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下雨啊——”蛋雀神女尖利的叫声穿透云层, 刺得人耳膜发疼。
姗姗很想同情一下倒霉的蛋雀,但她看上去活力十足,气色比周围围观的人群好得多。于是暂且没有说话,一步一步挪向高台。
太阳王的追随者们围绕着高台, 没有得到王的命令, 谁也不敢阻拦神女。
姗姗轻而易举地走上高台, 腹部实在太重, 她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高台边缘正好靠着一棵大树,树荫下叠着棉纺毯子,要不是天气太热,比野餐都舒服。
她们在原地听了会嚎叫,蛋雀神女激发出的活力已经萎了, 她有气无力地蹲了回去, 像只真正的蛋雀一样大口喝水。
姗姗看了一眼太阳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等。”太阳王坐在石质王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闹剧。人群正被巨大的希冀裹挟,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仪式上。
为了观赏所谓的祈雨仪式和处刑罪人的场面,不知多少人从藏身的洞穴中爬出, 消耗宝贵的体力提振精神。
人类是很奇异的生命,为了某种概念或是一瞬间的情绪甘愿冒死亡的风险,比如快乐与希望。
让无能之人失去理智的方法, 自然是——破灭他们的后路, 只留一线希望。
他没等太久, 当太阳逐渐下沉,人群后排传来了凌乱的呼叫声。
“糟糕!烧起来了!”
“什么烧起来了?!”
“是、是那里!”
“哪里?”现住付
“藏、藏东西的地方!!”
混乱迅速扩大,广场上到处都是哀嚎。消息是救火的人传来的, 他们扑灭了火焰才过来传话。
一部分人开始往回跑,有的是担心储备的流民, 有的则是没有损失的幸运儿:被烧掉的只是几处靠近森林的储备点,放在洞穴或者水边的食物还很安全。
聪明人很快想到:假如不快点回去,剩下的食物说不定会被同伴抢走!
数分钟后,人满为患的广场跑得稀稀拉拉。依然有一些人留在原地,他们或是一无所有,或是失去希望,只用空洞洞的眼神看着木台上的神女们还有不远处的城邦。
“神女啊!请快点下雨吧!”有人呼喊起来。
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他们虔诚地看着木台上的神女们,沉浸在只要努力就有回报的错觉中。
翼人们吓得抱成一团,她们只是天生有翼的人类,根本不知道怎么降雨啊!要是一直不下雨,她们就得一直待在上面吗?万一底下的人失望了,围起来攻击她们可咋办!
……
“你还要闹多久?”姗姗扶着树枝站起身。
太阳王依然冷淡地看着神女们:“没多久,最好能下雨。”
要是不下呢?他们会继续放火?还是说…会派人煽动流民们内讧?比起太阳王、祭司和羽族,向同样是弱者的流民抽刀显然更安全。只要一丝火星,就能让他们为了仅剩的资源互相撕咬。
反之,只要太阳王与祭司一直在维持仪式,强者就有充分的理由维持立场:你们看,我们在花大力气求神拜佛缓解干旱,流民闹事与我何干?
太阳王能够感受到身旁高涨的气势,他轻轻嗤笑:原来神女也变强了。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太阳王,我有个要求。”
“我不想打赌。”同样的招数只能用一次。
然而,属于神女的声音穿透过来“如果我说——满足我的要求,天上就会降下雨水呢。”
在太阳王回答之前,靠得最近的随从们轰动起来。
“雨水!”
“神女说了雨水!”
“天啊,不愧是神女大人!”
他们争先恐后地传递出消息,已经多久没有下雨了!
一开始森林与河边还是正常降雨的,可随着温度的上升,水汽不知跑到那儿去了。
雪顶完全融化后,只有靠山的羽族还有丝丝雨点,王城足足两周没有下雨——顶着炎炎烈日,别说庄稼,人也活不下来啊!
听着越来越大的呼声,太阳王终于抬起眼睛。
在极近的距离下,姗姗能看到他瞳孔中的异常:原本较深一点的瞳仁被纯金色占据,完全…不对劲!
但她没有叫喊,反而沉稳地笑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和下雨有关。”
“水!”
