍然不确定汉尼拔前来是为了什么——是营救或是复仇。他告诉自己,他正前来就已足够。

  ******

  那个男人一声不响地滑向了死亡,只有他的脊柱在汉尼拔强有力的双手之间的爆裂声伴随着他。这是今晚送走的第六个灵魂,并且是驻扎在医院周围的最后一个狙击手。他们每个人都很容易干掉,一次一个,安静且高效。现在,他抓着最后一个人的身体,感受着热量逐渐消退。四肢依然柔软,可以很容易地摆脱它们。

  他透过树林凝视着,与此同时将胳膊穿过深灰色的背心,他的呼吸在空气中蒸腾出水汽,在远处的医院随之笼罩在一片短暂的雾气之中。他正面对着大楼的后部。外面驻扎着七个守卫:各有一个在大楼的各个角落,一个在上锁的后门,还有两个在前门。汉尼拔闭上眼睛,使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的那些带注脚的楼层平面图上。

  单膝跪地,汉尼拔将掉在地上的雷明顿[3]举至肩头。他透过目镜搜查着,扫视过建筑物的南面。他可以看到东南角有一个警卫,和后门的另一个。

  他犹豫了片刻,手指放在扳机上。很容易瞄准击中他们,一个接一个。除掉这两个,然后等一会儿,看看他们的死亡是否会引来其他人。绕着建筑物移动,从一个安静、安全的距离引出每一个哨兵。

  随着他手腕的微小动作,枪管向上发出片刻闪光。几码远的地方,一个监控摄像头的玻璃眼球碎了。

  ******

  “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可听的。”

  “行吧。”

  “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吗?你听到的只是自己的想象吧?”

  “我能区分真实与想象,谢谢。我不是小孩子了。”

  “无意冒犯,朋友。我的意思是我当过很多次夜班,我知道它如何能够扰乱一个人的头脑。你现在在这儿,在死寂的黑夜中全副武装,不得不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但你知道在类似这种的轮班时通常会发生什么吗?”

  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什么?”

  “什么都没有。行动不会找上门来。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像这样的工作,我们会花整个晚上只是等待,抓住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到了早上,他们会说他们收到了线报,真正的行动是在离这儿两英里外的一个废弃仓库或是破旧的公寓大楼里。”

  一声闷哼。“真的吗。”

  “好吧,某个地方罢了。某个你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的地方,而你的肾上腺素会持续分泌,它很快就会被消耗殆尽。但是在这儿,它只会在你体内酝酿着。让你开始听见声音,看到东西移动。等到两点吧。那是我经常变得状态很差的时候。”

  沉默良久。从建筑物的西侧,一阵细小的声音传来,没有额外的言语。浣熊,流浪猫,甚至是一只老鼠,都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要去方便一下。”

  “你确定你不是去调查那只老鼠放的屁?”

  “也许会顺便看一下。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消磨。”

  下一阵打破沉寂的噪音更大声了——不再是老鼠、猫、或是浣熊所能发出的声音。某个更大更重的东西,砰的一声砸在草地上。

  “嘿,琼斯,那是什么?”

  沉默。

  “你抓住你的老鼠了吗?”

  没有回答。

  脚步声,而这位警卫嘟囔着,“这最好不是什么玩笑,”然后他的影子先于他越过了拐角。

  汉尼拔瞬间扑向了他,一只手臂将警卫的手臂按在两侧,另一只手捂住那张因惊恐而尖叫的嘴。“这不是玩笑。”汉尼拔在他耳边低语。他行动迅速,在男人能够预料到他的意图并绷紧身上的肌肉前扭断了警卫的脖子。他感受到双手下强壮如绞架的脊柱的断裂,感受到身体的垂落,逐渐变成仅仅只是一块肉的东西。他任由它掉在地上。

  他用警卫的枪击中了第四个室外监控摄像头,然后走向了大楼前方,鞋子将碎玻璃碾进了冰冷的地面。在他和威尔·格雷厄姆之间有五扇门,而汉尼拔打算穿过每一扇。

  ******

  “你觉得汉尼拔真的在巴黎吗,”杰克问道,看着他第二杯酒的余饮在杯底打着旋。他没有喝醉——甚至没有微醺——但他开始感觉自己正处在醉酒的边缘。这不足以使他变得迟钝,但足以模糊现实的边缘,给夜晚增添一丝梦幻般的迷雾。“或者你觉得卡德在说谎?”

