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17章 颓废

前朝闹得再怎么天翻地覆,也不如夏子末内心的波澜壮阔,他在牢房里不断腾挪地方,一会儿坐,一会儿躺,一会抓住立柱,一会背靠后墙,沈芗几次让他消停一下,均被他怼回去,“都是被你们害的,你还好意思说。”

期间看守来送饭食, 远远的便闻到一股子泔水味,赶紧让他滚远点,不要没吃到东西反而把肚子里的一点存货给吐出来。现在后悔把饼送给了沈芗,最后反给那个杀千刀的吃了。可是偏偏那家伙丝毫不嫌弃的接过看守的饭食又大口吃了起来。

“真是个习惯吃牢饭的家伙。”他嘀咕着,心里却愈发的不平衡。

傍晚时分,李卫来了,夏子末终于看到了曙光,“李大人,李大人。”欣喜的喊了他两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反而打开沈芗和一垄的牢房,轻描淡写的说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几人同时震惊,沈芗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了半晌,才半信半疑的和一垄一道出了地牢。

夏子末拼命的叫喊,李卫无奈的摇头道:“我只是奉旨办事。”

“怎么可能?”夏子末质疑,“怎么能放了他们而不放我出去?”

“我怎么敢揣度圣意?既然皇上特赦他们,那便是不再追究这个案子了。”

旁边的李家三姨太急切的问她什么时候出去。李卫摇头说不清楚,也无权过问。但是她等的时间不长,亥时,大理寺来了人把她带了出去,皇上赦免了李德全其余全部家人罪行。她出去的时候过于兴奋,以致可能坐的时间久了的原因在牢门口竟然摔了一跤。

接下来又是一个一个的长夜,夏子末从期盼,到心灰意冷,习惯了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再睡。

期间不断的有人被押进来,又有人被拉出去,有的被打得血肉模糊,哭爹喊娘,有的闷声承受一切,更有的直接了却自己萤萤性命。

不再抗拒每顿的牢饭,为了睡得舒服点,也会学着把乱草整理一番,刚开始还会向看守打探外面的消息,后来再也懒得过问。

时间并没有想像的那么漫长,也就约莫半个月的时间,这天的下午,意想不到的看到了陵王,带来了一套新衣,让他直接换上,还有随身丫鬟给他梳洗,“振作起来,咱们精神点儿出去。”

终于也能出去了,值得欣喜,可是沉淀了难以释怀的伤痛,五内郁结。

从陵王的口中得出,他这些天一直到处奔走,多次向父皇求情,还请左丞相在皇上面前言语。左丞相果然十分受皇上器重和信任,他推动的对鲁一围的调查已近尾声,刑部直接提审,缉拿了他的家眷和随从打手两百余人,抄了他的全部家产,那是一笔让皇上都十分震惊的财物,光是珍珠玛瑙这种稀罕物事就有上百件,那些家眷的生活条件比起宫中妃子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这些宝贝全部进了国库,皇上终于颇为大方又兴高采烈的在后宫雨露均沾的赏赐了一遍。只是,碎石轩照例会被排除在外。

最后,陵王说道:“齐将军就快回京城了,父皇有意借此契机推动军权一统,让我负责筹备,接下来可能要忙一阵了,太子那边估计也顾不上再对你怎么样了。这些天我看父皇心情颇为不错,有跟我谈到对未来的畅想,又恢复了往昔的意气风发。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出格的事,相信父皇对你会有改观之日。”

夏子末还是好奇为何这次没有追究沈芗和一垄的杀人之罪,特别是一垄还连杀了好几名近卫属侍卫。

“我刚才说了这次的矛头对准的是鲁一围,父皇谕旨说,鲁一围欺压百姓久已,沈芗行事虽有鲁莽,却极负孝义,助朝廷铲除一大毒瘤,功过相抵,故而予以赦免。”

夏子末细一琢磨,心中已有另一番了然,父皇想必利用了太子和罗新弘的斗法,甚至一开始便有了如此定数,给足了罗新弘面子,为的是谋一个事关军力一统的更大的局。

自己呢?只是风暴前夕被狂风吹落的一片树叶。

到了堵坊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月瑛正在那棵二尺多粗的树下焦急的张望,一身浅色素衣,一个黑色束带扎起了一头秀发,远远看到了自己,她就迫不及待的小碎步跑过来,一下子扑倒在怀里,眼眶早已通红,抽泣停不下来,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

