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结尔的脚步在那宫殿的最深处,在那似乎描摹着日月与星辰、装点着山石草木,摆放着诸多种种书册、器具、纸张、羊皮卷等的密室内部停留。
手中抱着的纸笔叫这智慧天使随意遗落在地面,以脚自那随意摆放的、凌乱的草稿间走过,直至那光洁的、似乎没有任何东西遗留的桌案前。
案上摆放着一张画卷,一张同这世间绝大多数技艺与技法并不相同的、具有着极大留白的画卷。
那是一张拉贵尔交予自己的、未曾完成的画卷。而那画卷中,所画的,正是......
有线条与笔触在拉结尔眼前一点点消失,一点点归于无痕。至于那原本被记载在书册、在纸面、在典籍中的,属于拉贵尔之所存在的印记与种种,正在一点点消逝,再没有任何痕迹。
于是在下一刻,拉结尔忽然拿起了手中一侧的画笔,开始一点点的补充和临摹,于那消逝的位置间,进行填补。
但一切都似乎是枉然,于至高神明的伟力之下,即便是拉结尔,即便是这再是聪慧与充满智慧不过的天使。所能留住的又是什么,又能够是什么呢?
于是在一笔笔的落下却又于无声无息间被抹去,在记忆与思维被扭曲、篡改和抹去,在手下一次又一次的、似乎是机械性的重复过那并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之后。
手中画笔自然而然的、却又仿佛是机缘巧合一般被折断,属于拉结尔思维被唤醒,这智慧天使自那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理智和神智的状态中醒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究竟是想要画出些什么,挽留些什么。
脑海中之想要做出回想之时,唯一能够看到和感知到的,仅仅只是一片空白。
还有那莫大的、仿佛是山岳压顶的、足以叫自身随之而毁灭的危机恰如同那被搭在了弦上的利箭一般,随时将要会被降临。
于是拉结尔便知道,这并不仅仅是来自于灵觉中的,更是那至高的造物主、那父神之所留下来的警兆。
存在感并不强烈的智慧天使将手中那断裂的画笔放下,然后自那桌案后走出,弯下身,将原本散落在地面的那凌乱的草稿一点点的捡起。似是因此而将那遗忘了的、所要追寻与挽留的事务放弃。
又或者说于这神明之所创造的世界中,在主的国度里,拉结尔之所能做和能够做的仅仅只是遗忘与妥协。
在主制定的规则里,按着主的意愿而行,将主赋予的职责履行。
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于主的面前,在主的眼中,从始至终便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这样的不同却又似乎是存在的,于主那不知是感叹还是遗憾的话音落下,在神明将那软倒的造物打横抱起,踏足到那神圣的殿堂。
法则幻化的白鸽立在那御座的扶手之上,同样无喜无悲且没有任何波澜的璀璨的金眸相望。于是法则开口,口吐人言道:
“你真的知晓你在做什么吗,耶和华?”
“吾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不容置喙。难道你便认为,你可以置喙吗,法则?”
神明脚下踏出,不过弹指瞬息间,便突破了那空间的距离,至于那御座之前。
眼睑垂下,璀璨的金眸中,并没有任何的悲喜及情绪所在,却又似乎是有无尽的任性与偏执、混乱和疯狂在蔓延。
“你既是知晓,那么便应该知道,如拉贵尔所言一般,杀掉路西菲尔,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不具备任何类人的情感与情绪的法则如是言,不管是在那几乎同神明如出一辙的璀璨金眸中,还是在那幻化而来的白鸽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与情绪存在。
同样并不存在任何的喧嚣、嘶吼、怒号,不存在任何过多的、过激的情绪。
恰如同再是缜密不过的,并不存在有任何错漏及情感的机器。
将所有的利弊权衡,而后划定、选择出那最是理想不过的道路。
只是神明从来便不按照着那道路而行,又或者说属于那世间生灵的诸多种种道路,本就是经由神明之所划分和确定。
既然是如此,又如何能够和可以,以此规则、约束神明。
因而神明开口,目光于怀中的造物身上停留,却是漠然且没有任何情绪道:
“吾会杀掉路西菲尔,但并不是现在。”
属于这造物的命运早已经被确定,而在这样的过程中,主似乎没有且不会有任何的停顿及迟疑。即便那属于神明的偏爱与纵容似乎是真,即便那再是禁忌不过的关系与爱意,似乎同样是真。
只不过——
“你舍得吗,耶和华?”