  阿拉娜,正给自己续着杯,一时没有回答。“我认为我们需要为她说的并非事实的可能做好准备。”她最终告诉他。

  “这会是个很好的策略,”杰克说,“如果她确实在撒谎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迫使他面对现实的处境。有点卑鄙,但是我没法为此责怪她。这确实是个很好的计谋,如果它是个计谋的话。”

  “这效果不是很好。”阿拉娜指出。

  “确实。”杰克皱起眉头。“她相信他在巴黎。虽然普鲁内尔对BAU很生气,但她也不会通过任由我们相信我们的追捕对象在错误的大陆上,来阻挠我们的努力。”

  阿拉娜在座位里挪了挪身,将杯子举到嘴边,但却没喝。那琥珀色的液体在她紧闭的嘴唇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你觉得他会来吗?”杰克问道。

  “暂时还没动静。”阿拉娜说。“没有警报响起,也没有来自警卫的——”当她转过椅子以面对监控时,她的话头突然停住了。而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音量很小。“杰克。”

  他在座位里转过身来,看向她正看着的地方。其中四个小屏幕所显示的画面是静止的。内部监控显示着驻守的警卫,和在牢房厚厚的玻璃前一动不动地站着的威尔·格雷厄姆。沉稳,静止。然而,吸引阿拉娜注意的那个,显示的却是运动的画面。那是前门的摄像头。杰克猛地吸了口气,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声。

  “我们移开视线还没有几分钟——”

  但这并不重要。即使他们一直盯着屏幕,每一秒都一眼不眨,他还是会想办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站在那里,在前门的键盘上输入密码——一个杰克记忆中的密码,因为阿拉娜甚至也禁止他将密码写下来。而门开了,就像这样。

  然后剩下的屏幕就变黑了。

  阿拉娜在他旁边的座位里浑身僵硬。他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渗出来的紧张,增加到他自己的压力中。他的眼睛无意识地向门口瞥去,他感觉到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他外套的袖子,随后他才能再次将目光移开。

  “杰克,不要。”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睁大了眼,当他重新看向她的面庞的时候。“不,我需要你在这儿。”

  “你不需要我在这里。”他轻笑一声。“是这些门在护你周全,而不是我。”

  她摇摇头,栗色的短发在她脸旁摆荡。“你在外面什么也做不了。从这里我们可以联络到警卫。”她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对着那个他认为是麦克风的东西讲话。“李警官,莱克特已经突破了前门。听到请回答。”她停顿了一会儿,手指悬在按钮上片刻。“李警官,或者这个频道的任何其他警官,一楼情况如何?请报告。”

  一个更久的停顿。杰克能感觉到他喉咙里的血液跳得更有力了,一滴汗水开始沿着他的后颈形成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他正要准备逃跑。阿拉娜把手指按回到按钮上,对着麦克风大喊。“一楼警官,请报告:莱克特在楼内吗?”

  他认为那迎接她的沉默可能会延续到永远。他听到过相同的寂静,当他拜访贝拉的墓碑的时候——一个树立在山上墓地的标志物,在他们宣誓教堂的正后方,墓碑下面没有尸体,只是一个在他感觉她的离去像是心底一个参差不齐的洞的时候,可以拜访的地方——这寂静也同样是在深夜和凌晨的停尸房里所能听到的那种。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阵急促的嘶嘶声,一阵麦克风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汉尼拔的熟悉口音做出了回应。

  “又见面了,阿拉娜。”

  他觉得他将不得不扶住她,但她在自己的身体能够从椅子里倾倒之前,用一只手在控制台上稳定了自己。他看见她的指关节变白,下巴咬得如此之紧,他不禁想象着她的牙齿碎裂开来。

  “恐怕你需要将一楼彻底清洁一下。”汉尼拔说道,嗓音礼貌地充满歉意。“我很乐意承担费用,但恐怕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而我并不认为你能将发票寄给我。”

  杰克看见她颤抖着身体,她的眼睛因害怕而发亮。她在面前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个键,然后再一次按下了按钮。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在沉重的门的另一侧隐约地回响,随着她通过对讲机说话。