“下雨——”
嘈杂的声音到处响起,唯有高台上气氛凝滞。
太阳王不置可否,就像雕像一样坐在王座上。除了姗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扣着石座,似乎正用神志对抗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她继续说道:“我需要在您的宫殿里准备仪式,除了我要求的助力,任何人不得打扰。”
如果这句话是其他人说的,必定会引来很多疑虑。但谁不知道太阳王的宫殿本就是一处遗迹呢?
神女大人要在远古神庙中准备仪式,那效果一定很好!
人群想当然地欢呼起来,根本没留下拒绝的余地!
可恶…
太阳王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他能大概猜测出姗姗的要求,然而脑中全是奇异的声音,命他把姗姗带到墓穴里。
【答应她。】
一声简短的命令后,灵魂中的束缚顿时一松。
“好,”他用更简短的话语回答,顺势从王座上站起,稳稳走下高台。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归身体,那个奇怪的声音多半是神祇,想让两部分力量在墓室中汇合。
没想到这么久的收集居然为神明做了嫁衣——
他强行中断自己的思绪,一步步向着宫殿走去,就像在为神女带路一般。
姗姗吃力地迈出几步,被逐扶下高台。她看着太阳王迅速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刚刚提出不许任何人打扰,其实是包括太阳王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思忖片刻后,她洒然一笑:猜到了又如何!
就算他能猜到她要借用羽毛的力量,也猜不到她会怎么借。
……
两人前后脚踏入宫殿,里面的守卫已被全部驱散。
也许有一两个人藏在柜子里,但那多半是祭司买通的人。
姗姗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需要她说出任何借口,太阳王主动带着她进入寝室——正下方就是目标地点,真是好巧不巧。
“坐。”太阳王很自然地坐到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仿佛主人在命令猫咪,唯有眼睛依然是无神的。
“稍等一下。”
为了实行计划,姗姗没有发作,她走到窗台边,往外抖抖袖子,丢出几片花瓣。
长时间的暴晒下,根本没有植物能够开出花朵,这些花瓣是用力量凝聚出来的,也是她与祭司约定好的暗号。
太阳王似乎并未看到她的动作,依然靠在垫子上,纯金色的眼瞳没有聚焦。
姗姗丢完暗号,张开手掌冲他挥了挥:“你怎么了?眼睛还看得见吗?”
“......”
脑子里的杂音…太多了!
别说看,现在他连听都听不清。
【快,带母亲下去!】【人类,服从我!】【你没有拒绝的立场。】
耳朵里的声音…好吵!
他紧紧捏住床角,咔地一声,床头应声而碎。
姗姗无言地退开几步,一直退到桌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她现在可大着肚子,没空和太阳王玩【猜猜我疯没疯】游戏。
反正再过不久,底下就…
刷啦——一阵破风声响起。
太阳王浑身紧绷着跃了过来,没有兽化,却完全是兽类的动作。图腾从胸口蔓延至脊背,闪烁着金色的辉光。
【带母亲下去!】
脑海里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
吵死了…吵死了!
少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屈服于神明!
不如——杀。
杀死神明的一部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不过不论是什么惩罚,对于已经失去记忆、自我,完全不存在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他渐渐泛起残忍的笑意,这就是我最后一点人性吗。
还真是,符合原本的想象啊。
糟糕,太阳王真的疯了!
姗姗瞬间握住哨子,吹响的念头即刻打消:虽然承羽就在不远处,但吹响哨子的同时对方肯定会发动攻击,现在的她浑身都是破绽,一咬就碎。
怀孕之后力量时灵时不灵,不然小范围祈雨也不需要借助更多羽毛,她自己就能做到。
怎么办,至少要拖延到祭司动手的时候……有了!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心中顿时一松。
“太阳王。”桌边的少女忽然抬起一枚棋子,桌上摆着许久不玩的棋盘游戏,现在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人类!你给我停下!】
不要听,不要听,没有用,没有用。
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太阳王向前推进,只要再接近一点,一点点,他就能知道……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十分清澈,清澈地倒映着他已然扭曲的脸。
没有畏惧,只有怜悯…一种他应该十分痛恨的感情。
此刻的感觉非常奇异,不论如何,脑内的杂音忽然停歇,他的杀意也瞬间一缓。
“想知道又怎样?”他的嗓音多了一丝沙哑。他也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被神明吞噬的记忆,岂有还回来的一天?
“要不要试试看?”
然后是,骰子滚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