夏子末的胸前整整湿了一片,他就这样任凭她肆意的发泄着情绪,悲伤中带着些许欣慰。

抚摸着她的秀发,自己也有点哽咽起来,一刹那的有种不确定的恍惚,仿佛就是确定无疑幸福的感觉。

捧起她的脸,怜声责怪道:“你怎么也憔悴了?瞧你模样,再哭就不好看了,眼睛都快肿成红豆饼了。”

她边哭边捶他的胸,带泪的笑靥,如雨后的绿叶,她没缓过来以致一下说不出话,拉起他的手满足的往月华院走去。

没有人见过月华院的东家,都说他在朝廷里有人,这次鲁一围的案子并未造成任何影响似乎印证了这一点。人们好像对于神秘的力量都有种莫名的崇拜,春药般点燃了男人的激情,一排排烛火撕碎了迷茫的夜,莺莺燕燕,丝竹鼓乐,胭脂花香,流连忘返的男人们把这里的气氛推向了一次又一次的高潮。

夏了末毫无理由的喜欢这里,尤其是现在,分明的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别人可能厌恶的吵闹声,在他却如涓涓泉水,暖絮和风般安逸惬意。

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大块头的宋老板,左拥右抱着两个姑娘,挡住了本就不宽的二楼走道。月瑛拉着夏子末的手臂低调的斜在墙角一侧,宋老板傲然的挺胸而过,给了夏子末一个礼貌的更似挑衅的微笑。

夏子末没有生气,他只想踏实的睡个好觉,直睡到天荒地老。

月瑛把热水灌到浴桶的腰部之上,放了迷迭香,又加了几片茉莉花瓣,香味弥漫到整个房间。夏子末整个人没在水里,温暖的水流天使般抚摸着每一寸肌肤,沁入每一个毛孔。

直到看着夏子末沉睡过去,月瑛才从床沿起身,悄悄的灭掉两个烛火,掩上临街窗户,卸下高盘的发髻,改用丝带扎起,换上一件淡绿的睡衣。打开柜子,拿起一件缎袍,再从床头拿过针盒,坐到灯下,在袖子上继续绣着未完的葵花,每绣一会,就若有所思的停下来,看一眼旁边熟睡的夏子末,再去加一点炭火,不一会儿又去楼下刘婆房里拎来一只食盒,拿出一碟蜜煎雕花,一碟枣滑,还有一碟杏酪羊羔,放在桌子上,用竹笼子罩住。

夏子末日夜兼程的睡,每每醒了之后并不睁开眼,而是倾听月瑛的声音,然后又再睡去,大概是要发狠把这辈子欠下的觉一次性补完。

北桑和阿刁在院子外屡次徘徊,月瑛打开窗户的时候一直有看到,等到夏子末睁开眼有半个时辰,确定他不再睡了之后,才跟他说北桑他们好像在外面有事找你。

连喝了三碗百合莲子羹,又吃了半只烧鸡,感觉到精神气又回来了,还说晚上想吃拨心面,在得到月瑛的满口答应之后,这才满意的剔着牙走下楼。

北桑和阿刁两人拉着夏子末,一会儿摸摸他的手臂,一会儿碰一碰他的腿,貌似没有残缺,都呲牙咧嘴的笑。

“我就说没事没事,就你整天担心吊胆的,一点沉不住气。”阿刁揶揄着北桑,告诉夏子末有个人要引荐给他。

问起是谁,阿刁却让北桑说。

“我认识他有些日子了,大旻国的使者。”北桑拉着夏子末边走边低声的介绍,“你也知道,他们国弱,一直不受夏国待见,虽长期在京城,却没有存在感,皇上不召见,朝官也回避。不过,我琢磨着既然是使者,总归是有些路子的,所以一直帮你留意着,正好他也有意认识你。”

北桑带着两人走到东兴街中段前面的一个弄堂里,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瘦弱的男人,院子里有编织了一半的竹篮。客气的把几人迎到堂厅,斟上茶水。

北桑问他为什么不请个下人。

这大旻国的使者,奉年英,为人非常的谦卑,呵呵一笑:“我就一个人,有手有脚的就不去多一事了。”他说着去里屋拿出来一只精美的盒子。

阿刁正要好奇的打量里面的东西,却被北桑拉着来到院子里,在满墙的爬山虎前,阿刁

生气道:“你个混球,有啥要现在叫我出来?”