  “所有警卫和特警队注意,”她说道,声音短促而严厉,“楼内有一个入侵者。我们认为他有武器,很危险。我们相信他现在正在一楼,增援已经在路上了。”

  她放开了麦克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控制台上的一个灯泡开始闪烁。

  “这是一条刚收到的消息,”阿拉娜说,“来自二楼梯井处的守卫。”

  这条信息充满尖叫。对于一个声音来说太吵了——对于两个、五个、甚至十个声音来说都太吵了。听起来,整个楼层,每间牢房里的每个人,都在像什么该死的地狱合唱团一样尖叫、呐喊和歌唱。

  “别听这个。”杰克命令道,将一只手重重地放在阿拉娜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她。“他只是试图吓唬你罢了。”

  “他不需要尝试。”她轻声说道。在她的声线里有一丝颤抖,一丝恐惧,是杰克之前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过的。几乎是无可奈何,他认为,但她紧咬的牙关却并不顺从。“他打开了门。他关掉了摄像头。我们看不见了,被困在这里。”

  “我们得走了。”杰克告诉她。“我们可以在他找到威尔之前阻止他。我不打算把他拘留起来,阿拉娜;我要一枪崩了他的头,一了百了。来吧。”他的手滑下去握住她的,拉扯着她。“我们走吧。反正在这里也不会更加安全;谁说他没法把这扇门也打开呢?”

  她抵抗着他的拉扯,将手抽了回去。“这个系统与其余安保系统不同。”她说。“这些年来,一直感觉着他的眼睛注视着我,仿佛我是肉店中最好的一块肉,我教会了自己要小心谨慎。”

  杰克摇摇头。“我不能再等了,阿拉娜。不论外面会发生什么,我都需要参与其中。”

  “你正在犯错。”她说,但他还是走了,留下阿拉娜独自查看着漆黑一片的监控录像。她警惕地盯着门,用右手摩挲着她口袋里的手枪。

  ******

  威尔踱着步,不再能够站立不动或是放任自己迷失在内心审视之中。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生硬的、被拉伸的肌肉,正等着绷断。威尔无法想象汉尼拔是如何如此之久地保持他那虚假的外表。不用别人告诉他,他也知道对方的面具从未滑落过。但此刻,威尔并不特别在意他的不安是否会显示在摄像头里。不管是谁在看着他,让他们去看吧。他有更大的担忧。

  他感觉自己仿佛要从那一层皮下爬出来一样。房间是隔音的,唯一在房间中传播的声音是电流的嗡鸣声和空气的微弱嘘声。但威尔发誓他能听见尖叫。如果他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它们,像血手印一样被抹在了空气之中。他的四肢疼痛着,肌肉扭曲绷紧着,渴望得到解脱。他想象着他的狗,想象着它们奔跑的样子。在他的胸膛里,他的心脏缓慢跳动。

  当威尔睁开双眼时,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哦,天哪,哦。”这个身穿特警队制服的年轻人咒骂着,他的胸部上下起伏的如此之快,威尔一瞬间就要确信这个男人会因冠状动脉梗塞而倒下。“是你。”

  听到这句话,他好奇地挑起眉头。“我是新来的住客,没错。”威尔舔了舔唇。“你在期望别人吗?”

  那人摇了摇头。他穿着凯夫拉[4],特警队的深灰海蓝相间的制服。“不,不,我在找……在找你。”这个男人颤抖地如此剧烈,他的话语不时被牙齿的碰撞声所打断。“威尔·格雷厄姆。”

  “那是我的名字。”威尔说道,好奇地将头歪向一边。看起来,这个男人已经因恐惧而发不出声,字面意义上的在靴子里发抖[5],他站立着,盯着他看,需要鼓励与引导。“你叫什么名字?”

  “菲利普斯。”那个男人设法说出了话。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菲利普斯?”

  男人颤抖着,像是一片挂在树枝上的枯叶。“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你。”

  威尔感觉到恐惧像恶臭一般从男人身上翻腾滚落,感觉到自己耐心的极限正受到考验。“外面发生什么了,菲利普斯?”

