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毕业礼过得尤其隆重。

  这么隆重完全归功于五条悟。

  他像是庆祝过生日一样点了蛋糕,一大早就给远在新干线上的伏黑镜打了庆祝电话,出完任务回来的时候还难得带了伴手礼。

  “因为是很重要的日子,”他在电话里这么说,“所以一定要慎重地对待。”

  早上九点钟,夜蛾正道就帮四年级三个人拍了毕业照,发放了咒术师的证明。这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他们脱去学生这个身份,从此之后以不同的模样各自奔向自己的未来,再也不会有机会像过去一样坐在一起打打闹闹,坦然肆意地大笑。

  拍照一共拍了两张,一张连带校长四个人端端正正,一张照片上的四个人除了校长之外都嬉皮笑脸挨在一起搞怪。

  五条悟看过之后,就起了自己的心思,对夏油杰说:“我们也来拍一张吧?”

  边上探头看照片的夏油杰弯眼笑了起来,说:“正有此意。”

  他们换上高专时期的校服,这么多年过去了,个子都有所长高,特别是夏油杰,衣服短了一截,露出精瘦的手腕。而家入硝子个子也高了,头发也长了,裙子有些短,模样比高专时期要憔悴不少。

  换句话说,除了五条悟,大家都要成熟不少。

  伏黑镜拿着相机,身子微微后仰,带着笑意道:“好,保持住,先拍一张正经的……”

  大家淡淡地微笑,颇为矜持。

  伏黑镜按了快门,之后说:“好了,这一回可以放松一点了。”

  “可以拍两张吗?”五条悟举手发问,“有很多想做的诶。”

  伏黑镜看着他笑:“想拍多少张都没问题。”

  五条悟海豹式拍掌:“哦呼,那可真是太好了诶杰——”

  夏油杰眨了一下眼睛:“确实啊,悟。”

  最强的两人在想法上总是如出一辙的。他们抛起夜蛾校长,跳起来在半空中摆出姿势,拖着唯一的女同学让她成为大姐头,互相揪对方的脸使对方留下丑照,并肩碰拳,眉飞色舞,重现当年三个人齐齐跪在发火的夜蛾正道面前的画面……

  就好像今天他们真的刚毕业。

  四年从无间断。

  ……

  “成年了毕业了可以喝酒了。”家入硝子把自己储藏的美酒从玻璃柜里拿出来,放在矮桌上,托着下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四年级的三个人,“人生的第一次就交给我吧,保证会让你们有愉快的体验的。”

  “硝子姐姐,虽然知道你是想让我们陪你喝酒啦,但是这种话说出来真的很容易引人误会的。”

  听起来怪怪的。

  家入硝子因为桑原茶的这番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在京都校到底经历了什么,原本天真可爱的小白纸现在已经被社会的大染缸染成了这个模样。酒都还没有开始喝,就已经掌握了深刻的酒后文化。

  “思想好龌龊啊桑原。”桑德伸手帮忙在四个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点酒,量不多,刚好可以一口闷,“我在家里有过酒量的训练,所以已经不算是第一次喝酒了。”

  桑原茶惊讶地倾身过去看着他:“诶,这么厉害的吗?但是其实我在京都校的时候也喝过酒了。歌姬老师没人陪喝酒的时候就会找我一起的说……”

  “啊啊歌姬前辈。”家入硝子摇了摇头,随即看向伏黑镜,“阿镜一定没有喝过吧。应该是没机会接触的,五条酒量不行,家里不会有酒,平常和小伙伴们聚会的时候也没人的爱好是酒。”

  放眼看整个东京高专,只有她一个人烟酒都占了全。

  伏黑镜点点头,说:“确实是第一次喝……”

  她垂眸看了一下眼前的酒杯,总觉得空气中满满的酒精味。幸好五条悟和夏油杰在门外跟那群学生们玩,否则进来闻着闻着肯定要醉了。

  家入硝子伸手拈起酒杯,道:“放心好了,喝醉了也不要紧,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家的。”

