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村里头就热闹起来。
沈昩推门而出,街上不少人穿着奇装异服,怪异的很。
听人说,这是在举行某种莫名仪式。具体干什么的,也没人跟他说。
一旁的时浅盯着看了半天,道:“驱鬼辟邪的。”
沈昩看向他,“怎么看出来的?”
时浅指了指前面的一个披着红绿大袍的人,“你瞧,他身上画着奇怪的符纹,那种东西之前我见过,是驱魔咒的一种,不过已经很老了,早就没什么用了。”
沈昩:“阿栋这家昨日说没看见鬼,今日就找了人镇邪吗?”
随即他又道:“会不会是巧合?”
时浅淡然,叹口气道:“无妨,这世上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我们静观其变。”
这一日,除了这古怪仪式,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转眼又到了夜色,沈昩有些累了,想躺在干草垫上歇着。时浅伸手看着他,不让他碰。
想起之前种种,沈昩好奇,于是问他:“这草垫有什么问题吗?”
时浅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踌躇许久才道:“若是我说这垫子是人皮堆的……”
沈昩皱了眉,他确实被时浅的话给说愣了。他是信任时浅的,扭头再看这草垫,兴许是添了个人想法,于是总依稀觉得这怪异起来。
时浅:“你若是累,先靠着我歇会儿。”
沈昩道了声无妨,坐下后莫名好奇,扭头盯着那摊草垫看。
时浅解释道:“其实有些东西,看不见挺好的。”
沈昩回头看他,看着他的那对明亮的眼睛。“那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时浅转而淡笑了声,“这个啊……习惯了就好。”
转而他又道:“我看着昩昩,心里就很高兴,顾不上看别的。”
沈昩并没有再说什么。
许久,月色透着窗户照在草垫之上。沈昩看不出怪异来,在他眼中,这只是普通的一堆干草。恍而,这干草角落里冒出个红点来。
他越看越好奇,于是起身去看。
时浅:“怎么了?”
沈昩从一堆泥土中拽出一条沾满泥土块的红绳来。
沈昩:“……”
时浅:“……”
沈昩伸手将上面的泥土剥干净了,如此看到这红绳的原貌,是个红圈绳。
时浅道:“红头绳。”
二人四目相对,周围莫名涌上一股诡异幽静的气氛来。
夜里,阿栋刚扛着铁锹回来。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远处看去压根瞅不清脸,臃肿的很。
时浅和沈昩出了门,与阿栋撞了个正着。
一如既往,阿栋朝他们笑了笑。“你们还没睡啊?都这么晚了。”
沈昩:“叔,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解释道:“地里添了不少农活,我也就多忙活了会儿。”
时浅看着他将铁锹放好,摘了帽子走上台阶。嘴里哈着白气,脸上是一如既往,总是挂着笑意。
时浅:“大叔碰上麻烦了吧,这么晚才回来。”
阿栋:“确实有些麻烦。”
时浅:“是啊,不然这铁锹上怎么会有血呢。”
话音刚落,正要进门的阿栋愣住了。转而又朝时浅笑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啊?什么血啊的,就是有的话,也许是在地里拍老鼠给拍出来的。”
沈昩:“那天晚上,你们当真没看见鬼?”
阿栋:“没有啊,不都说了那夜睡糊涂了。”
沈昩拧了眉,接着问道:“那你为何害怕,为何找人驱魔镇邪,这红头绳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昩拿出那根头绳来,阿栋赫然一愣,僵在原地。猛然,他要伸手去夺,沈昩收得快,他就扑了个空。
阿栋:“把那东西扔了。”
他的语气冷了不少,方才脸上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任谁想方才的慈爱是在如今这凶恶之人的脸上出现的。
阿栋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道:“你二人是外来人,为何不好好待着,为何非要插手这件事呢?为什么偏偏找死!”
时浅蹙紧眉头,“当初刘大娘的女儿就是你们夫妻二人偷的!”
阿栋:“你住口!刘大娘一个寡妇,她留着那孩子养不活的!我们是在帮她!”