  年轻的警官摇了摇头,一缕被汗水浸湿的短发在他湿漉漉的额头上晃动。他没有说话以回应,只是打开身后的隔音门,这样威尔就能听到内部通话系统的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

  数百个声音同时充满了整个房间。随着尖叫声撕裂空气,威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那些疯狂的人们从他们的牢房里所发出的,尖厉的、颠三倒四的、野兽般的吼叫。他听到他们混乱、重叠的话语,感受到绝望、兴奋与恐惧从其中一涌而出。在这之上,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可怜的绝望中尖叫。

  它以恳求开始。“不……不,求求你,停下……”但那声音很快便失去了对语言的把握,沦落为发狂的动物嚎叫。威尔能够听到一阵肉体撕裂的潮湿声音,随后尖叫声中充满了液体,转为哽噎声,绝望的喘息,和一阵消逝在同狱犯人嚎叫声中的扑通倒地声。威尔踉跄了几步,因恐惧和期待而站不稳。这是一段特别为他谱写和播放的乐章,他知道,被活生生的乐器所组成的管弦乐队所演奏,这远比托拜厄斯·巴奇所敢于梦想的任何事物还要更为可怖。汉尼拔进来了。他感觉他的心率开始加快。

  “这都是因为你。”菲利普斯又一次地坚称着。“你是他来这儿的原因。我……我得在这儿,当他到来的时候……阻止他。”

  最后几个词出来得充满颤栗和不确定。这几乎太轻易了;这个男孩正乞求着被它说服。“你说得对,”威尔告诉他,“我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其他任何人都不必死去,只要你现在把我交给他。”

  这个年轻男人做出一副挣扎纠结的体面样子。威尔叹了口气,决定再放任他一会儿,如果这是加快这一进程所需的话。“不论如何,他终会找到我的,你知道的。”他说道,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以柔和他的语气。他看见菲利普斯哀怨地注视着他。“这是一种无意义的对生命的浪费,”他说,“你可以救下很多人。”包括你自己。这些词悬挂在他们中间,未言明却被听到。

  “他想要对你做什么?”菲利普斯问道,已经开始走向威尔左手墙上的大门。

  “他想要杀掉我。”威尔说。“在我做了这么多之后,已经不值得再保护我了。你认为我的生命抵得过今夜为此而死去的所有那些人吗?我肯定不那么认为。”这是真的;某一部分的他因想到有多少无辜的警卫和执法探员已经被汉尼拔斩除——正继续斩除着——以来到他身边,而感到一阵恶心。他感受到那罪恶的重量,如同这种种罪行是他自己的,它在令他反胃的同时,也发送出一股沿他脊柱流动的能量。

  菲利普斯不需要进一步的说服了。在威尔甚至结束说话之前,他就输入了大门密码,将门打开了,他如此快速地站在了通向牢房的走廊上,让威尔不禁想知道他是不是又一次地断了片。当他站在了入口处,在他和威尔之间只有一把枪时,这个年轻男人的决心看起来动摇了。

  “你不会试图做任何事吧,对吗?”他问道,而威尔不得不阻止那怜悯的笑容绽放在他面庞上。“我正给你你想要的,不是吗?”

  “确实如此。”威尔说道,向菲利普斯伸出一只手,而对方小心地步入了牢房。霎那间威尔便扑向了他,将他的胳膊推着向上,握紧了警卫扣着扳机的手指,迫使他连续不断地将全部十二轮子弹打进了天花板。随后,他松开了菲利普斯的手臂,任由男人挣脱他的控制,他因匆忙地远离而使自己失去了重心,些微跌跌撞撞。威尔利用那时间发动了攻击,将他拇指上的肉用力地抵在了弯曲的食指上,形成一记上勾拳,快速、野蛮地打在了菲利普斯暴露的喉结上。年轻男人断断续续地哽噎着,用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喉咙,那只已无用处的枪支掉落遗忘在了地板上。威尔看着他的嘴唇像一只搁浅的鱼一样运动着,张开,合上,进行着一次不会到来的呼吸。他将手枪从地面上拾起,用枪柄狠狠地砸在了菲利普斯的后颈上,把他打得手脚摊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廊里的喋喋不休与尖叫声音更大了。他的牢房在五层;他记得在他的几次探访中,他都选择了楼梯而不是电梯,步履沉重地下行,仿佛他正扛着一具尸体。他从那些探访中回想起了建筑的布局。其他的犯人都住在二到四层;一层是医院窗口;五层是行政办公室,和一间堡垒式的牢房,其中摆放着几排空书架。