“你真傻还是假傻阿?今天来是让你来陪他们唠嗑的呀?人家的东西是给你准备的阿?”北桑鄙夷道:“一点眼力界都没有。”

阿刁自然理会得,当下忐忑的问:“三皇子真是要出去呀?”

“要是换做你在京城还待得下去吗?太子势大,简直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连左丞相都斗不过他,何况无权无势又没银子的三皇子。”

“真的可惜了,本来想一直伺候他的,没想到还是没机会。”阿刁哀叹一声,“不过走了也好,这地方连我都待不下去。”

屋里的奉年英从描金的盒子里取出来一枚精美的瑟瑟珠,“送给三皇子了。”

夏子末不明所以,立即婉拒,“我对这些物件并无热爱,再说了,无功不受禄。”心下更是狐疑,我今日来有事相求于他,怎么反倒上来给我礼物了,当下道:“听北桑说奉大人常年往来多国,见识甚广,人脉也精,这样的朋友不可不交。”

奉年英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大旻国人少国弱,本人身兼多职,能耐没有多少,有幸认识了几位有脸面的人物,偶尔能给些薄面罢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夏子末直接了当的说,“我呢,在京城处境多少有些尴尬,甚盼他国给予容身之地,如果奉大人能从中穿针引线,本人没齿难忘。银子方面需要多少你直说,我好做下准备。”

“敢问三皇子可有心仪的去处?”

夏子末脱口而出,“要说心仪之地,刑国当为首选。”

奉年英略一思索,明了说道,“邯刑两国交战,从战局来看,邯国胜局更大,可惜它与夏国关系太密,三皇子首选刑国,看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

夏子末看他如此通透,也不回避,“正是,不知大人可有路径?”

“路径不是没有,不瞒你说,那边有我的生死之交,不过这事还是怕不能成。”奉年英遗憾说道:“据我所见,刑国这两年颇有借重夏国之意,释放的善意虽然屡屡被拒,但个中默契明眼人也是看得出来的,如此情势下,刑国怕是不愿多事。”

夏子末心情跌落,自己当然也清楚这局势,只是真被印证了,也算是一记当头棒喝。

“依你所见,我这是无路可去了?”

“非也,要是三个月前,本有一条绝好之路,可是现在——”

夏子末看他有些卖关子,当下言辞恳切道,“我今天与你坦诚相交,也是向你真切求助,如看得起我,还望知无不言。”

“三皇子言重了,话至于此,我就直说了。”奉年英道:“除了刑国,琉国乃是另一条明路,这些年国力日益壮大,与多国和睦,可谓政通人和,恰巧他们的政通史牛文辛与我相交甚久,本来我有把握把你引荐过去,可是三个月前,他们的老皇帝突然驾崩,发生政变,六皇子登基,牛文辛站错队伍,惨遭杀害,如今更是来犯我大旻国南境,使我国面临大陆解体以来最大的威胁。”

说来说去,这条路又是绝了,夏子末不愿听他的振振之词。可是他越说越激动,拉起夏子末的手,“只要夏国出兵帮我赶走琉国之敌,我当竭尽所能,帮你重新铺路,去到琉国过上你无忧无虑的生活,绝非难事。”

“让夏国出兵?我何德何能?”

“你当然不行,可是陵王可以。”奉年英激动道:“陵王如能与左丞相合力游说皇上,此事定能成功。”

“他们凭什么——”

“就凭他们的智慧和格局,你想,琉国六皇子野心勃勃,完全是另一个闵司焘,万一真的吞灭我国,那夏国是不是就会是下一只羔羊?千万不能坐看他们做大呀!”

夏子末心想,自从邯国闵司焘夺取皇权一路逆袭之后,这个大陆总有些皇子皇孙幻想自己是下一个闵司焘,可是作到最后,无一有过好下场。

走的时候,阿刁明着安慰,实则带有一些幸灾乐祸的道:“三皇子,这姓奉的我看就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京城坐这几年的冷板凳。不过,咱们就在京城待下去又能怎么样?我还就不信了,既然琉国六皇子都能当皇上,凭什么就说夏国未来的天下就一定是太子的了。”

北桑想拦住他别说话,可是他偏偏这一通吧啦吧啦的胡说,倒有些效果,夏子末略有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