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交替总是暧昧而不分明,仿若窗外此刻与阳光共舞的尘埃,界线相融,边缘重叠。
总觉得冬天还未离去,盼了许久的春季便已然到来。
就像是打着瞌睡一般,一开始只是一点一点的天气回温,蓦然注意到时,才发现歌舞伎町的街道已被满目春光占领,萧索沉寂了一整个寒冬的樱花树也再次绽放出灼灼光华,连风中传来的气息都仿佛染上了清新灿烂的晨光。
悠奈站在厨房的柜台旁,将精心准备好的加大号便当盒放进小葵的书包里,然后再次检查了一遍贴在厨房冰箱上的便签,确定水壶铅笔盒手帕等等等等都没有落下。
四月八日。
这个日子在冰箱的日历上被小葵用红色的蜡笔加重标记了出来,旁边还歪歪曲曲地画了一个笑脸。
出生于四月的小葵马上就要满七周岁了。
今天则是小葵上学的第一日。
眼前忽然浮现出小葵昨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样子,悠奈扬了扬唇角,将书包拉链拉上。
进入客厅,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沙发上一大一小严肃对坐的两只卷毛。
“咳咳,小葵,你可听好了啊,”银时清了清嗓子,神色认真,连眼睛和眉毛之间的距离都看起来近了不少,“男人都是渣滓,是垃圾归类时都找不到容身之处的可悲生物,是比空【哔——】猩猩的节操还要不可靠的狡诈玩意,记住了吗?”
正好走过来的悠奈面无表情地一巴掌糊上银时乱糟糟的后脑勺:“那么,总是在垃圾分类时将《Jump》归为可燃垃圾的坂田银时先生,身为渣滓的一员,请你自觉离小葵远一点,身上的madao气息会传染的。”
小葵则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软,却异常坚定:
“记住了,帕比,将《Jump》归为可燃垃圾的男人都是可悲的渣滓。”
“……喂——!!你这家伙,黑起你英俊神武帅气逼人的老爸就这么得心应手吗?!”银时揉着自己刚才被悠奈拍过的后脑勺嗷嗷叫唤道。
小葵眨了眨眼睛:
“不是英俊神武帅气逼人,是脚臭心黑一事无成。”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可疑的黑长直叔叔来往。”
噎了半晌,银时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同时在心里默默决定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将脑中装有宇宙黑洞的某个二逼私塾同窗揍得连老师都认不出来。
“……可是假发叔叔总是随身携带美味棒,不吃可惜了。”闻言,小葵略显纠结地皱起眉头。
银时揉了揉小葵的脑袋,语气深沉:
“那就先把美味棒收下,然后再找个借口远离那个蠢货吧。”
假发会哭的啊混蛋!他真的会哭给你们看的啊混蛋!原本总是在场外待机的他已经够可怜了,你们不要再丧心病狂地补刀了啊!
悠奈抽了抽嘴角,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一大一小两只卷毛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起如何从桂的身上榨取最大的价值。
“再磨蹭下去的话,小心上学迟到喔。”
她叹了口气。
先前一直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的银时闻言转头,语气懒散:
“怎么可能会迟到啊,阿银我可是一大早就被这个闹腾的小鬼从温暖的被窝中掀起来了啊真是的,时间还早得很……”
但话还未说完,就被悠奈突然间爆发出来的笑声所打断。
“噗……”
虽然她反应极快地以手背按唇,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望着银时呆滞的蠢脸笑得弯下了腰。
此刻他额前的凌乱银发都被尽数束起,以毛茸茸的可爱发绳扎到了头顶,露出了光溜溜的脑门,再配上他那副万年不变睡意惺忪的死鱼眼,看起来简直不能更喜感。
一看就是小葵的手笔。
马上就要上私塾的小葵觉得自己已经向成为成熟的大人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不能再依赖着悠奈银时给自己梳头了,于是将魔爪伸向了对于她的一切要求总是免疫能力为零的银时,开始摧残他本来就乱糟糟的发型。
“噗……噗哈哈,你等等……阿银,你等一下,”揉着自己发痛的肚子,悠奈努力忍着笑,摸出特地为这一天准备好的相机,咔擦一下将银时的冲天辫造型永久保存了下来。
这下子就真的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黑历史了。
“……阿悠你笑够了没有……”
银时垂着死鱼眼望着扶着沙发笑到浑身发抖的悠奈,一脸无奈。
“……抱歉。”
悠奈咳了咳,抬起头来,然后在踌躇了半晌之后,终是没能忍住诱惑,伸出手摸了摸银时脑门上扎起的小揪揪。
发绳上系着的粉色毛球跟着她的动作摇了摇。
直视着银时没精打采的赤色眼眸,她郑重道:
“很可爱。”
然后在下一秒又重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阿悠你真的够了啊喂!”