  在接待室外的警卫没有越过周围的尖叫听见他的到来。威尔用枪管抵着那人的后颈,拿走了他的枪,拿走了他腰带上系着的刀,然后夹住了这人的头,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手掌平展着捂住了他的嘴。威尔能够感觉到他的吐气炙热而潮湿,对着他的掌心逐渐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不确切。他一直等到那人不再挣扎为止,等到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呼吸冲着他湿润的掌心呼出,随后他让那具尸体松垮地滑到了地板上。他将那支空枪扔在了死去男人的脚下,然后继续前行。

  有两个特警队员驻守在楼梯井旁,看上去被疯人院的吼叫声弄得紧张不安,但依然足够警惕,足以在他绕过走廊拐角向他们走来时发现他。威尔蹲下,双肩内扣,身体蜷曲,只为在他的猎物触手可及之时以蹲伏姿态突然出现。他将偷来的刀插进了第一名警官的股动脉,刀刃往回划到了腹股沟的正下方。男人在他上方发出一声呜咽,威尔拔出刀来,释放出一泻鲜血。警官跪到了地上,威尔用一只手环抱住他虚弱的身形,以第一名警官的身体作为掩护,以免受到上举的武器的伤害,向第二名警官逼近。

  威尔将他自身和那个被推到他们中间的垂死之人的体重,推向了那个剩下的警官,使他背部倒地。威尔骑在他身上,双手紧握住他的头。他将它砸向地面,一次,两次,一段尖厉而快速的断奏。他的手指滑进警官脑后涔涔的头发,随后松开了头,它落下时发出了一阵湿漉漉的碰撞声。

  随着他起身走向楼梯井门,他将血液和脑浆抹在了连体衣的前面。在他紧握下的把手纹丝不动。威尔皱眉,注意到安保控制面板上的红灯在闪烁,指示着系统开启了警报。他思量着自己的处境,怒容更深了。

  一阵微弱的抽泣声从他左边的贮藏室里传来,划破了他的思绪。威尔猛地拉开门,把枪举起,指向那个藏在拖把和橡胶手套之间的警卫的惊恐面庞。这个人手里没有武器,并且抖得如此剧烈,威尔怀疑如果他试图瞄准的话他还能否做到。说实在的,他想,他边翻了个白眼,边一把抓住那警卫的衬衫,并将他拖出来丢进走廊,阿拉娜从哪儿雇的这些保安?尽管他认为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仿佛来自另一世界的尖叫,不时被安保人员被痛苦地撕成碎片的声音所打断,也许会造成一种无可逃避的恐惧感。正常情况下,强烈的恐惧感会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身体无法长时间承受。知道了这一点,当然汉尼拔会试图将他们逼到极限,将持续不断的焦虑不安、那种一刻也不能关闭或阻隔的恐惧,摆到他们面前。随着他将那个吓僵了的警卫猛地摔到键盘旁的墙上,威尔感觉到尖叫声在他自己的头骨里回响。

  “这个门有密码。”威尔呲牙低吼道,他自己的声音把他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你知道密码是什么。”他恢复了镇静,听着他话中足以刺穿空气的尖锐狠辣。

  “我、我、我。”那个男人颤得更厉害了,抖动得如此剧烈,威尔的手臂不得不费大力气才能抱住他。他倒不如说是被恐惧所俘获了。

  威尔将他的拇指按在男人下颌下方的柔软肉体上,迫使他的头向后仰,感觉身体在他的触碰下放松屈服下来。他感觉到警卫一次又一次地吞咽着,喉部肌肉在他拇指的按压下运动着。他俯身靠近,闻到那个男人呼吸中的腐臭恐惧。“听我说。”威尔说道,心平气和。他把他们的脸凑近,将他的嘴放在警卫耳朵的上方,这样他便能越过撕裂皮肤的声音和扬声器中播放的尖叫声听到了。“你会给我密码的。你可以现在就给,或是我可以先伤害你,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左手拇指轻抚着绷紧的喉咙,按压着喉结的曲线。“这取决于你。”他说。

  警卫第十次重重地吞咽着,随后才开口说话。“9-9-0-6-4。”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威尔笑了。

