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已经足足亮了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程松给陆志恒端来了一杯又一杯的热咖啡。只是程松，也眼看着这些热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变冷。
只因这五个小时里，陆志恒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他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坐姿，一双眼紧盯着手术室的门。
如果有人能看到陆志恒的眼睛，那他们会看清陆志恒的眼里写满了虔诚和祈祷。
只是没人敢看，也没人敢问。
在这片几近凝滞的肃穆空气里，包括林皓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在陆志恒身边静静陪着，等着。
大家都提着一颗忐忑的心，静候着手术室里传来好消息。
五个小时里，林皓有好几次想告诉陆志恒：
只要灯没有熄灭，门没有打开，主刀医生没有走出来。
那么哪怕没有好消息，也至少不会有坏消息。
可是这次，连他都不敢上前去打扰陆志恒。
陆志恒那苍白的脸色和周身的紧绷，比起上次宋星霖出事，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林皓眼里，陆志恒就好像被某种无形的诅咒封印了一样，就顶着那张苍白的脸，呆愣愣地盯着手术室。
仿佛这样盯，就能盯出一个结果似的。
可林皓无法劝诫，也无能为力。
如今，结果只掌握在主刀医生的手中。
而作为旁观，每每看到陆志恒衬衣和西装上的大片血迹，林皓都很难想象，亲眼看到宋星霖在面前昏死过去的陆志恒，是怎样的心情。
这是林皓第一次觉得陆志恒可怜。
可林皓也明白，此时此刻，更可怜的，是正躺在手术室里的宋星霖。
对于目前的宋星霖来说，浑身的挫伤和四肢部位的骨折已经不是大事。
被大理石磕伤的脑后，颅骨骨折、颅内出血才是最要命的大事。
这次甚至不用林皓告知陆志恒，陆志恒自己也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也许，这才是陆志恒如此反常的原因吧。
毕竟意外发生得是如此突然。
就连程松，都无法跟他描述清楚那一瞬间的巨大变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那双伸向宋星霖的手……
对于蛰伏已久的Alan来说，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可对于陆志恒来说，这却是一种对他来说难以承受的残忍。
明明前一刻，他还在震惊于宋星霖怎么会这么任性直白地对他宣泄情绪。
明明陆志恒还在想着，等保镖把宋星霖揪回来，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宋星霖亲到服软，更要让崔胜钧明白，宋星霖只能是他的……
明明都想得好好的。
可下一秒，陆志恒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宋星霖连一句呼救都没来得及喊，就从那高耸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即使是在苦等手术结果的这五个小时里，宋星霖在他眼前突然消失跌落的那一幕，仍在陆志恒脑海里反复浮现。
而这重复上演的一幕，也让陆志恒一遍遍地，反复感受着手脚瞬间冰冷的恐惧感。
许是盯得太过用力，眼眶酸胀的陆志恒勉强抬手按了下眼眶。
程松见陆志恒总算动了动，赶紧上前来给陆志恒递咖啡：
“陆总，要不您先休息一下，至少去换身衣服，这边我会替您……”
陆志恒一语未发，只抬手挡掉了程松递来的咖啡。
程松无奈，只得放下咖啡，继续退到一边。
林皓在一旁看着，也是无奈地摇摇头，用口型对程松说了句：
“随他去吧。”
虽然不确定陆志恒现在这样是在惩罚自己，还是真的因为太担心而做不了别的事，但陆志恒这人犟起来是什么样，他俩最清楚。
今天这手术室的门不打开的话，陆志恒，恐怕会在手术室门口坐成石雕都说不定。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陆志恒也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
直到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那盏灯终于熄灭。
陆志恒几乎是同时跳起来的，只是因为腿坐麻了，陆志恒人刚站直就崴了下，差点摔倒。
幸好程松眼疾手快地搀了陆志恒一把，还没来得及关照陆志恒，主刀医生就从打开的门内走出来，口罩下的面容极其凝重：
“手术很成功，不过颅内出血对患者的影响很大，患者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非常重要，如果……”
后面的话，医生说得很详细，陆志恒明明紧盯着医生的嘴，整个人却听得迷迷糊糊。
听不懂。也不想听。
可能是刚刚过度紧张了，得知手术成功的陆志恒，此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他机械地听完医生说的话，又机械地跟着林皓和程松，看医护人员把宋星霖送到了重症监护室。
隔着玻璃，医生还交代了很多，可陆志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知道现在的宋星霖一身伤，头破血流后又被医生缝缝补补，戴着氧气罩插着管子，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很可怜，很孤单，碰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
碎掉了，自己就再也抓不住了。
碎掉了，自己就再也不能天天看着这张脸，欺负这个人了。
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
陆志恒不忍再看下去，他撇过头，心口一窒，就快呼吸不过来。
在闷痛的窒息感中，陆志恒用力揪了把自己的左心口，用痛觉来逼迫自己呼吸。
他将手扶在玻璃上，在眼眶剧烈的酸痛感中不停地大口吸气，呼气。
这种难以缓过劲的痛苦，直到程松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他时，才得以缓解了些许：
“陆总，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了Alan的家人，问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还有Alan已经差不多了，他们想问问接下来您的意思……”
程松看着陆志恒那痛苦到难以言说的模样，也是很犹豫该不该在这时打扰陆志恒。
可毕竟这是害惨宋星霖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第一时间交代给陆志恒，恐怕只会更给陆志恒添堵吧。
果然，听到Alan，陆志恒的状态也镇定了不少。
看了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宋星霖，陆志恒突然想起了林皓之前说的话。
陆志恒后知后觉地想起，林皓说的话，其实都是对的。
在Alan搅合出的所有事情里，从始至终，宋星霖都是最无辜的那个。
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对Alan那张脸动了心思，给了Alan念想。
如果不是他后来又手下留情，留了Alan一条命。
那今天的宋星霖，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而今天的他，也不至于会面临彻底失去宋星霖的危机。
这些他犯下的错，只能由他去弥补和修正。
“先留他一口气。”
陆志恒轻吐出一口气后捏住眉心，语调阴冷至极：
“有些事，我要亲自去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