  “那就麻烦前辈了。”

  一杯酒下肚,辛辣的苦涩感在口腔里炸开,刺激的酒味从食道冲向天灵盖。伏黑镜觉得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酒的味道——难喝。

  是她喝过一遍就不会想再尝试第二遍的味道,不能理解为什么家入硝子和庵歌姬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

  在酒豪家入小姐的带领之下,酒场小白伏黑同学,换句话说,现在应该是伏黑小姐,不出意外地喝醉了。

  她趴在桌子上毫无知觉地昏睡,而家入硝子看看耍酒疯抱着人亲的桑原茶,再看看支着下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甚至叫嚣着再来一杯的桑德,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桑原茶一个飞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唔,硝子……硝子前辈,姐姐,你要去哪?嗯,带我一起好不好?”

  家入硝子弯腰拉开她的手,桑德倾身过来,把她拉回桌边,一本正经地教育说:“桑原,你喝醉了。你不要给前辈添麻烦。”

  桑原茶眨巴两下眼睛,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看着桑德,醉醺醺地指了指自己:“诶?是我喝醉了吗?”

  “对。”桑德说,“乖乖在这里坐着。”

  桑原茶撑着桌子拿酒杯,“不,我没喝醉……喝醉的是阿镜。阿镜,你睡着了吗?别睡,快起来继续喝啊!”

  “不要打扰阿镜睡觉。”桑德抓住她的手,“也不要再喝了,否则你明天起来绝对会……不准吐,不准吐!”

  “唔,我胃好难受……阿镜……硝子姐姐……”

  她挂在桑德手臂上,半死不活地捂着胃部干呕。桑德嫌弃地把自己往后退了退,嘴上乱七八糟地喊着一堆无意义的词制止她,胳膊却老老实实地撑着她以防她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去。只可惜自己尚且站不稳,两个人摇摇晃晃,桑原茶更想吐了。

  唯一能够控场的家入硝子已经出去找人了,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桑原茶连喊了几遍伏黑镜都没反应,最后二十二号实在忍无可忍,带着两个特级咒灵从镜像空间里跑了出来,忙前忙后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三个人安顿好。

  一水把三杯蜂蜜水分发到醉鬼手上,喂他们喝下,随即对二十二号说:“家入小姐现在都没回来,我想肯定是隔壁也出了事。”

  二影闷闷地吐槽着说:“出了事这个形容词有点恐怖。”

  “总而言之我过去看一下。”一水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年级的初体验包间隔壁就是狂欢包间,他敲了敲门,进去之后被里头的景象雷得不轻,有点想要关上门重新再来一次。

  屋里头作为除了伏黑甚尔之外的唯二的清醒人之一,靠着无下限一滴酒没沾的五条先生叼着薯条欢快挥手,道:“呀,这不是一水吗?今天没有去出任务?”

  “……没有,今天前三位休息。五条先生,你们这……”

  “哎呀,他们喝的有点多了。”五条先生笑嘻嘻地说,“怎么了嘛?”

  “不把他们送回去吗?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

  成年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学生也都趴在了地上或者踩着桌子解放歌喉啊!

  家入硝子身上挂着两个女孩子,以看淡世俗的淡然语气说:“不用叫车了,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

  “……好吧。”

  一水艰难地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五条悟却一抬手叫住了他:“诶,一水。”

  “怎么了,五条先生?”