  他拿走了警卫的枪,让他靠墙坐着,同时他按下了数字键。在红灯变绿之前会有半秒的停顿,在此期间威尔感觉他的心跳停止了。随后灯泡闪着绿光,门锁转动,伴着一阵巨大的雷鸣般的声音。威尔瞥了警卫一眼——发现他正念念有词地做着祷告,双眼紧闭——然后将视线投回了门口。他平稳地转动把手,门打开了,不受阻碍。

  威尔的呼吸梗在了喉咙里。他的手,紧握着面前的枪,自行地放低下来,枪如今指向地板,他的手指也不再扣着扳机。他感觉自己的嘴干得像灰烬一样,喉咙痛得像是吸入了火焰。朝着对面,他看着汉尼拔,血迹斑斑,下颌放松,将他一直紧抱着以站立的瘫倒尸体松开,除却他越来越快地起伏着的胸口,一动不动。他从沉重的眼皮下看着威尔,双眼在刺眼的光线中闪烁着暗红的光芒。这种表情威尔之前只见过一次,有那么一瞬间,他回到了那里,嗅着夜晚空气中的盐味,他的皮肤在崖边凉爽的微风中熊熊燃烧。

  威尔什么也听不到了,除了他自己血液的洪流,除了他自己心脏的跳动。它像大洋一样在他体内咆哮,淹没了尖叫声。没有声音,只有像是大海冲刷礁岸一般的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在一阵过长的停顿之后。这声音粗糙,破碎,充满屈从。在他能够阻止之前,他就动作了,丢下了武器,双手紧抓住汉尼拔衬衫的布料。汉尼拔的手指在他的手腕和前臂上像烙印一样灼烧,威尔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吸入着他面前这人身上依附着的鲜血与新鲜泥土的气息。依附着,同时威尔自身也依附着,无法放松他的抓握,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后,才设法透过他紧咬的牙关喘出一声沙哑的呼吸。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朵里砰砰作响,如此似雷鸣般洪亮,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变成聋子。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汉尼拔肩膀远处的楼梯闪闪发光,仿佛被涂上了一层血,威尔紧抓着的双手也被覆上了一层光泽的深红颜色。他的手指离开了被玷污过的布料,湿漉漉地滑向汉尼拔同样血红的手腕,他没法抓牢,因为他们二人的手都如此湿淋淋的,但他依然尝试着,拼命地尝试着抓住。威尔因重新团聚而体验到的如释重负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包容了一切。他的内心已经没有空间留给那些曾经耗尽他精力的悔恨与恐惧。没有空间留给任何事物,除了那吞没他的欢欣的浪潮,充满着他,从他心里溢出。威尔模糊地意识到汉尼拔也反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用那双滴着血的双手将他拉近那个坚实、可怖的身形,近无可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汉尼拔灼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他的紧密相连。

  当他握紧手指,按压着,直到他感觉到肌肉下的骨头时,汉尼拔只是回握着他,让他呼吸。他的头抵着威尔的下颌微微倾斜,几乎可以算是蹭了一下,而威尔崩溃了。

  “我会杀了他们。”威尔听见自己吟念着,这些话是他未经计划就说出来的,它们从他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膨胀而起,远比理性思维更深刻、更纯洁,比欲望或罪恶感更干净。每一个词都是一次顿悟。在这之上也没有什么覆盖,没有办法过滤掉他所言所语。威尔除了倾听,并感受每个启示的重量和真理外,什么也做不了。“在这里的每个人。世间的每个人。活着的每个人。我会杀光他们,为了你,为了回到你身边。杰克,阿拉娜,莫莉——没有人——没有人,除了你,我会做出任何事,杀掉任何人,杀光所有人——”那些话语从他口中流出,像是从伤口涌出的鲜血一样炙热、势不可挡,“所有人,为你我能付出一切,因为我爱你,汉尼拔,哦天哪我如此爱你。”他紧咬牙关。他能听到自己声音中的断续,但他没法阻止那些话说出口,尽管此刻它们变得更小声了,他依然将它们呼出进他们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依然能够越过从喇叭中传来的尖叫声的交响乐听得到。“他们不同你一样对我如此重要。你是一切,是唯一,你一直,一直都是。”

