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169章 悲伤之乐

很快,皮潢带着四千兵力从东门缓缓而入的时候,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围观者刚开始并不清楚这群人的身份,直到看到队伍中间有人举着“沽族人”的牌子,都特别的惊讶,沽族人什么时候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在京城的马路上了?而且还是一副身佩刀剑耀武扬威的样子。

眼尖的人发现了队伍的前面,殷府的公子殷玉旗正被绑着双手,在全副武装的队伍里面,那样的显眼。

到了宫门口,跟罗家军汇合之后,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他殷天昊再怎么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自己的儿子总不能不管吧?

汤仁伯来到宫门口之后,气急败坏的看了一眼殷玉旗,当皮潢提出殷天昊必须无条件退出皇宫的占领,并宣布奉夏子末为皇上时,他的脸绿了,立即退了回去。

正当皮潢以为殷天昊很快就要妥协出来谈判的时候,没了下文,一个时辰过去了,宫内却传出来加紧备战的消息,汤仁伯向着殷玉旗远远的喊话:“你不要害怕,他们不会杀你的,咱们大局已定,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罗府里,罗新弘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时间不在我们这一边。”他反复强调,同时发出了子时发动总攻的命令,利用夜色的掩护,打一场有意的混乱之战,以便最大的抵消对方的数量优势。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城外突然来报,说有大批骑兵向着京城方向奔袭而来,一眼都望不到头。又是齐家军,而这次,率队的是毛不易。

刚刚取得大耶城大捷,神勇如齐百成附体的毛不易,此时已是家喻户晓,茶馆的说书先生早已纷纷将他写进了本子,一遍遍的演绎着各种新的传说。

所以即使在深夜,不少百姓依然围在长阳大道争相一睹他的风采。

这一消息传到宫里,汤仁伯立即来到宫门处,鄙夷的对皮潢说道:“你们玩这种骗人的伎俩有意思吗?别以为我们不清楚,毛不易还在大耶城修筑工事呢,再说了,就算他来,我们也未必怕了他。在你们面前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不侍奉新主,要不立刻攻进来,别那么多事。”

刚说完这话没多久,毛不易突然出现在宫门口,他的身后是绵绵不绝的五千轻骑,这是一群不修边幅十分邋遢的人,像一群野兽,眼睛泛着凶光,饥渴的眼神像是要把敌人生扒吃掉。

汤仁伯默默的转身而去。

罗新弘接到消息之后,长嘘了一口气,“这场仗终于有得打了。”

“是啊,虽然殷天昊以六万兵力占优,但是咱们这边也有近四万兵力,现在就看殷天昊敢不敢赌上他的一切了。”周适微笑道:“这个毛不易总是能给人惊喜,反正我是小看他了,齐将军是老邪,他就是小邪,当时选中他果然是有道理的。”

“准备张罗谈判事宜吧,地点就在这里。”罗新弘说完走到后屋,在罗川平尸身旁站立良久,轻轻吩咐左右道:“把他的仪容好好的理一下,明天去把夫人接回来。”

屋外的河边,一阵凉风袭来,沈芗裹起了自己的身子,夏子末静静的看着她,说不出的清美动人。

可是,夏子末突然听到了她的抽泣声,“怎么了?这一切都快过去了,估计殷天昊很快会派人过来谈判,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你相信我!”

沈芗含泪笑道:“知道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我记得是在赌坊的前面。”

“可是我见你却是在后山,当时你被樱花公主绑着在马屁股后面拖,那副无赖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后来你追着夫人的车子奋力又绝望的打探你母妃的事,我又觉得你好可怜,当时就很想帮你。后来也是因为你,我认识了月瑛姐,和她在一起,说不出的亲近,比亲人还亲的那种感觉。然后,我就对你有了兴趣,很好奇你这样一个混混和无赖有着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让她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现在是知道啦?”夏子末呵呵笑道。

“从尝试了解你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不可避免的会与你有种某种奇妙的缘分,可是……”她转过身来,“再多的喜欢,都敌不过那厚厚的宫墙。”她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可以跟随你去天涯海角,就是不能随你入宫。”

夏子末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仿佛做梦一样,“你别呀!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都想好了,我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封你为皇后。”

“千万不要,我也已经想好了我要走的路,咱们就此打住吧!”说完她转身掩面而去。

这时,毛不易的传信兵突然传来消息,“沽族人退兵了。”

周适大惊,“怎么可能?皮潢退了?”