话虽这么说,银时却看起来一点都不恼,容着悠奈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无奈。
一旁的小葵鼓起包子脸:“都是因为帕比乱七八糟的卷发太难梳了。”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吐槽进去了啊喂。
“嗨嗨嗨,都是阿银我不好,天然卷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银时懒洋洋地拖长语气如是道,伸手摘下自己脑门上的毛揪揪,然后拿起置放在沙发上的梳子。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喔,头发一点都不卷的小葵殿下。”
瘪了瘪嘴,小葵犹豫了一秒还是转过了身,任银时衔着发绳开始熟练为她梳头。
这家伙本来就有帮神乐梳过头的经验,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卷发更难打理而略显生疏,但很快便得心应手了起来,甚至在小葵的要求下一边嘴上嫌弃着麻烦一边学会了梳多种发型。
悠奈微微侧头望着一大一小两只卷毛,只觉得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好像随着窗棱间撒入的金色晨光软成了一团,不由得晕染开柔软的笑意。
趁着两个人都没注意,她偷偷地用相机将这一幕照了下来。
之前拜托小玉修好相机果真是明智的决定。
……
等银时替小葵梳完了头也差不多到了该出门的时间。
在玄关口穿好靴子,悠奈直起身子,转头不解地望着站在门口略显踌躇的银时:
“怎么了?”
银时低头望向身旁背着书包整装待发、明显精神满满的小葵,满脸纠结。
“帕比?”小葵抬起头,刚刚扎好的低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了晃。
“咳,”沉默了半晌,银时清了清嗓子,仿佛征求意见一般抬起头来与悠奈对视,一向懒散的低沉嗓音难得正经:
“还是换一个发型吧……会引狼的。”
“……阿银你这家伙在用正经的表情说什么糟糕话啊混蛋!”
*
上学的路上樱花夹道,金色的晨光勾勒出柔软的轮廓,远远望去,云雾般的樱花树一路绵延到了视线尽头,在碧蓝的春日苍穹下犹如水墨画一般的晕染开来。
小葵一路踩着樱花花瓣跑在前面,银时和悠奈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小鬼头都是自娱自乐的天才,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本还在光影摇曳间蹦蹦跳跳踩影子的小葵就已经放弃了先前的玩法,改而试着抓住从枝头随风悠然飘落的樱花花瓣。
她兴致勃勃地追着风,背上新买的多啦B梦书包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银时重新给她梳好的发型很快便乱了套,毛茸茸的卷发再次挣脱了发绳的束缚顽强地翘了起来,按都按不住,看得后旁的银时直想捂脸。
啊,这就是卷发基因的强大之处啊。
真是何等蓬勃坚韧的生命力,就如同此刻凛然燃烧光华的樱花一样,熬过凛冽刺骨的寒冬,再次迎来在温暖春日中绽放的时机。
感叹中,悠奈拍了拍身旁银时的肩膀,眼中清楚地传达着这一信息:
天然卷什么的,还是认命吧。
银时抽了抽嘴角,转过头,不远处的小葵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从最近的枝头飘落的粉色花瓣。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与光尘清风同舞的樱花花瓣倒映在她清澈的眼中仿佛煜煜生辉的宝物,如果不好好抓住的话,便会在下一刻融化在明媚的春光里。
预判风的动向,确定位置,屏住呼吸,等待。
小小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圈儿,翩翩然落到了小葵伸出来的掌心中,最终归于平静。
“帕比帕比!!麻麻麻麻!!快看!我抓到了樱花!!”
攥紧了手中的宝物,小葵迫不及待地大喊着转身朝银时悠奈奔来,因为过于急切在奔跑的过程中甚至是小小地绊了一下。
两人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但小葵已经重新找到了平衡并跑到了两人面前,抬起掌心,将铺满一路随处可见的花瓣呈现给两人欣赏。
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妥,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补充道:
“是它自己飘到我手中的。”
软软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和被认同的喜悦,小葵的脸色因为刚刚运动过而染上健康的红晕,眼中盈满了清澈的光。
悠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柔和:
“小葵想要将花瓣好好保存起来吗?”
“不,不,”小葵摇了摇头,小手一伸,“啪”的一下将花瓣按到悠奈手中,然后在悠奈愣神的时候甚至是推了推她的手指,示意她将花瓣收拢起来,以免被风吹走了。
“给麻麻,”
光影斑驳间,她扬起小小的脸,糯软的声音稚气未脱,却真挚得容不下任何虚伪杂质,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重复道:
“麻麻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吧,帕比有跟我说哦,所以——生日快乐!”
世间的语言忽然间全部丧失功能,悠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清风拂过,剔透的阳光犹如碎金一般从密密匝匝怒放的樱花丛中筛落下来,光与影顿时随着海潮卷岸般舒缓的沙沙低语和花瓣枝叶一起摇曳生姿。
不远处的马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引擎隆隆轰鸣,扬起一地细碎的沙尘。行人道上结伴而行的人们三三两两在春光中擦肩而过,低低的笑声和分辨不清的谈话声交融在温暖的空气中,涟漪般地扩散开来。
路旁的电线杆上停着休憩的鸽子麻雀,神态安详地晒着太阳。
整个世界都好像沉浸在春光中,如同打着盹的猫一般慵懒安逸。
悠奈沉默半晌,将手心里的小小花瓣收好,抬眸笑道:
“谢谢。”
柔和的声线在末尾犹如被风吹动了一般,微不可闻地波动了一下。
收获到的反应和预期中的有点不一样,虽然开心,小葵还是有点不确定地开口:
“……麻麻?”