  他听到这些话继续从他口中倾洒而出,尽管与此同时,威尔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他知道它们是真的,也许一直以来都知道,在他的生命中没有比这更真的东西了。他在胡言乱语,他知道,但他没法让自己停下来,他只能低头看着他那双沾满血污的双手,紧握着汉尼拔沾满血污的手腕,想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血液怎么还不足以熄灭汉尼拔在他体内燃起的火焰。

  “你现在可以杀了我。”威尔边听见自己说——抽泣着,未经计划,未经三思——边看着他的手指在它们正抓握着的手腕和前臂上超乎想象地进一步绷紧,现在握得如此之紧,足以造成深深的瘀伤。他想象着那永远不会褪去的乌青色出血,瘀伤纹印在汉尼拔的皮肤上,如此他便永远不能忘记。威尔说的每一个词都让他自己感到惊讶,在他大脑能够跟上之前就脱口而出。他想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在汉尼拔对他施以怜悯并拧断他的脖子之前。哦,亲爱的上帝,请让那一刻快些到来。威尔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够靠自己让自己闭嘴,而这些几乎算不上是他希望自己会有的遗言,尽管他认为他很高兴知道,他能够对他们两人都坦诚相对了,在这最后的时刻。随着他的话语碎裂开来,他的声线中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厚重感,一种喉咙中的紧张感,透露出他不愿落下的涕泪。至少要等到汉尼拔开始将他撕成碎片。

  “我没有逃走,我不是故意要离开的——我永远不可能——即使当我尝试过,在我曾经尝试的时候,我的意思是,以前——我做不到。我没有。不过没关系,你无论如何都可以杀了我,我不介意。我想要你这么做。天啊,汉尼拔,请你赶紧了结这一切吧,我没法停止说话我没法你得杀了我才能让我闭嘴。对不起,对不起,对——”

  “威尔。”汉尼拔的声音低沉,不加起伏,并且,奇迹般地,让威尔闭上了嘴。“呼吸。”汉尼拔用同样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威尔喘着气,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忘记了呼吸。他的脸颊湿了,他意识到,他的鼻子开始流鼻涕。他不顾形象地呼着气,空气冲撞而出,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咳嗽。汉尼拔本可以任由他自己说到死的。

  汉尼拔的双手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臂膊,如此之近地搂着他,威尔不得不将脖子向后伸长以面对汉尼拔的目光。现在他正这样做着,嘴唇分开以喘息着汉尼拔提醒过他他所需要的空气。汉尼拔低头凝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熟悉的爱意,这让威尔的心脏停止了一秒痛苦的跳动。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你,我非同凡响的孩子。”威尔闭上眼睛,叹息着,随着话语滑落着穿透他的身体。当他听到那完全出乎意料的轻柔笑声,他又重新睁开了双眼。“勇敢的威尔,”汉尼拔呼吸着,声音里充满了溺爱的愉悦,“你准备好回家了吗?”

  [1] 标题注,天蚕蛾科皇帝蛾属(Saturnia,又名emperor moth)分布于欧洲和亚洲的温带地区;翅上多鳞片,有透明的眼斑,可能用以威吓敌害;幼虫于灌木上取食。意大利还有一处温泉也叫Saturnia(萨杜勒尼亚)不过考虑到原作的命名规律这里应该很明显取蛾子的意思。上周末在微博上看到一个皇蛾/乌桕大蚕蛾的视频,虽然中文名和皇帝蛾很像,但是皇蛾的英文名是Atlas moth,是天蚕蛾科Attacus属下的一个种。

  [2] Such a day should tremble to begin. 引自托马斯·哈里斯《汉尼拔》第一章第一句:“你会认为这样的一天会是颤栗着开始的。(You would think that such a day would tremble to begin.)”

  [3] 知名武器公司,生产枪械主要有霰弹枪(M870)和狩猎用狙击枪,精度极高,杀伤力强。

  [4] 凯夫拉(Kevlar),是美国杜邦(DuPont)公司研制的一种芳纶纤维材料产品的品牌名。由于凯夫拉品牌产品材料坚韧耐磨、刚柔相济,具有刀枪不入的特殊本领。在军事上被称之为“装甲卫士”。

  [5] 俚语,be quaking in one’s boots = be trembling with f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