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 路上全是化了一半的积雪,一踩一层碎冰壳。
月喘着气拖动木板:“等一等啊,我这里东西沉!真有你的,连毒牙都不放过…”
姗姗回头望了一眼:“是是是~麻烦你拔牙咯, 里面也有你的一根, 别弄丢。”
月不说话了, 咬着牙继续拖木板。石头全丢了, 箩筐里装了一部分怪物的肉与皮翼,锋利的尖爪与毒牙也拔了下来,可惜毒腺谁都不敢碰。
要不是姗姗赌咒发誓说毒牙的效力没那么强了,她才不愿意挖呢。
当然话说回来,毒牙已经取下来了, 上面还残留了一点枯萎的力量, 真是赚大了…月用力扯动木板,她不可能放弃那枚属于自己的毒牙,冒点风险也算值得。
三人顺着山脚一路绕行,一条新鲜的拖曳痕迹突然出现在眼前。联想到那只苍白的巨兽, 心中顿时涌现不祥的预感。
承羽敏锐地看到了什么,眯起眼往前跑去,姗姗连忙加快脚步跟上。用短刀拨开草丛, 一只人类的手骨安静地躺在泥土里, 只露半截骨骼。
月呵了一声:“看来是那玩意儿吃剩下的。”
她们顺着痕迹继续往山上爬, 越来越多的残骸横亘在雪地上。
不只是人类,更多的是动物的碎片。
最后的痕迹消失在半山腰,承羽面色凝重地四处搜索。
月拖着木板累到不行, 一屁股坐到石头上:“你们省点力气吧,时间这么久早消化完了。”
姗姗暗自捏了把汗, 她说的对,白色怪物的酸性很强,要是整个被吞下去,肯定留不下什么残渣,一路丢下的全是被截断的部分。
然而看着承羽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
虽然不知道巫对羽族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定是承羽尊重的长辈吧。
她不希望承羽伤心,哪怕心中隐约有所预感。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们最终在山谷上方找到一处断崖。
从崖缝往里看,可以看到一具残破的尸骨,手骨边落了一根显眼的长杖。
承羽凝视着坑底的长杖,良久才松开拳头,几个纵跃跳到崖底,小心地捡起尸骸。
可骨头实在太散碎,还有摔碎的部分,怎么也捡不全。
“承羽——接住!”
她抬起头,接住姗姗丢下的毛毯。
姗姗双手抱着肩膀:“我们等等就下山啦,你先用毯子包——”
承羽深吸一口气:“天太冷了,你受不了的。”
“不要紧,我等等用月的斗篷——”
“用我的吧——”
过了一会儿,箩筐也丢了下来。里面装着的肉被丢到一边,毒牙和利爪被月放到了木板上,用绳索捆好。
承羽半跪在地上,一根一根捡起巫仅存的遗骨。下半身几乎整个摔碎,有一条腿完全缺失,也许是被那只纯白巨兽吞噬了。
她沉默地包好骨头,爬上断崖。
姗姗小心翼翼地贴过来:“我们…直接回去。”
承羽摇摇头:“不,巫的发冠应该还留在遗迹里,我要取出来,带回族里安葬。”
“好。”
一只纤细的小手落在手腕上,明明温度更低,却和那一天的热水一样温暖。
回去的脚步沉重而安稳,她们一路走到圣山的山脚下。
遗迹的洞口凹陷在山的另一侧,入口半埋在泥沼中,覆盖着细密的苔藓。
姗姗一步跨入遗迹,忍不住扯下斗篷抱到手上。
没想到内部居然十分干燥…且温暖。
外面是湿湿黏黏的寒冬,石道内却仿佛盛夏。这真的不太正常,周围也没有火把照明,哪来的温度?总不能是夏天储存的温度储存了几个月吧?
【没有照明。】
姗姗心中一凛:对,没有光源,但是…她能看清石壁上的凸起纹路,拐角尽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
她拽住承羽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时才安下心来。至少承羽还在她身边,应该不会突然钻出一堆奇特的怪物。
“呵呵,害怕了?”
月拖着木板走在最后面:“神代遗迹从来都禁止外人进入,你们两个半吊子巫和族长,怕也没用。”
姗姗鼓起勇气问:“那你之前来过?这些光和热度是正常的吗?”
月轻松地停在拐角:“很正常啊,你们羽族没有传说吗?【女神的光辉与火焰,将照拂人类直到文明的尽头。】”
承羽点了点头,她上次进入遗迹时,内部也是温暖明亮的。
姗姗有些恍惚地走在石道中,热度正从脚下传过来。遗迹属于【神代】,和神明挂钩,就真的很难用科学解释了…
不对,既然是脚下传来的热度,说不定是地热?
“是地热吧?至于光…会不会是某种发光的苔藓?蘑菇孢子?”她加快脚步,让承羽也能迈开步伐。
越往前走,温度反而越高。
皮肤逐渐泛起灼烧感,要不是看不到火山口,她肯定会怀疑前方有岩浆池。
通道越来越明亮,两侧的岩石颜色也更白皙,材质接近玉料。
通道尽头布满一间间居室,这些居室应该是后来挖掘的,与石壁的材质并不相同。
承羽从其中一间居室中取出一顶头冠,出乎姗姗的预料,这顶头冠并不是羽饰,而是叶片组成的,由树枝缠绕成荆棘的样子。
既然头冠已经找到,就该返回了。
【……】
无声的呼唤忽然在姗姗心底泛起,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迫切的、十分迫切的——渴望。
有谁,有某种东西,在渴望着她。
“姗姗?”