“是,皮潢跟汤仁伯在宫门口神秘的谈了一会儿,然后他就退兵了,现已撤出了东门之外。”

“奶奶的,沽族人果然言而无信。”周适大骂道:“殷玉旗呢?释放了吗?”

“没有,被一起带出城了。”传信兵说道:“毛将军认为,不能再延误战机,请求与罗家军协调统一指挥,立即发起攻击。”

“可以。”罗新弘道,“罗家军现将指挥权交予他,请他自行把握战机,随时发起攻击。另外,提醒他注意沽族人可能从后面的夹击。”

“你说沽族人反要将矛头对准我们?”

“不得不防呀!”

通信兵刚去没多久,皇宫方向立即传来战号声,这是总攻的信号。

可是突然又戛然而止,正当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宫里头殷天昊传出消息,倡议各方休战议和,推进务实的新朝共商进程。

“看来殷天昊也面临着巨大的艰难选择。”夏子末缓了一口气对周适说道。

“沽族人带着殷玉旗退兵,说明他们既达成了交易,同时又互不信任。”周适说道。

一顿饭之后,殷天昊指派的议和人员的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罗府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赫然便是齐百鸣。

夏子末当时脑袋就一下子嗡嗡的,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全部昭然若揭。

齐百鸣首先面带微笑的向夏子末恭敬的拜了拜,没有丝毫的尴尬之意。

罗新弘铁青着脸在门口看着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忿转身回府。

还是周适出来笑着把他迎进了厢房。还没坐稳,齐小宛冲了进来,怒目圆睁的手指着他,“你——”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宛。”他站起身来,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尴尬的摇头。

“还想说什么?怎么有脸跨进罗府的门的?”她怒不可遏道:“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吧?齐——将军——他的死一定是你和——”

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沈芗赶紧上前扶住她,她又愤然道:“我现在知道娘为什么要出家了,她早就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宁死不愿意看见你。我再问你一句,川平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怎么可能?”他委屈万分的样子。

齐小宛还是充满怀疑的望着他,毅然大声道:“从现在起,我与你断绝关系,不再相闻。”说完痛哭着掩面出去。

齐百鸣颓然坐下,脸色发青。

此时,周适的主持下,一场决定夏国命运的谈判在一片尴尬和不忿中开始。

周适先通报了之前跟皮潢的谈判情况,“这些都应该全部纳入新皇登基后的朝廷议程中。”

齐百鸣喝了口茶,缓了缓心神,这才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当然全部赞成,不光如此,我方还同意扩大沽族人的自治范围,把青州纳入沽族人的自治。”

“不行,你们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周适大声道:“看来,你们刚才已经跟皮潢勾兑好了,为了一己私利,你们真的可以完全没有原则吗?”

“你别急嘛,既然你们不同意,这事也可以先行搁置。”齐百鸣呵呵转而对夏子末道:“三皇子,殷丞相说了,你是一惯逍遥之人,如不想每天陷落在纷繁复杂的朝廷事务中,他愿意将滑力州分封于你,世袭罔替。”

“那样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惨遭黑手了。”夏子末冷笑道。

“这个问题打住,不在今天的讨论范围之内,不接受任何的讨价还价,一切谈判以三皇子登基为前提。”周适断然说道。

“这样的话——”齐百鸣咳嗽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我们要求取消两相制,只由殷天昊一人任丞相之位,辅佐三皇子。”

几人都看着罗新弘,只见他苦苦一笑,“看来嫌我碍他的事了,成全他便是,说来惭愧,当朝参政这么多年,并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改观,多少说明我的无能,这样的虚名不要也罢。”

齐百鸣微微一笑,“那就下一个——”

“等一下。”夏子末突然说道:“我要新设一个朝职,首辅大学士,专门向我纳谏,可自由进出宫,免一切妄言之罪。”

“哦——这——没问题。”齐百鸣意外道,“你这是心有所属了吗?”

夏子末看着周适,郑重道:“你愿意吗?”

“如果足够自由,我没问题。”周适笑道:“只要不每天上朝就可以。”

“那我们另有一要求,兵部事务,特别是禁军也要纳入到丞相的辅佐范围内。”齐百鸣说道。

“不行,历来兵部和禁军由皇上直统,丞相不能插手。”周适大声道:“要不然,皇权被丞相架空,成何体统?”