  “阿镜也喝醉了?”五条先生托着下巴笑着问道。

  一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正在睡觉。”

  “喝醉了就是睡觉吗?真是不可爱啊。”他从地上站起来,勉为其难地说,“不过放那孩子在那睡会着凉的吧,我过去看看好了。”

  一水:……

  倒也不用,现在三月份,是并不会让人着凉的程度。

  四年级包厢里也并没有很安静,桑原茶小朋友正趴在伏黑镜身边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醒过来和自己玩,而桑德小朋友晕乎乎地对着一堆坐垫劝说桑原不要去吵伏黑镜。

  二十二号和二影坐在边上收拾了碗筷,空出空间,还顺带点了两份冰激凌打算让这两个人清醒一点。

  见五条悟进来,两个人便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伏黑镜躺在桌边睡觉,二十二号从镜像空间里抽了张毯子出来盖在她身上,还给了她一个枕头,待遇不要太好。

  五条悟走过去把桑原茶拎起来和桑德放在一起,随后坐在了伏黑镜身边。

  桑原茶扶着脑袋,目光掠过来了,思维迟缓了一秒钟,有点茫然地喊:“五条老师?”

  桑德移眼过来:“嗯?五条老师?怎么过来了?”

  “过来找我亲爱的小朋友哦。”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果然还是叫车把人送回去吧?都醉得不轻呢。”

  “我可没醉。”桑原茶跳起来,震声说,“我,还能再喝一瓶威士忌!”

  “是是……”桑德把站不稳的她拽了下来,小姑娘一头栽倒下去,二十二号即时地推了一堆坐垫在她身下,防止她狠狠砸一下砸得更想吐。

  桑德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五条悟面前,一下子坐了下来,睁圆眼睛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含笑问:“怎么了?”

  “你,五条老师。”桑德问道,“你啊,真的是喜欢着阿镜吗?”

  “不是因为习惯吗?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那么多年。”

  感情是一脉相承的情绪。喜欢、依赖、信任、习惯,爱情、友情、亲情,在不经意的时间里,人们会把其中的一种错认为是另外一种。对于没有深切接触过感情的人来说,他们像是多胞胎一样难以区分。

  可每一种感情有每一种感情的对待方式,错认感情所造成的结果是双方受伤,是另一种深刻的伤害。

  也许有人能从这种伤害当中汲取经验,去更好地区分什么是爱和其他感情,但是终其一生不断错误的人也不少,摔了一次跤便再也不敢尝试的人也不少。

  对于伏黑镜和五条悟来说,相伴走过的这十年风风雨雨、茶米油盐,到底是名为生活的习惯,还是包纳了诅咒的爱,旁观者不清,当事人也不见得明。

  “我不知道你对于‘爱’、‘喜欢’的定义。”

  五条悟撩拨了一下伏黑镜的头发,抬眸看着脸上醉意明显的桑德。即便这孩子第二天醒来之后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他还是想要说一说,就算是提前排练。

  “但是我毕竟是咒术师,对于爱中包含的负面情绪能够深切地感知。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他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单从这上面来讲,他比‘习惯’要可怕的多,没有咒术师会弄错的。”

  “而且从通俗意义上来讲,习惯是不会衍生新的欲.望的。习惯是特定的,但是爱是多变的。我不会因为我习惯戴眼罩所以去疯狂地收集各种眼罩、墨镜、绷带,觉得此生非它莫属了。但是我会因为我爱一个人所以想要去吻她、去和她在一起、决定一辈子的归属权,甚至去诅咒她。但是我是不会去诅咒她的啦,毕竟我是最强啊,要真诅咒的话恐怕会出现毁灭世界的诅咒吧。”

  “所以我很清楚哦。但是……”年轻的教师话锋一转,眼眸恍若雨水清洗过的明朗天空,一望无垠,干净澄澈,带着直视人心的力量,“桑德,你能分清楚自己的喜欢和习惯吗?是因为真的很喜欢所以喜欢了这么多年,还是因为习惯了喜欢所以喜欢了这么多年?”

  “我……”酒精迟一步麻痹了大脑神经,桑德迟钝地眨着眼睛,说道,“喜欢……”

  “好——你醉啦。”青年径直打断他的话,一个电话打给了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的伊地知,“伊地知,派几个人开几辆车过来哦,这里有一群醉鬼要送回家呢。”

  “我没……”

  “你醉啦。”五条悟伸出手指把他戳倒在地,“看,坐都坐不稳了。放心啦,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家的。我可是爱护学生的好老师哦,今天可是最后一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