承羽伸出手,牵住呆愣的少女。
姗姗茫然地晃晃脑袋:“没事~刚刚有点幻听。”
真的是幻听吗?
重新回到中段的位置时,姗姗盯着地上分割成一块块的花纹,眉头紧皱。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这些花纹好眼熟,四四方方,还一格格的。
月索性拖起木板往外走:“你们随意,我先走一步。”
承羽一手抱着箩筐,一手拍拍姗姗的肩膀:“别急,喜欢地上的花纹?可以刻在田里。”
确实挺像田字格的,不对,不是练字本。
比起练字本,更像是…扫雷?
姗姗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伸出脚点了一下最外侧的角落。扫雷算是她小时候第一款接触的游戏,每次都要先点四个角才往里碰。
她绕着四四方方的格子,将四个角落依次踩过。
当最后一下落下时,周围的墙壁猛然震动起来!
“小心!”承羽将姗姗压入怀中,片刻后,震动停止了。
墙体落下厚厚的一层,一块特殊的浮雕映入姗姗的眼帘,那是一个身负双翼的人形,祂手捧火焰,似乎正在为一些模糊的蚂蚁大小的圆点赐福。
姗姗无意识地停下脚步,端详起这块小小的浮雕。她们的视线汇聚在神明的指尖。
不知不觉间,时间在快速流逝。
那些蚂蚁大小的圆点是指代人类吗?到底是因为女神太过巨大,还是艺术化处理,代表人类在神明面前的渺小?
高举火焰的动作应该是在赐福…假如是火烧人类,那人类也不会供奉祂为神明了,邪神还差不多。
承羽凝视着神明掌中的火焰,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女神赐予人类火焰的画面各处都有绘制,她看过很多次,但唯有这次……
【承羽】
她好像听到了姗姗的声音,宁静而悠远。
【你看,这样——是不是很温暖?】
沉寂中,姗姗伸出一只手按住浮雕。
……
【这是…火焰。】
火焰点燃,它驱散了黑暗。
金色的辉光下,曼妙的人形逐渐浮现。
祂的发梢与羽翼被火焰染成金红色,唇角带着慈爱的笑。
女神大人的脸庞,是…无尽的辉光。
仿佛…太阳。
一枚鲜红的羽毛从女神的羽翼上落下,融入姗姗的肩膀。
在姗姗按住浮雕的同时,承羽猛然醒转,只看到姗姗僵硬地举着手。
承羽不假思索地拉动手腕,将她一把拽到怀中,用力摇晃:“姗姗!醒一醒!”
“……承羽?”
姗姗琥珀般的眼瞳中多了一些血粉色,她一边眨眼睛一边流泪:“眼睛好疼…”这种刺痛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偷看太阳。
“眼睛疼?来,看着我。”
承羽捧住姗姗的脸颊,手掌中的脸是那样小巧,显得手指有力而粗长。她不得不小心地用两根指头轻轻掀开姗姗的眼皮,仔细观察。
没有沙硕或者虫子。
姗姗不好意思地缩回脑袋:“我感觉好多了,就是刚刚疼了一下。”其实现在眼睛里还有一些光斑,反正在逐渐减弱,她不想让承羽担心。
地底传来轻微的晃动,微光变得不平稳,黑暗与光芒交替闪烁起来。
承羽单手抱起姗姗,另一只手捡起箩筐。
【洞窟怕是要塌了。】
她们的脚程极快,头上掉下的粉末与碎石被完全无视,顶着一股股乱窜的热风拼命逃离。
来时的路被落石堵住了,还好狭长的通道没有太多转折,很快就看到一丝异色的光芒浮现在尽头。
一道裂口开在垂直正上方,大约有两三米高,时不时有碎片落下。
要跳的话可能会摔到怀中的人,巫的遗骨也不能丢弃。
承羽双脚微微分开,准备助跑。
“唔…”姗姗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怎么了!”她赶紧停下脚步,低下头。
一层肉眼可见的辉光骤然爆发,一双手臂拥住了承羽的脖颈。
随后,略微成长的双翼缓缓张开,荡起绚烂的光芒。
……
另一侧,月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真有你的…她在心中暗自嗤笑自己的运气,没想到早点出遗迹的代价是早点被抓。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太阳王的追随者…够了!】
一支支长矛竖在月的脖颈边,一群佩戴圆形石片的勇士包围着她。
为首的人看上去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可威慑力却一点不小。
“你是谁?”红眼的女孩表情淡漠。
直觉告诉月,这家伙属于她第三讨厌的那种人:死心眼,主人一挥手就嗷嗷直冲的猎犬。不过…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生机: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并没有认出她。
月扯出一个恭顺的笑容,心中快速修改草稿:“我是祈族的苦命人,几位是要找巫…”
没等她说完,一颗跳起的石子击打在小腿上。
咔啷!一棵棵大树接连拔起,大地在晃动、咆哮。
一道裂口凭空出现,内里爆发出深红的辉光!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钉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大地的裂口。那是火焰吗?难道圣山发怒了,要用怒火冲刷他们——
夺目的辉光层层爆发,一双虚幻的羽翼由地底升起。
少女深棕色的发尾被光芒染成金红,她的双眼逐渐睁开。
那抹动人心魄的琥珀色,震动着人类小小的心脏。
站着的人们忍不住扑倒在地,唯有月捏紧了腰侧的短刀。
【女神】是不存在的。弦朱敷