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94章 曲散

回府的路上,阿刁庆幸雷默和王休成都已经死了,“太子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吧?”

“现在已经是打明牌了。”夏子末心底算是放下一块石头,“雷默的事情他知道是我也没有用,反正都是搬不上台面的事。常秋奎的事,略微麻烦,不过好在他自己跑掉了,我死不承认便是。”

“再说,常秋奎也是咱们把他抓到的,要不是咱们,李卫怕是到现在也突破不了呢,这件事无论怎么样,咱们功劳肯定是有的。”北桑说道:“只是这常秋奎也是神奇,怎么跑掉的。”他转头看着阿刁,“你没注意到他。”

阿刁摇头,“本来也是说用不着看他,所以就没太注意,其实现在黄大人如果倒戈的话,这常秋奎真的也就无足轻重了。”

晚上,两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回京了。

丑时,听到院子里有动响,沈芗一轱辘起来,却是黄文朝失魂落魄的进了院子。

“黄伯伯,你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你。”

他摆摆手,说没事,不要担心我,无意义的肉身而已。

“那你找太子了吗?”

“找了,说了一切,罗新弘结束了,我也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出奇的平静,“大凉州终于恢复往昔的安宁了,很好,再也不要折腾了。”

“可是百姓从此也再无生路了,对吗?”沈芗不敢质问,轻轻的说道:“每个人都只能指望着姚力的施舍才能勉强活下去,他就是这里的王。”

黄文朝苦笑:“谁又不是靠着别人才能活下去呢?既想活,还想要尊严,不觉得奢侈吗?”他仰天长叹,“我这一生,便是苟活,他罗新弘,又何尝不是呢?”

夏子末在屋里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只是开了门,并没有出来。沈芗回到门口,朝夏子末无奈的摇摇头。

“算了,到了这地步,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或许罗川平自己都没在乎这个事,你就别操心了。”

“是不是这样你的压力也就小了?反正以后什么都有夫人在前面扛着。”沈芗这话说得让他不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

“你这么说也不能完全是错,就像周适说的,现在把什么都放到台面上来,太子未必就能把罗府怎样,罗夫人是沽族又怎么样?她有背叛夏国吗?有背叛朝廷吗?总不能把沽族人全部杀干灭绝吧?”

“周适?你又见他了?少主前些天见了他两次,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你说这人究竟是哪一边的?”

“管他哪一边的,反正路子比较野。”

正在这时,听到楼上黄文朝的房间传来一阵异响,两人先是在门口张望着,侧耳倾听一番,声音越来越大,接着有桌椅翻倒在地的声音。

两人迅速上楼看看,赫然看到常秋奎,手持一把匕首,正猛的往黄文朝身上扎去,沈芗立即冲上去阻止他,拼命夺下他手中的匕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黄文朝满身是血,嘴角也在流着,软软的背靠着床角坐在地上,嘴里细声念叨着:“千仞,千仞,爹来了,等等我。”随即倒了下去。

夏子末和沈芗合力把他抬到床上,这才瞪着眼睛质问:“你这是干嘛?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背叛了夫人,我当然得除掉他。”常秋奎愤愤说道:“谁都不能背叛她。”

“你经过夫人同意了吗?你这不是在保护她,是在害她。”沈芗怒斥道:“夫人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为她杀生。”

“她就是太仁慈了,当年要是听任那些沽族人行事,把所有知情人一一斩草除根,或许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了。”

“你傻呀,要是那样的话,第一个就会除掉你。”夏子末也看不下去了,“现在已经瞒不住了,都知道了。”

常秋奎冷笑道:“不一定吧。”突然纵身一跃,抢过沈芗手上的匕首,猛的刺进自己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夏子末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常秋奎手抓胸口,缓慢的跪了下来,鲜血滴答滴答的掉在地板上,仰天朝上,“夫人,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夏子末让沈芗先不要动现场,免得说不清。

很快事情传了出去,罗川平和李卫最先来到,夏子末告诉他们,原来常秋奎一直躲在黄大人屋子里,他们二十年前早就认识,大概黄文朝看在过往的交情上,把他藏在了自己屋里,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夜里突然闹起了矛盾,常秋奎突然暴走,杀了他,然后又自杀了。