“可是三皇子毕竟对军务之事一窍不通,由丞相辅助总是好的。”他停顿一下,眼扫众人道,“殷丞相说了,这是他的底线,不能再退了,如果不同意,他不惜一战,现在沽族人在我们这边,我们的兵力是你们的两倍之上,所以,就不用多说了吧,你们有一顿饭时间自行掂量掂量,如果可以,咱们立刻昭告天下。当然,如果坚持要战,我们奉陪到底!”说完他走了出去。

屋内立刻静默无声,只闻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炸响,

半晌之后,罗新弘对夏子末道:“现在只能由你来决定了,要战要和,皆在你一言。”

“没错,如果要战,现在可能还有一线机会,以后怕就难说了。”周适说道:“后面等到他相权日益稳固,你就得永远被他的阴影笼罩。”

第二天,新皇即将登基的昭告贴满了大街小巷,登基大典定在了五天后的初二,年号景阳。

登基之前,满目疮痍的皇宫需要得到紧急的整饬,养心殿和御书房也需要略做改动。

先皇的尸身已经停于皇城以东二十里外的皇家圆林,定于新皇登基后的第三天举行棺礼。在此之前,休朝八日。

新皇登基前仍暂居于良莠巷,由禁军负责守卫,届时,以良莠巷为中心,方圆十里,实施戒严。

这一天,石丘平突然拿进来一道奏折,夏子末淡淡道:“你阅就行了。”

石丘平打开奏折,半晌后动容道:“殷玉旗来奏,请命加入毛不易麾下。”

夏子末疑惑道,“这是丞相的的意思吗?”

“好像并不是,奏折不是禁军转进来的,而是齐小宛的丫鬟小蕾儿传进来的,这是一道密折,似乎有意避开了丞相。”石丘平沉吟道,“这份奏折,更像是跟你的告别信,信中始终如一的赤诚之心溢于言表。”

夏子末“哦”的一声,一把拿到手上,阅完掩卷叹息道:“真是难为他了。”

“其实关于他杀张华的动机,我一直心有疑惑,而且在那情势危及时刻,即使再放心不下齐小宛,派人接到宫中便是,没必要亲自折返殷府。所以我很疑惑,这一步是不是有着自投罗网的深意。”

夏子末沉思良久,动容道:“丘平,对每一个这样的赤诚之人,咱们都不能辜负。我在想他和齐小宛今后要如何面对他这个老爹呢?”

“是啊,他真要去东南之境的话,齐小宛更加难以自处。”

“发布诏令吧。”夏子末毅然道:“封殷玉旗为平南侯,前往东南之境,协助毛不易将军镇守边关。封齐小宛一等诰命夫人,赐京城府邸一处。”

这时,阿刁突然进来慌张报道:“巡防营的人刚刚突袭了周适的家。”

夏子末砰然怒起,“殷天昊搞什么!周适被抓了吗?”

“没有。”阿刁摇头道,“貌似已经人去宅空。”

夏子末一屁股坐下来,“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早已料到殷天昊要对他清算,所以提前一步逃走了?”石丘平叹道:“能知进退,真是高人也!”

阿刁却皱眉道:“现在咱们四周全是禁军,一看就是殷天昊的人,就连我们进进出出他们都要过问,难怪周适会跑路。”

“你们何去何从?”夏子末动容道:“如果你们也想出去的话,我不拦着。”

“只要你——哦,不——只要皇上需要,我愿一直在你身边效忠。”石丘平说着跪了下来,阿刁也跟着齐齐向他大拜。

“丘平,那你来任御书房总管吧。”夏子末沉吟道,“阿刁的话——去近卫属怎么样?”

阿刁当然无异议,“怎么安排北桑?”

”我想为他新设通商大使。”

傍晚时分,殷天昊突然求见,他笑呵呵的开门见山道:“皇上,登基之后,也该筹划大婚了,蒙铁生家的二千金,年方十六,人品端正,长相更是颇为芳艳,实在是难得佳人,不知皇上——”

“朕自有安排,不劳丞相费心了。”夏子末不悦道。

“难道皇上已有心仪人选?”殷天昊脸色突然一变,“边境将领即将进行大规模换防,如果此时尚书之女能入宫,将极大提振兵部全体将士的士气。”

“知道了,我会思量的。”

殷天昊走后,他闷闷不乐,刘婆这时走近说道:“千万不能听他的,一看他的面相就是个奸猾之人。“说着又叹息,”过些天就要入宫了,要是你身边连个靠底的人都没有,到时就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也就比囚犯好那么点儿。”

夏子末无奈道:“你派人叫沈芗了吗?怎么还没来?”