神情略显疑惑。
“没事,你玩你的吧,你这个笨蛋老妈只是受宠若惊到忘了该作何反应罢了,不用理她。”银时挖了挖鼻孔,另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示意小葵继续该干啥干啥去。
非常干脆地相信了银时的小葵于是一转身又继续蹦跳着跑到前面去了。
确定对方跑出了足够的距离之后,银时将挖过鼻【哔——】的手在和服的袖子上随意地蹭了蹭,然后这才转过头,语气慵懒:
“喔,怎么了,阿悠一直这么傻杵着不说话,是感动哭了?”
悠奈却没有理他,甚至没有看他,直接别过了脸。
扬了扬眉,银时刚想要凑上去,腹部就毫不留情地遭受了她的肘击。
“嘶——痛痛痛,阿悠你突然间好好地干什么呢……”银时一边夸张地叫唤着一边敏捷地躲过悠奈接下来的另一记踢击,然后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颇为惊奇地瞪大了死鱼眼,“该——该不会真的像阿银我说的那样……”
“吵死了。走开。烦你。”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悠奈猛地转头。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动态视力不是一般好的银时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悠奈眼中盈晃着的水光。
“诶诶诶诶诶诶,真哭了?!结果阿悠你真的哭了?!!”
“没有。”她硬邦邦地回复,欲盖弥彰地仰起脸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今早上吃的章鱼烧海苔糊进眼睛里了。”
银时无语了半晌,好声好气地附和道:
“是是是是,都是海苔的错。”
连脑袋上乱糟糟的卷发都随着软化的态度一起变得软趴趴了。
悠奈闷闷开口:
“美食是无罪的。”
“……都是阿银我的错行了吧?!!”
结果话一出口,反而起到了反面效果。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银时顿时就慌了,带有粗茧的温暖手指笨拙而慌张地替她拭去泪水。
但因为过于紧张,手中的力道没掌握好,直接在悠奈的脸上擦出了红红的印子,比之前看起来还要狼狈明显。
“……阿悠,我真的错了。”
“……”
特地修好了相机、特地拜托了私塾门口迎接新生的老师拍下来的合照,就这么和悠奈心中的预期愉快再见一去不复返了。
照片中,背着书包的小葵神采飞扬地站在私塾门口的木牌旁,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眼角微微发红的悠奈和……脑门上扎着小揪揪、满脸可疑的银时。
至于为什么要扎这种抢镜的发型……一切都是为了扯平啊扯平。
虽然嘴上抱怨着女人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银时还是老老实实顶着周围家长诡异的目光以如此魔性的造型站到了相机前。
咔擦一声,这个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极具意义的画面便就此定格。
“麻麻,帕比,掰掰!”
和周围粘着家长的某些小鬼不一样,小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松开了银时悠奈的手,匆匆道了声再见,便小跑着和前方的小鬼们会和去了。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要她牵着手过马路的小不点,现在却已经跑到她前面去了。
蓝色的多啦B梦书包晃啊晃的,那个以睡壁橱为豪的、刷牙喜欢用青苹果口味牙膏的、总是在袖子里口袋里塞满糖果模仿多啦B梦的百宝袋的小葵,就这么跑啊跑的,跑到了她只能目送的地方去。
站在私塾门口迎接新生的教书先生是个面容和善气质温润的青年,口碑非常好,对待孩子也很有耐心。
在悠奈略微恍惚的注视下,那位教书先生扬起嘴角,笑着朝小葵伸出手来:
“……”
时间的浪潮汹涌而至,画面仿佛骤然间被切断了声音,空余一世界的恬然沉静。
声音因为和过去的景象重叠而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都瞬间远去。
她微微眯起眼眸,看到的却是回忆里那人嘴角噙着的笑意。
即使听不见声音,她也可以依旧凭借着烙印在灵魂上的记忆读出对方的口型:
“欢迎来到……(松)(下)私塾。”
作者有话要说: 来秀个恩爱,这是桃子酱画的小葵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
超可爱吧<(-v-)>
↑你这家伙在得意什么劲啊
软软的包子脸超——可爱【打滚
这章中的小葵差不多是7岁,所以卷发再想象得稍微长一点就可以了
果然……好可爱啊【已经重复过了啊喂
【超短小剧场】
陷入回忆之中的悠奈感叹完毕,转过头时却发现银时不见了踪影。
放心不下,她特意跑出去找,果然在教室窗外的檐下阴影里发现了隐藏其中的卷毛一只,面目扭曲,狰狞若恶鬼。
悠奈面无表情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教室里的小葵托口袋里的糖果的福,已经和同班的小鬼打成了一片。
自我介绍时,一个小鬼紧张兮兮地伸出手,和小葵握了握,结结巴巴地说受此糖果之恩,以后就跟着她混了。
银时“咔擦”一声咬断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甘蔗,默默在齿间碾碎,吐掉。
沉默半晌,悠奈和银时一起蹲下,然后伸出手:
“甘蔗……也给我来一根吧。”
【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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