白鸽扬起了翅羽,而后于主的肩头停留。目光垂下,落在那造物的面上。
有讥诮,有犹疑,有莫名的、不知是悲是喜,是欢喜是忧愁的情绪在那目中,在那属于白鸽的眼里浮现。
稍纵即逝。
恍若一阵错觉。
于是神明无言,原本抱着这造物的手一点点收拢,似是要将其彻底融入到骨血。
“吾为何会不舍?”
有沉默在这神圣的殿堂中蔓延,时间与空间仿佛因此而凝结。
短暂的沉默之后神明却是开口,于此提出疑问,问出那似乎带着讥讽与嘲弄的问题。
嚣张,冷漠且无所顾忌,并不因这世间的任何生灵与造物而更改和改变。
主似乎,从来便不因此而被定义。
然而便在那怀中的造物似乎是陷入到梦魇与挣扎,似乎是将要醒来之时,神明的目光于肩头扫过,而后脚下踏出,有空间在那御座背部之所遮掩的地方被开辟。
白鸽振翅,自神明的肩头脱离,而后向着那穹顶之上飞舞,直至于天光之中消逝。
有云床于那空间中生出,主将那造物放在了云床之上,以指尖自那灿金的发丝间穿梭而过,而后于那面上流连。
从那眉骨至鼻梁至嘴唇,所有的一切都是经由主之所塑造,亦是完完全全且切切实实的,按照着主的心意和意愿而成。是主之所喜的,是完全符合神明眼光和审美的。
然而晨星的美在这皮囊,却又并不仅仅是在这骨骼血肉,以及那皮囊。
这造物的存在本身,便是造物主所不能复制的奇迹。
所以......
“勿要叫吾失望,路西。”
有属于神明的吻落在了这造物的脸侧,璀璨的金眸中一片冷漠和寒凉,却又似是有什么缱绻且温柔的,恰似是无形的丝线与藤蔓一般的目光将这造物裹挟。层层缠绕,不得有任何逃离。
有阴影似是在将这造物笼罩,似是在做出扭曲和篡改,似是要将那已经存在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抹去。
只是在下一刻,便在神明的目光愈发璀璨,于那隐隐然间,却又有混乱和疯狂相蔓延的时候,路西菲尔睁开了眼。
属于这造物的手,扼在了主的手腕之上。
“雅赫维,我需要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主垂眸,以目光落在了那造物伸出的手上。
明知故问。
于是路西菲尔抿唇,而后开口道:
“你为何要如此?”
属于这光辉且闪耀的炽天使长的、似乎是存在却又不存在的,仿佛是不合时宜的善良而冒出。而主的目光与神情之中,自始至终并没有过多的变动。恍若是那渊深且没有任何尽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倒映着耀眼光辉的湖水。
带着看似温暖的光辉和色泽。
所有的一切于主的目光之下,都将无所遁形,没有任何隐藏。
只是全知却又未曾有想象中的全知,同这造物的思维与想法,并不相同。
至少不是全然的相同。
然而主并不在意,又或者说,没有想象中的在意。
所以于路西菲尔的目光之下,神明只是开口,似乎是极缱绻与温柔,却又似乎是极冷漠与不解道:
“这是他当得的,不是吗?”
世间的种种于至高的主面前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只是就某一方面而言,那神明却又似乎是极擅长于伪装的。以致于在诸多的宗教与典籍记载中,总归是一副爱世间、爱这众生的模样。
但究其根底,不管是拉贵尔,还是拉结尔、米迦勒等,又或是这世间的任何造物与生灵,于主的目中都并没有两样。
有用或者无用,可用或者不可用。
是否要被留存,以及是否要被抹去。
血脉或有高低,身份或有尊卑,但蝼蚁之于大象,终究只是蝼蚁而已。
主将那无边的恩宠与光辉赋予,使其闪耀,光照在这世间,做为神明的使者。但同样的,收回与否尽皆在其一念之间。
主并不因那不同,而有任何的留情及手软。
但,今日可以是拉贵尔,是这撒拉弗,那么来日……
脑海中似是有什么在纠扯,在试图互相抵毁和互相说服。于路西菲尔目之所见,他分明距离神明极近极近,呼吸相闻目光相纠缠,并没有任何过多的距离
却又似乎是极远极远,间隔了时空,间隔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