“那就是不想再见你了,算了,你就放她一马吧,她那个性,不是属于宫里的人。”刘婆又叹道。

正在这时,北桑突然进来,神色异常的喃喃了半天才道:“沈——芗她——她要出嫁了。”

“什么?”夏子末大惊,“嫁给谁?”

“一垄。”

夏子末脑袋一晕,跌坐在椅子上。

刘婆惊诧道:“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嫁谁也不至于嫁个那样的。”

“千真万确,明日就正式成亲,罗新弘亲自张罗。”

“这也太急了吧?”刘婆叹道:“看来这是在彻底断你的心呐。”

“传一垄。”夏子末突然道。

“这——”北桑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

“快去。”他吼道。

北桑这才慌张的跑出去。

天已经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时辰之后,一垄才姗姗来迟,阿刁和耿爽特地带了十几名护卫站在夏子末身侧,以防意外。

一垄就那样默默的站在那里,眼睛挑衅似的瞪着他。

“事情怎么发生的?”夏子末声音有些颤抖。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难道是我强迫的不成?”他冷冷道。

气氛突然凝滞起来,耿爽紧张的执剑以待。

良久之后,夏子末长叹一声道:“罢了,丘平拟诏,封一垄为护国将军,赐良田千亩。”

一垄反倒一怔,犹豫半晌之后神色缓了缓道,“既然是这个结果,我不妨向你请领一命。”

“何事?”

“我毛遂自荐,恳请担任皇上贴身带刀侍卫。”说完跪下大拜。

夏子末大震,眼眶含着泪,哽咽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一垄不答。

看着他走出云,夏子末心情久久难以平复,知道这是沈芗对他最后的温柔。

“丘平,我怎么感觉比前更加孤独了。”

“从来都是高处不胜寒,有些路,注定就是一个人走的,臣子再怎么效忠,不光隔着肚皮,还隔着宫墙呢,最多只能远远的看着,有机会进言一二,已是不易。”

油灯下,他莫名恍惚起来,片刻才定了定神,突然道:”拟诏吧,定于月底大婚。“

“皇上,你这是答应殷——”

摇摇头:“是——庆儿。”强提精神道:“昭告天下,追封亡妻月瑛为仁皇后,册封庆儿为庆元皇后。”

两天后,在城北的一处宅子地下,有一间铁门封住的小屋,竟与薛胖子家中的地道房一样,陵王早已活过来几天了,他拼命的叫喊着,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应他,声音已经全哑。

不知怎么被他摸到了一处墙壁上的机关,打开了一扇门,循着台阶而上,终于到了院子里,看到了久违的刺眼的阳光。

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抓住铁门的柱子对走过的几个路人大声求救,由于发不出声音,路人并未注意到他,直到他拼命的摇晃着铁门,发出的异响吸引了路人,却把人家吓了一跳,“咦,奇怪!这里有个哑巴。”

“是吗?究竟是哑巴还是疯子阿?”

“算了,快走吧,皇上登基大典马上开始了。”

“哎,谁能想到那个混混样的三皇子,竟然也能当上皇上。”

“要是陵王殿下还活着的话,哪能轮得到他呀!”

“就是,人与人的运气真是不能比呀,要是有一天狗屎运到了你头上,你也能当皇上。”

陵王越来越急,从屋内拿出一张高凳,颤颤巍巍的爬上去,越过铁门,重重的摔落在外面的地上。

拦了一架马车,一路往皇宫赶去。走到半路,想想不对,又再掉头去往罗府。

此时罗倩倩正在门前的太阳下梳发,被突然冲出来披头散发的陵王吓了一跳,正要把他赶走,他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罗倩倩认出了他,惊讶他还活着,“我爹已经进宫了,正在参加新皇登基大典。”随即端来一盆清水,帮他略微梳洗一番。

也就半炷香时间,梳洗完毕后,罗倩倩安排一架马车把他急急送往宫中。

进了宫门,听得里面号声大起,长德殿外,他远远的看到夏子末正戴上皇冠,众臣密密麻麻跪拜于殿外的广场上,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