沈昩:“你与你妻子没有孩子,所以就盯上了孤苦无依的刘大娘。”
阿栋却道:“此事除了刘大娘,全村的人都是同意的,我在救她!我在救她们。”
当初搭的戏班子,阿栋他妻子便与他商量过。“你看刘大娘是个寡妇,又领着个女孩。这日子本就过得苦,不如咱们问问,看能不能把那女孩接过来。”
阿栋妻子一直没有孩子,看到街上的白胖娃娃难免心里痒痒,稀罕。那日她看见刘大娘领着的女孩,小丫头编了头发,两条麻花辫系着红绳,好不可爱。
那日回来,她心里一直念着,于是才生出要把丫头接到自己家的想法来。
阿栋也愿意,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行。
可去了两趟,刘大娘不愿,说这娃娃就是她最后的命根子。阿栋说出钱,发誓定要好好爱护她,当自己亲生闺女一样养着。
刘大娘说不行,说这娃娃是她最后活着的念想,给多少钱也不给。
阿栋夫妻两个没的说,可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那姑娘。
没过几日,村里来了戏班子。阿栋夫妻俩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将孩子给拐了过来。村里人有人瞧见了,瞥了两眼,又扭过头接着看戏。
过了会儿刘大娘发现孩子没了,急得厉害,四处询问。有村民就说,“这里人这么多,这么乱。指不定是让这唱戏的给拐了!”
刘大娘又跑到人家戏班子里闹,揪着人家不放。戏班子里的人觉得这是个疯婆娘,于是不理她,唱完了这出戏就走了。
据说当时刘大娘是追着戏班子跑出去的,人家骑着马,她是在后面跑着追的。
后来过了两天,村里人本来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当天下午,她穿着身褴褛破烂衣服,头发炸了一样,脸上都是灰,鞋子也没了。一双脚上都是血口子。
平日里虽然这刘大娘家穷,也向来穿衣体面。如此乞丐一样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
自那次回来,她就疯了。整日嚷嚷着说有戏班子唱戏,嚷嚷着找自己女儿。
可怜阿栋夫妇将小女孩带回家里终日锁着不让出门。于是这女孩就天天在家里哭,嚷嚷着找娘。
阿栋妻子心疼,擦去她的泪水,“我就是娘,我就是娘。”
“你不是!”
后来,这闺女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场。
阿栋着急,也出去买了药,可这丫头还是不吃。
那夜阿栋真的急了,拖着闺女往一旁的柴房里。“行!想死就去死!”
当时阿栋他媳妇也拦着,可推搡之中,可怜这闺女一头撞在柱子上,这身子本还病着,身子弱。就这么一下,当即倒地没了气。
这下可把阿栋夫妻两个吓坏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胸膛的。可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之后他二人再无对这孩子的执念了。
阿栋是不愿想起这些的,他最痛恨的便是这段回忆。
这时,门口突然来了人,是村里的一个男人。“阿栋哥啊!”
见有人来了,阿栋立马换回了脸,“怎么了?”
那男人道:“城里大夫来检查,知道王简家里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了!”
他接着道:“是那夜丫头饿了,找了馒头吃,被噎死的。”
阿栋愣在原地,喘着粗气。“啊……这样啊……”
那个男人有点为难,“那刘大娘那边……”
阿栋抿了抿唇瓣,说话声中夹杂着急促的故意。“人都死了,也不必再说了。你现在回去好好歇着,什么也别想了。”
那个男人只能颔首,随即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昩皱了眉,看向一旁的阿栋。“你害死了刘大娘。”
阿栋长长吁了口气,如今也不在乎了。他坦然一笑,只道:“对,今日村里人给她安乐死,喂她吃了毒药。”
随即他又笑了,笑得诡异的很。“你们绝对想不到,那老婆子命大,吃毒药没毒死她。人都埋到了一半突然就醒了。”
他又指着远处的铁锹给他们看,“知道上面的血怎么来的了吗?我将那老婆子给拍死了。对,我是做了杀人的事,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他异常坦然,推了门进了屋子。如同以往一样,屋里暖和,他脱了外杉,笑声道:“你们也不必着急,一个寡妇一个孩子,没亲没故,死了也没人惦记。”
沈昩:“你可曾愧疚过?”
阿栋听笑了,“为什么要愧疚,大家都这样啊!”
诡谲的笑声弥漫了整个屋子,转眼间,这屋子竟成了处荒废已久的破屋子。墙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还有剥落下的新鲜人皮。
它们像是战利品一样,被当成炫耀挂在墙上的最高处。便是一推门就能看到的位置。
方才与他们说话的阿栋,如今再看,只有椅子上放着的一个纸人。纸人上裹着的衣服,与方才阿栋所穿一模一样。
沈昩肃然,不自觉呼吸重了不少。“时浅,你所看到的,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