李卫当然都不相信他的鬼话,只是他这话里又夹带着些许实话,倒一时不便反驳。

罗川平此时出了神的站在床前,“我终究是让他失望了,他得多恨我,还有黄姑娘。”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少主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沈芗站在他旁边说道:“至少你曾经给了他们希望。”

“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他叹息道:“我害死了他们,也害死了太多人。”

李卫没有耐心听他的话,在一旁反复的察看现场,直到罗川平转过身来,这时才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他确系自杀,不知你怎么看?”

罗川平点头认可,李卫又道:“只是黄大人被杀一事——”

“应该错不了,是常秋奎所杀。”

李卫一笑,“那当然,既然在场的总共四人,想来三皇子和沈姑娘是不至于行凶的。”

他这话里有话的样子,夏子末不跟他辩驳,要是真能这么认定,自己也算面子上进一步排除责任。

回京城的事不得不再次推迟。

罗川平过来主持了黄文朝父女俩后事的办理,夏子末看到了他两眼布满的血丝,看到了他眼神里藏着愤怒的东西——压抑着的愤怒。

伙计们每人都发了遣散费,最后留下了一个跟随黄文朝三十余年的老长工,让他照应屋子,好歹有点人气,另外让他也帮着锄锄坟头的杂草。

偌大的黄府,此刻已经空荡荡的,连树上的鸟儿都飞走了,偶尔听到呜呜的哀鸣声,不知道是风吹树枝的声音,还是他们父女的亡灵在屋脊徘徊。

临走之际,有两人过来说是找三皇子,是两个锦衣华服的人,阿刁低声告诉夏子末,他们也是贵族,之前去过他们府上谈大米的事,被他们直接拒绝了。

这就奇怪了,看他们笑眯眯的样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正要把他们迎到客堂礼遇一番,他们却推脱着说说几句话就走,“是这样,之前不是你们过来谈大米的事嘛,我们考虑好了,我们两家给你货,除了随姚力的份子,剩下的三成的货全部留给你。”

夏子末大喜,这没来由的一份大礼,不知如何感谢他们,“阿刁,阿刁,快随礼,两位东家如此厚爱,咱们感激不尽。”

阿刁拿出银票就要塞给他们,却被他们坚决推却,“实在不敢当,咱们生意场上见便是,到时我们的货直送京城,你们派人接应便是,不过说好了,货银可是要当面付讫的哦。”

夏子末连说“当然当然”,把他们送出府时,又问道:“敢问二位东家,此番交易,是否与周适有关?”

两人哈哈大笑,“既然你自己说了,那便是了,周家的颜面,我们还是要给的。”

夏子末回想起前头里跟周适见面的场景,这还真是个怪人,实在猜不透他,半友半敌,现在看来,友情似乎更多一点,是个讲究的人。他曾经说过,如果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或许会考虑给自己一点货,还说要像罗川平那样有价值。想到这里,心下枉然,自己真不知道身上能有什么价值。

甚至在回京的路上,夏了末还在仔细的回味他上次说的话,所谓的罗川平应该走的路。

太子已经提前一天回京了,这样也好,夏子末可不想跟他同行,要不然,整个的行程都像是看着癞蛤蟆吃饭。

这返程的路,仿佛所有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所有人都着急的想离开大凉州,多留一刻也不愿意。这短短的几天,又有不少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悲惨得让人无法言说,气愤得又无处发泄,邪恶像野草,总是无止境的疯狂生长,鲜有的正义无法阻挡邪恶的车轮。良知正不断被磨灭,更可怕的是,留下的永恒的沉默和腐烂的生命。

沈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甚至那个被自己成功复仇的老头,然而,这些天在大凉州见到的丑陋比起这老头,却又是不遑多让。

大凉州的失败像一股寒流传遍了京城,甚至整个夏国。京城似乎也被这种肃杀的气氛感染了,就连胜利者,也强忍住了内心的窃喜,收起了笑容,并勉强挤出一丝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